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雪堂-个人文章】
杂文何时走出“地图期”
□ 雪堂
2005-03-10 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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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杂文观
“地图期”,指的是幼儿发育过程中一个致关重要的时期——通俗地讲,是指孩子从0岁到5岁后停止尿床的期间。但是,这个概念既然成为幼儿心理学中的一个熟语,当然不止尿床时该地图如何这么简单。它其实说的是孩子在尿床时父母用什么方式来纠正他,以及相应的孩子的心理变化。纠正的方式不同,对孩子早期心理的发育有很大的影响。
杂文在走过五四之后,虽然依旧背负着“五四”带给它的盛名,然而今天的杂文,脱离了新文化时期的文化争鸣背景,其实是一个涅磐的孩子。那么,今天的杂文,有没有走出它的“地图期”?
在我看来,没有。但是,首先要说明这个“地图期”指的是什么。我是指战斗性。因为,战斗性是杂文最重要之处。如果不是战斗性,则杂文不会有历史上的声誉,远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受关注程度。人们之所以关注今天的杂文,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要看今天的杂文是不是继承了“五四”人物的精神衣钵。这有些是处于对“五四”文化阵线上的战士们的怀念,更多的是对今天的杂文寄予自己的希望,希望它能继续留在民间。但是,这种关注或许最先就是偏执的,这种对杂文战斗性的要求或许最先就是不合理的,不管怎么说,这种关注在客观上给今天的杂文以巨大的精神负担。这是每一个杂文家都能切身感受得到的。这种负担,就是我说的今天杂文的“地图期”。
众所周知,杂文所有重大的主题,都是在同恶浊文化、体制的斗争的过程中完成的。然而今天不仅杂文,所有文体的读者通过市场透漏出来的信息是,人们的反思已经改变了方向。这种改变现在似乎还看不清主流,因为每一个人都不能肯定自己的偏好是不是主流,而要靠自己的力量来影响甚至改变主流,这也未免太过自信。这就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但是,这其中,表达方式上的改变却是十分确定的,那就是我们今天要说明一个问题,必须要让读者能以愉悦的心情来接受,那么,这个表达方式就是适时的。这就是为什么现在书市里最受追捧的那些书,往往精神和思想都不济的原因。
这种表达方式上的改变,毫无疑问,杂文损失惨重。现在我们的杂文家动笔写杂文,掣肘的方面就很多了。首先,他得保证杂文这种文体一脉相承的东西,特别是战斗性。因为“不懂得去战斗,那就不是杂文了”;其次,他不得不承认现实,杂文必须改变现有的表达,才能获得更广泛的影响,但这样以来,战斗性必然受到影响;接着,他开始面临抉择,大家都知道,杂文对于“写作姿态”方面的公众监督是最强有力的,因此他就困惑不堪;最后,他又面临写作风格的转型,面对的是自身能力的挑战。所以,我们完全陷入了上述的“地图期”,形左失右,患得患失。设身处地的来想,我写杂文时,就觉得很有负重感。我有很多害怕的地方:我害怕自己笔下的东西没有称做杂文的资格,害怕没有能力用很受欢迎的形式来表达战斗性和批判精神,更害怕人们称呼我的东西是“阴暗角落的产物”,“只有颗阴暗的心理才会觉得世界上什么都是阴暗的”等等考语也是俯拾即是。而事实是,我也看到了歌舞升平,但同时更看到了杂文最应反对并且与之斗争的东西,正在步步进逼。
杂文陷入“地图期”的具体表现在杂文的语言。写东西用什么样的语言,我一直认为是私人的事情。因为只有这样看,杂文的语言反映了杂文创作的种种想法——这种观点才可信。我每天读杂文,发现现在有两个主要的语言风格:一是平民化,口语化甚至于戏嗤,多种方言土话得到了广泛的应用,比如俗话说的“京片子”等风格。这是基于杂文平民化的主旨,读者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你的主题,进行讨论。用这种风格,不是出于天成,就是该杂文作者非常聪明,懂得通俗易懂乃是文字最重要的地方。当然,语言过于戏嗤,客观上削弱了杂文的文学性。另一种就是我们常说的,写杂文时用一种舶来品似的语言,学术性强,注重逻辑。这样的杂文语言,暴露出其作者害怕杂文因为语言通俗而格调降低的想法,或者,是希望用这样类似于学术语言的口气,获得同主流舆论一样的对话地位。这种语言脱离了大众的基本阅读。两种语言风格,前一种希望获得广泛的接受,以便容易地表现自己的独立性和战斗性;后一种则每天都在寻找进入“大众与主流”都能接受的价值体系的入口——两种风格都显著地表现出杂文作者处在“地图期”中,找不到适合自己的表达、找不到自己写杂文时的轻与重。
读者通过市场透漏出来的另一个信息是,人们的价值观因为和平年代而改变。这就是说,人们现在更关注纯粹的文化价值,而不是打着种种是非功过的烙印的文化成果,所有官方评定过期作废,只有文化能超越人造的历史,直达我们的内心。最明显的例证是关于知堂老人的研究热潮今年来一直经久不衰。各种各样的书籍报刊,提供的资料越来越多。不仅仅是专研学者,民间的阅读成果也是数不胜数。这位饱经世事风雨的文化大师,越来越得到人们广泛的精神认同,老人留下的文字,进一步得到了价值上的肯定。特别有趣的是,现在关于知堂老人所谓的“客观评价历史功过”的观点已经逐渐落了下风,因为人们发现这些“客观评价”多半带有政治色彩,带有偏执的民族主义色彩,带有历史中一贯的糟粕。用自己的方式来欣赏知堂先生的“文人成就”,正充分反映了人们希望重新认定大部分价值观念,期望能剥除御用史笔的败絮,而获得其中有益身心的东西。这种种价值观上的改变,是人们对杂文创作思想上提出的新的要求。
相对于“战斗性”来说,价值观要重要的多。进一步说来,价值观上的滞后,是今天杂文走不出“地图期”的主要原因。“五四”那样的土壤失去之后,杂文陷入了“为谁代言”的困境。正因为这样,杂文在今天开展批评的时候,其轻重的尺度才失去了控制,遭人诟病。因为完全失去了“你们——我们”之分,杂文批判的对象才无法确定。
——这就需要我们暂时将“杂文的战斗性是不是强”的问题放在一边。余杰说,杂文是不谈相对论的。这种观点确实在具体写作时能给人帮助,但是这是在价值观匹配的前提下说的。现在人们批评有些杂文进行“温和批评”,失去了杂文一贯的战斗性、攻击力。这种批评显然是不公正的。杂文的主体在民间,这一点从来也没有改变过;杂文要为民间代言,这一点也没有改变。杂文决计要同恶浊文化和思想做一战,但是攻击力并不是可以炫耀的地方。因此,对于今天,我的杂文观是,战斗性是杂文的主要之处,但主要在精神方面,战斗性不是杂文唯一可观之处。我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完成自己的价值观体系的转变上,我,正是在不断地发现价值观的扭曲之处,不断发现、判断、修正的过程中,来写杂文的。我想,如果是这样,杂文在这样的时代里才能包含更大的价值,从而真正走出它的“地图期”。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仍将继续倚重杂文这种形式,依靠它,获得自身的独立,向远方走去。
2004.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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