记得是几年前了，姥姥病了，靠在家里东面房山上大声喘息着。她的身后垫着被子和枕头等东西，头上方吊着输液瓶，鼻子插了管子，输着氧气。家住我家附近的一位大夫从里屋走出来说，老太太多大岁数了？妈说今年88了。那医生就摘了听诊器说，老太太不行了，准备准备吧。
　　当晚，舅们来了。大家同意连夜用车将姥姥送回老家去。说是村子里面有规矩，如果人死了再回去，村子里面的人认为不吉利，不让进村。
　　第二天，我们去大吴庄看望姥姥。在路上，我给姥姥算了一卦。不知道当时得的什么卦，总觉得从卦相上看，姥姥的病没有什么事，不会死的。当时，自己刚刚开始读周易，试着学占卜，虽然玩的如醉如痴，但心里也不十分的相信那结果。
　　等一到了村子里，看到姥姥痛苦的样子，就安慰她说，您死不了，我已经给您算了，您得活92岁哪。当时大家都知道我正在练气功和学算命，十分相信。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姥姥离92岁还差的远哪！
　　让人惊奇的是，经过村里的医生的治疗（据说是大剂量地注射了多种抗菌素——这在正规医院是绝对不敢做的），姥姥的病竟一天天好起来了。然而，大家将这功劳都记到了我的帐上。大家都说我算的准呐。
　　算起来，今年姥姥已经是92岁了。也就是说是到了我为姥姥算命时得到的最大极限。不幸的是就在几天前，她老人家突然肚子疼的厉害，不知什么病。本来吃药打针地折腾几天有了好转。可这两天又忽然重了起来。打止痛针都止不住疼了。难道姥姥真的就活到92岁，要走吗？
　　姥姥年轻的时候就带了大舅、大姨、二舅和母亲去天津拣破烂为生。姥爷被日本人抓去当劳工，一去音信皆无。没有办法，姥姥只有拉扯着几个孩子回到老家艰难度日。吃尽了千辛万苦。他勤劳，手脚总不闲着。就是到了七八十岁了，还要不停地做针线活。她节俭。几个白菜帮也舍不得扔，用水洗了，焯了，放上点辣椒和黄豆熬菜吃了。至今这还是我家最喜欢吃的菜。姥姥爱看戏。看到电视里面唱戏不明白是啥道理，问我们，电视后面是谁在唱啊。姥姥裹了一双小脚。每逢她老洗脚的时候总是让我们躲开，她不好意思。
　　小时候，我是姥姥一手拉扯大的。姥姥的病一直牵扯我的感情。还是小的时候自己就有许多愿望，其中一个就是将来报答姥姥的养育之恩。记得那年，我还只七八岁吧，看到姥姥的冷灶没有烟筒，当时最大的愿望是为她买一个烟筒安上。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当初想法的可笑。有一次，自己看到街上有卖手杖的，想起姥姥，便买了给她老人家送去。曾因此而得无限安慰。前不久，忽闻姥姥病，随车前往探望。姥姥高兴极了，说自己蹲着解手费劲，想要我家的一把小竹椅。我答应了，心想，街上有卖那种老人用的便椅买一只送了就行了，比那竹椅好。过了几天就把便椅买了送去。
　　近四十年来，自己为生活所累，想有生之年无大成就，不会有多少金钱报答姥姥，没有条件让姥姥享福，更没有在姥姥身边侍侯的机缘。面对如此的无奈，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我又能说什么？
　　我知道疼痛意味着什么。我得结石症发作的时候，真想自己立即死去。我向往死亡，渴望死亡。姥姥现在正在拖着痛苦拖着九十二岁的生命一步步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我知道这对她老意味着什么。
　　不久，姥姥去了。冷风吹过在我的脑后掠过。
　　我极想有个理由大哭一场。哭自己，哭人生，哭姥姥。
　　我知道姥姥的死是给我的一次大哭的机会。
　　1997．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