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读书的时候，特别感到那里面像一个铁箱子，太安静了，只听得见自己的喘气声。说实话这很恐怖。有人说，人家大学这东西是象牙做的。这样说来，浮屠相传也是玉石砌成的，都是修行的好场所。小和尚和老和尚有一次一起下山，途经一条小河的时候，小和尚亲眼目睹老和尚背了一只“老虎”过河，至此就对那老虎念念不忘，关键不是在该老虎花色如何，皮毛价值几何：而是人总得有个念想。和小和尚一样，在大学里，除了一些张牙舞爪的专业书，就没有别的了，遇到这种情况，我就听广播里谈股经解闷，听不了两句，里面就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如果从技术面分析——”，过了一会儿，又讲另一支股票，讲不了两句，又是这句“如过从技术面分析——”。这就让我常想，所谓“技术面”到底是什么面？是不是张大民经常说的——“被面”？
　　
　　 离开学校这些年，我才知道什么才叫读书，但是又弄不清楚读书要干什么了。不过有一点就显而易见，凡任何一个读了书的，而且该读者脑袋敲一下没有回音的，读一点，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有想法，梳理一下写出来，说出来，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有的人就批评我，说书评这种东西罪孽深重，首先是十个里有九个是误读，这就是说原作者有最终解释权，并可以用该权利来攻击任何不同意见；其次，别人还没有读，书评一来，好心人以为是打广告，有脾气的读书人都觉得是败胃口，长此以往，损失惨重。作为一个普通的读者来说，我想了想，这说的是对的，而且一看这种观点就是有充分实践的。但是，这样一来，书评真的就没有它的活路了，我还是舍不得的。
　　
　　 我发现，书评这些年之所以成了倒人家胃口的东西，还是在于一些“书评家”对书评的认识有些问题。有次我们几个朋友闲谈，说起杂文的事，其中一个发高论，说“杂文还是要捡起老活儿，就是要批评，疯狂的批评，越批评杂文的地位就越高，要不然都叫青春小说给消灭了”云云，我当即顶了回去，我记得当时说“杂文可不是批评，杂文是评论”。今天，我仍然抱着我的老观点，杂文不是批评，批评不能代“杂文”而行事，杂文是评论。其实书评正是犯在这上面。老话不妨重提，书评也不是批评，批判作品不是书评。一本书写出来，厚厚地码在那，如果您只单单叫某人瞄准一点踩到底，那保准蒙受损失是您本人，因为书中还有很多东西叫批判文字给喧宾夺主了。当你发现了这个事实，当然倒胃口。因此，对这种书评，是应当有点警惕性，最好先去读原著，没事了偶尔再翻这种“书评”。
　　 这些年，书评确实被一些有个性的人不合适地使用了。当然，最初喜欢批判的人，只是为了展示个性，但是后来的人看到这样写书评效果出奇的好，这件事就开始变坏了。试问，今天这个年代，有几人当的上“批判二字”？我终生都在寻找这种值得批判的书，寻找“写一本书就可以改变人类意识形态”这样的好事，可惜还没有发现。但是，“书评”已经借着这种具有“反思”意义的说法泛滥成灾，我就不知道，自己读了一本书，和本书作者年轻时是不是包办婚姻有什么关系？“读书笔记”在清人那里落下的好名声，今天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就是说，书评在今天真正到了可以讨论其“技术面”的时候了。读书贵在行胸臆，不错的；强迫人们进行反思，确实也就有点倒胃口。
　　
　　 我写字的时候，总是随便地把脚一摆，把自己舒服陷在椅子里，然后抄过键盘来一顿乱敲，写完了顺手把键盘一推了事——这叫我们地主流书评家见了，那还得了？！反了你了！“先不看你写的什么，你这种写作的姿态就够批判你半宿了，怎么能这么着呢，手底下的字也一定有值得批评的了——你等着，等我看完你的书，有你小子好瞧的。”——就这也算是负责任的了，起码还去读完了书。我就不知道这个写作姿态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许该作者一贯的姿态就如此吧。这样一来，该作家的脑门上就刻有了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叫“死不悔改”。单这几个字就能催生出大量的书评出来，这种书评一出来头一句话一定是——“某某一贯如此”。当然，我这里说的是“批评书评”，或者叫“读书批判”。
　　
　　 正因为如此，我们应该多写书评出来——这听起来似乎是故作惊人之语。但是我有一个逻辑：即我是个比较老旧的人，要叫我写书评，一定是一些“我读了某某，收获如下”之类的东西，然后就说——这本书里哪里好，哪里不好；但是我觉得这种读书笔记对于我个人而言是有价值的，我写出来后，就好好把它收着，万一准备逃难，包袱皮了也许会想起这些手稿来。这就够了。如果我这种也算书评，多少也为书评界走向多元化出过力，当然这是不谦虚的说法了。有一个逻辑就够了，如果一个逻辑也没有就不好了，那就不能写书评了。
　　
　　 2005.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