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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语胡杨征文.已审]喀什噶尔的胡杨(散文)
□ 寒泉子
2005-03-11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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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噶尔的胡杨
感情篇:《喀什噶尔的胡杨》
2005年的这个冬天,我曾数次试图一个人走出这条冷清的街道,但我没能走得出,我知道,户外的寒冷还是不足以驱走我身体里的那点温度,所以,我始终在那条没有路灯的街角来回徘徊着,犹豫着,就像一个四处碰过壁的人一样,甚至时不时烦恼着。我很奇怪,自己曾是一个对感情一向冷漠无情的人,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面对着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情感表白时,我的心却再也不似以前那样异常的坦然与平静。
据说“爱情”一词现今是被快节奏生活下的人们用的最多也最烂的一个词,我没法否认这个观点,但同时,又有许多作家站出来为这个词“伸张正义”,说她的确是个伟大的字眼,作家们甚至搬出了先哲们说过的一句名言:男人离开女人或者女人离开了男人,那么离世界的末日也就不远了。对于这样的观点,我同样没有反驳的能力。我知道,许多时候,人们在真正涉足爱河后,往往表现出没有能力控制她、解脱她,甚至于,有时连解读她的能力也没有。
那个夜晚的情形就是这样,我在听筒里犹豫着、吱唔着,而电话的另一端,一个漂亮的女人却在苦苦地等待着我的答案。时间在我的沉默与吐字不清中划过,就像满天的繁星一样,眨巴着眼睛说着你永远也听不懂的话语。女人是有耐心听男人讲完任何一个很长很长的爱情故事,但女人却永远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知道男人到底爱不爱她。漂亮女人的耐心终于熬到了尽头,她在电话那头反复催促着。而我,却一次次转移着话题。女人开始无奈地叹息起来。我庆幸,我庆幸自己明日又能重见光明。你听过刀郎的那首新歌吗?女人突然问我。什么歌?我有些发慌地反问她。《喀什噶尔的胡杨》!女人的声音突然间有些激动。哦……我有意无意地回应着她。你应该好好听一听,那是一首好歌。女人又在提醒着我,但似乎很认真。好……好……我再一次敷衍着。你记着这句,我就是那棵胡杨!女人最后补充着说。
说实话,我是一个对爱情并不自信的人。虽然我知道,人世间最珍贵的就是感情。就在那晚后,我匆匆去了附近的CD行,买了一张《喀什噶尔的胡杨》的光盘。没想到的是,从此,这首歌竟与我结了缘。我知道,这是那个一夜之间声名鹊起的刀郎演绎出的一首新版情歌。
第一次听这首歌时,我是没有听出其中的意境的,但后来,我不只听懂了,而且,从不轻意受感动的我竟流了泪。“任我是三千年的成长,人世间中流浪,就算我是喀什噶尔的胡杨,我也会仔仔细细找寻你几个世纪,在生命轮回中找到你;我不怕雨打风吹日晒,被大漠风沙伤害,让情暴露在阳光下对你表白,我宁愿我的身躯被岁月渐渐风化,也要让你感觉到我的真爱……
一遍又一遍,我的耳鼓里竟装下了这样的歌词。虽然我五音不全,但我还是扯着难听的嗓子喊着。反复吟唱这首动情的歌曲时,我一时竟有了这样的疑虑:胡杨真有千年不死千年不倒这样顽强的生命力吗?说实话,我真的无法确信。
对于胡杨,我没有亲眼目睹过,但通过朋友,还是看过许许多多的照片。它做为生长在干燥沙漠里的一种植物,有着金黄色的树叶,低矮的树干以及奇特的树形。但这个时候,不知因为什么,我在瞬间竟有了这样一个想法。我想,我是应该到有胡杨的地方去看一看、走一走,哪怕,仅仅是为了她。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的胡杨,如果真有这样奇迹的存在,那怕是一枝树干或一片树叶,我也要带回一些,为的,就是这种生存下去的韧劲与毅力对人类生存本身的启示。
第二天,我向CD行老板询问喀什地区哪里有比较大的胡杨林时,老板从卖碟人群中探出头来喊了一句:泽普金胡杨林。
写真篇:沙漠里的生死胡杨
喀什地区究竟有多少处胡杨林,我没有认真统计过。但我知道,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地区,一定有着为数不少的胡杨林。然而最令我吃惊的是,真正的全天然胡杨林,竟然就在我所在单位29公里处的一个地方。
2005年2月中旬的一天,我向部队领导请了一天的假,驱车赶往泽普金胡杨林。那天,喀什的天空飘着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雪,人们兴奋地打着多年前买来却从没真正派上用场的雨伞,争相走上街头,体味这冬雪带给人们意外的惊喜与恩赐。
我坐在一辆破旧的出租车里,用手紧紧拉着车门的把手。我似乎已经忘却了周围的寒冷,那个时候,在我的心底,只有那片从未见过的胡杨林的影子,在忽悠忽悠地随着车轮闪动。
车行至泽普县城时,我四处打听着金胡杨林的下落。可是,现在冬天对于那里是一片荒凉呀,路上有好心的人这样提醒着我。我知道的,正因为是冬天,所以我才想来看看。我重复着自己的想法。
半个小时后,我被送到了金胡杨国家森林公园的门口。只是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泽普金胡杨森林公园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亚斯墩胡杨林风景区。硕大的“泽普金胡杨国家森林公园”的大牌子立在公园的门口,十分抢眼;而它的拐角处,却还有另外一块很小的石碑,待我走近后,轻轻掸去它上面那一层薄薄的雪水,才看清上面还写着优美的楷体字:“亚斯墩胡杨”。它的下面中心位置,有着几行酷似波斯文的维吾尔语,我想,那大概是用来解释汉语的缘故吧。
雪还在下着,似乎比先前更大了。
我顶着满天的风雪,顺着公园门口的石板路,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生怕因为我的到来而破坏掉这块静谧而丰盈的土地。
一走进公园的大门,迎面立有一块介绍胡杨林风景区的文字,我仔细读了读,那上面写着:泽普金胡杨森林公园位于县境南部亚斯墩林场叶尔羌河所夹纺锤形地带,三面环水,森林覆盖率达76%,气候冬寒夏凉,林场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和多处人文景观,如圣树、胡杨王等,内有 4.6 平方公里的天然胡杨林,保护较为完整。
石板路两侧种植着一些别的植物,但由于寒冬来临的缘故,已经无法分辨出那应该属于什么植物?我猜测着,冬天里胡杨林的枝干应该是什么样子?
几分钟后,我顺着石板路走到了一条狭窄的河道上。向下看去,河道中的水因为寒冷已经结成了冰,那上面偶尔会有几只野兔来回奔跑着,也许是在寻觅着过冬的野食。无意间向着野兔奔跑来的方向远望时,我突然间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河床上向着这边走来。看来,河里的冰已经相当厚实了。大约四五分钟后,这个穿着一身皮棉袄的人已经走到了离我不远的一处地点站定,那么陌生而疑惑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解释与回答。我是来看胡杨林的。我将右手微卷成一个酷似喇叭的形状,放在嘴边向着二十米外的他大声传导着我的声音。他似乎有些听懂了,朝我点了点头。然后,这个人爬上了河岸,朝我快速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他个头不高,但身板结实,走起路来挺着胸抬着头,我有些惊奇,他该不会是当过兵的吧。这个人的相貌终于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瞳孔里的时候,只是两分钟后的事。他皮肤黝黑,满脸的皱纹,似乎已经有六十余岁的年纪,脸上的胡须杂乱的生长着,显然好久都没有修剪过,有些象我的父亲。你是当兵的?他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扫视着我和我身上的军装。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你来这里做什么,就为看胡杨?他有些疑惑,也有些冷漠。是的,我想看看冬天里的胡杨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不断重复着自己的想法。他没有再说什么,问完话就走上河道,向着一处高台走去。我仍旧那样端详着他远去的背影。怎么还不走?他回过身见我还立在那里发呆,有些恼怒。哦……哦……这时候我才明白,也许他要带我去看胡杨。
果然,几分钟后,他将我带上了显然高出其它地方一倍的一处高台。你看,他向下指着一大片已经脱落掉树叶只剩下光秃秃树枝的胡杨对我说。
站在河道高台处放眼望去,我的眼前,竟一瞬间便成了胡杨的天下。一大片高大林立但肢体扭曲的胡杨,没有任何的生长规则,没有任何的遮掩与修饰,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站立在我的视野里。夏季浓荫蔽日,杂花生树;入秋黄叶如染,如诗如画,而现在,胡杨则独自徘徊在寒冷的季节里,用自己那不曾挺拔、也不曾周正的身体,诉说着自己这些年来抵御风沙的苦与乐、酸与甜。质朴、浑厚、坦然,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胡杨后猜测出它们的品格与性情缘故吧。
胡杨树形古劲、奇特、沧桑,枝条上多生长细毛,因此被许许多多的生物学家和地质学家誉为“第三纪活化石”。它的古老与原始,以及“生而不死千年,死而不倒千年,倒而不朽千年”的杰出品格,吸引着无数慕名而来的游客前来探访它、接近它。老人似乎在背诵着一段非常熟悉的台词,那样有力,那样让人出乎意料。看得出,他对胡杨,也存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我知道,此刻在我的周围,那些看似平凡却又不甘屈服的沙漠树种,都是一棵棵与我素不相识的胡杨。在寒风肆虐的深处,它们却更像一个个饱经沧桑的老者,对着一个陌生的来客讲述着一个个不老的故事。
据《喀什文史》中记载:疏勒国、莎车国“多葭草、怪柳、梧桐”。这“梧桐”便是指最早的胡杨。从新疆叶尔羌河中下游到喀什噶尔一带,沿途有大片枯死的胡杨林,可以看出远古的喀什噶尔地区胡杨的覆盖率相当高。
胡杨是一种寻找水源的生命之树,这是我从朋友的邮册上得到的答案。据说在沙漠中如果发现了茂密的芦苇,就意味着在地下一米深左右的地方能挖出水来;如果看到芨芨草,在地下二米左右就能挖出水来;如果看到红柳和骆驼刺,就意味着我们下挖6~8米就有地下水;而如果发现胡杨林,则意味着地下8~10米的地方有地下水。1990年冬天,日本NHK广播公司探险队,从克里雅河尾闾的大河沿乡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时,就采用这种方法解决了近百峰骆驼的饮水问题。
天空的雪花还在飘着,落在我的身上,也落在了胡杨树几近裸露的躯体上。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作为一种英雄之树的胡杨,应该具有某种异常坚忍的性情,甚至于,我曾多次在自己的梦乡里幻想过冬天里的胡杨树,是不是周身也同样挂满着金黄的叶子,金色如黄金之美,亦或,有着如寒梅般迎霜傲雪的孤绝之美?而只有在今天,我才真正的明白,几乎是所有的树种,在经历寒冬的沐浴后,都将洗净一身的尘埃,期待着在来年的季节里重放光彩。自然,这其中,也包含着沙漠之魂的英雄之树—胡杨。看着眼前几近斑驳的胡杨林,我的心不知何时竟被一种叫“怜悯”的词所替代。是英雄就注定要有悲壮的历史,而悲壮的过程之后,就注定会有惨烈的结局。那些个生长在沙漠深处的胡杨,就这样平静而悲壮的生存着、繁衍着。那个时候,我从内心竟由生而起了一种敬意,我想,应该是敬重它们的存在与其悲壮的命运吧。
有人曾说胡杨最美的时节是秋季,我庆幸自己曾模糊见过这样雄浑而广阔的场景。然而,今天,就在我的身边,多少年来砺风抵雨与着沙漠作着顽强抗争的胡杨,就静静地立在我的面前,没有声响,没有做作,甚至于,连天空中飘落下的雪花,也被她一点一点的吸收及至融进自己的血脉里。
地面上已下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让人心里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我快步走下高台,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走近了胡杨林。我在胡杨林里走动着,旋转着,就像遇到一大群久违的朋友一样兴奋而热烈。金色如黄金之美,那是属于秋天的颜色;凡秋天最美的东西,都在春夏时显得平淡而安详。胡杨就这样在冬雪的萧索与凄冷中砺练着生命,一如那阻潮的河堤,期待着生命的再一次光彩与绚烂。
林子里偶尔有寒风吹过,脸上便有种生疼的感觉。
我走近了身边一株已经枯死的胡杨,用手掸去她身上刚刚落下的雪花,轻轻地抚摸着它干裂的躯干,就象抚摸着一个早已相识的老友一样真挚而仔细。迎风而卧,面向风沙,即便死了,也依然有形有色,这就是最真实的胡杨;既倔强而又有规律地向着沙漠流动的方向生长着、延伸着,似乎一直在努力争取一种最终的答案……
不知什么时候,老人也已来到了我的身边,默默地看着我,依然是陌生而带有凝视的眼神。我不好意思地朝着他微笑了一下。我想,微笑,是最能表达我此刻对他感激的话语了。
老人告诉我,这里春夏碧玉翠绿,秋日则金黄灿烂,与湖水相映成趣,所以才取名“金胡杨”。2003年11月下旬,“金胡杨”被正式批准为国家级森林公园。听到这些,我异常的幸慰。这样近万亩的全天然胡杨林,横卧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是应该具有这样的殊荣的。
已经记不起是哪位作家写过这样的一个故事:释迦牟尼一次在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感慨:风景这么优美的地方,如果盖一座佛堂就好了。听罢此话,天帝随手摘下一株草插在地上,说:“世尊,佛堂盖好了”。我想,其实每个人的信念和品格,就是他自己心中的佛堂。干旱而又极度恶劣的戈壁沙漠,在那些个胡杨的眼里来看,却是洗净风尘,提升自己走向超越的理想佛堂。
我带你去看真正的“胡杨王”吧?老人在我的正前方催促着我。
我们开始在一片雪白的天地里行走,朝着一个无法确定的方向前行。
路过河道的另一侧时,我突然间又看到了一大片低矮如灌木的胡杨林,我不禁心生疑惑,就边走边询问着我身旁的老者。老人肯定地告诉我,这些也是胡杨,只不过,是人工种植的,他们大多规划有序,一排排,一片片,很有规则地生长着,科学的种植与培养,这样才更利于防风固沙,抵御沙漠的侵袭。
你看,那就是胡杨王。突然,老人提高了声音大声喊到。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棵高大挺拔、不同凡响的胡杨。它就站立在林场西北角的一处沙地里,约有十余米高,旺盛的树干虽然没有叶子的陪衬,但仍然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老人对我说,这棵高 10.05 米,树茎周长 3.6 米的胡杨,经我国地质、生物专家反复鉴定,该胡杨为雄性,已有近千年的生长历史,其树龄之长,躯干之伟,生长之旺盛,在叶尔羌河流域乃至西北地区实属罕见。它印证了胡杨千年不死的传说,被当地人尊称为“胡杨王”。 听到这里,我急步跑到了它的跟前,用我略显单薄的身体,抱着这棵被誉为胡杨之王的野生树种,激动地流下了热切的泪水……
生物是应该适应生存的环境,然后才有继续生存下去的理由。而胡杨树正是通过本身粗壮而扭曲的树干,长满嫩幼细毛的枝条和缩小了树叶表面积等形态的改变,把这种改变命运的努力放在了自身的实际行动上,主动适应了干燥而恶劣的沙漠里的生存环境。
我坐在那棵巨大的胡杨王的树下,一如那因激奋而失去方向的孩子。而我跟前的老人,却似乎比我更要激奋一些。他静静地看着眼前那棵千年来一直生长着的胡杨王,就像看着自己的情人一样真挚而炽热,眼神里似乎充满着千年来积蓄的某种关切与呵护。我不时猜测着,也许是因为在这里住久的缘故,才会产生这种异常的心态与举动。
胡杨树的所有枝条上已经有了一团团毛茸茸的雪花,偶尔吹过来一阵寒风,雪白而晶莹的雪片就随风飘动起来,舞动在半空中,映出很美的身姿。泛白的天空中除了簌簌飘落的雪花,周围的一切没有任何的声响。我在心底默默念叨着,我见到了真正的胡杨。
我查阅过一部分资料,知道胡杨是一亿三千万年前遗留下的最古老树种之一,它仅仅生长在沙漠的腹地。全世界近百分之九十的胡杨在中国,中国近百分之九十的胡杨在新疆,新疆百分之九十的胡杨在巴州地区和喀什地区。
喀什噶尔胡杨,你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树,能让世人千年万年传唱你;喀什噶尔的胡杨,你究竟有怎样的一种品格,能让后人千年万年颂扬你。不知何时,我顺口吟出了那位漂亮女人写下的关于胡杨的诗句。
雪太大了,我们去房间坐会儿吧。老人突然蹲了下来,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我很感激他。在这样大的雪天,去一个陌生人的屋内烤烤火,也许是最能温暖身心的一个好去处。
精神篇:永远的胡杨
屋内有些潮湿,但很暖和,炉子里的煤块不时叭叭地响着,让人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老人脱下身上的皮棉袄,放在了一张矮凳上。
您是这里的护林员吧?我终于开启了的智慧,开始向他询问一些困惑自己的问题。
老人没有否认。他告诉我,他的确是这里的护林员,而且,是唯一一个义务的护林员。听到义务这个词时,我有些诧异。说实话,我曾经看到过别人在我面前表现出要“义务”去一个山区执教时的自豪与高亢的神情。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两个字从老人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是那样的普通自然,以致于我几乎都没能听得清楚。我又重新扫视了一下他的小屋,除过一台黑白小电视机外,几乎一无所有。这,使我更坚信了他是义务来此护林的判断。
老人开始向我娓娓讲述着自己的过去,就象在我面前突然打开了一幅经久的画卷一样漫长而悠远。
老人祖籍甘肃会宁,六十年代他积极响应参军入伍的号召,二十几岁时就光荣参加过对印自卫反击战。后来仗打完了,他又被派到喀什地区的泽普县参加一支高原运输部队的组建工作,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一名连长。也就在那年的夏季,美丽的爱情故事终于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个漫天黄沙的季节,老人记忆清晰地回忆着。那一天,他带着一些战士参加当地的植树活动,完成任务后在路过一片流沙地带时,碰巧遇到了一位因风沙过大而险些遇难的姑娘。英雄救美的故事有许多种,老人年轻时的爱情邂逅就属于最让人嫉妒的一种。接下来的故事自然而然的发生着,如许许多多电影片段里的恋爱情节一样,相识,相知,相爱,最终,他们结合了。
当时,当连长的他心理还一直惦记着一件事,那日黄沙漫漫,姑娘缘何会一个人在流沙地带出现?他一直思索着,甚至于,有几次他当着妻子的面问过这个问题,但妻子始终没有回答他。
婚后一个月的时间,妻子的父亲终于悄悄地告诉了连长。原来,他们父女因为与当地少数民族语言不通的缘故,就将逃难时屋舍的地点选择在了离村子较近的一片胡杨林里。从小到大,姑娘深爱着那片胡杨林。秋天是胡杨最美最让人心醉的季节,每一天的清晨,姑娘都会准时坐在林子里的高处静静地望着那些满身金黄金黄的树叶发呆。考虑到风沙过大,会对他们选择的屋舍不利,姑娘与姑娘的父亲一边自己扩充着种植胡杨林的范围,同时,他们还在找寻着一个新的地点,而那个地点,就是姑娘那次险些遇难的地方。老人讲到这里时,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了。他说,他的妻子与岳父就是为了生存下去,竟成是这里最早与着自然抗争的群体之一。我想,我是否应该称呼他们为最早的胡杨人呢?
老人点燃了一根纸烟,然后继续搜寻着那些记忆中的片段。
那件事后,当连长的他已经开始重视起沙漠地带胡杨的生存状态了。但由于当地百姓对胡杨认识不清的缘故,之后的几年,胡杨的面积竟一年不如一年。
为拯救胡杨,他曾多处走访过泽普以外的其他地区,如莎车、和田、喀什等地。为了解胡杨的生长消亡过程,他甚至于翻阅了大量的历史古籍。
据记载:古楼兰王国时,胡杨生长面积相当可观。大约在公元二三百年间,由于当地人乱伐胡杨,造成环境恶化。尽管当时人们努力保护胡杨林,但由于人类无序的采伐,不节制用水,致使绿洲逐渐沙漠化,风沙淤塞,河床断流,于是,大片的胡杨林便消失了。胡杨的消失,形成了唇亡齿寒的效应,如红柳、棱棱、野麻、芦苇也相继干涸死亡。风沙掩埋了城市乡村, 从而导至人口迁徙,动物消亡,美丽绿洲脱化为生命的禁区。
他开始与妻子一样担忧这样下去的结果,于是,他多方利用军民共建的机会为当地百姓讲解保护胡杨的利害关系,给部队首长多次建议,要扩大人工种植胡杨的面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长达六年的人工种植胡杨工程终于竣工了。讲到这里,老人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猜想,那应该是辛劳后的满足与惬意的感觉吧。
胡杨真是块宝!不知为何,老人竟发出这样的感叹。
据老人讲,在近代,胡杨与当地人的衣食住行有着休戚相关的联系。人们凿胡杨为舟、扎木为房、拾树枝为柴、曲长木为车;他们用胡杨制作杯、盘等日用品,破胡杨空壁作门板,截胡杨空木作涵管捕鱼,撷“胡杨泪”为酵头做馕饼(胡杨的裂缝里还能分泌出一种液体,有人叫“胡杨泪”,风干后便形成碳酸钠)。有的胡杨中空如竹,里面常存液体。当地人便用此水浆洗衣服,口渴时亦可饮用。树叶也是宝贝,夏季当地人用它隔离冰窖,冬季用它喂牛羊、骆驼。当地人还用胡杨空胎作棺木、做标识、制偶像,把胡杨的作用发挥到极至。
听完这些,我诧异地盯着老人的眼睛。说实话,以前从一些报道上,我只简单地知道胡杨被当地人们滥砍滥伐,以至濒临绝灭,但没想到的是,人们大肆砍伐胡杨,竟然就是因为胡杨自身具有这样多的优点而导致的。我不禁想起了那部叫的《可可西里》的影片,胡杨的命运与藏羚羊的命运又是何其的相似?
故事讲到这里,老人的神情已经相当坦然了。
那后来了?我似乎有些心急,竟这样追问着老人。
后来……后来……后来我的妻子也终于与胡杨融为一体了。老人开始补充着这段让人神伤的结局。
在部队与地方共同扩大种植胡杨面积的几年里,他的妻子是最忙的一个人。往往深入沙漠的第一线,有时候还要忍饥挨饿,几个月下来,妻子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老人说那时他真有些心疼,心疼没让她好好休息休息。但就是那样的恶劣环境,她还是坚持了下来。第一期工程完工后,妻子主动提出要去考察第二个种植胡杨的场地,地方政府考虑到她的安全,就派了另外几个人一起前去考察当地的种植环境。
那是个火热的夏季,在沙漠的边缘地带考察,自然免不了与风沙打交道。但谁都没有料到的是,那次他们遇到的,不是一般的风沙,而是巨大的沙尘暴。黑压压的沙尘暴滚滚而来时,他们正丈量着沙地的面积。那次的意外来得太过突然,丈量的群体中无人幸免。沙尘暴过后,巨大的哭声湮没了全场。那些哭泣的人群中,有当地的百姓,有政府的人员,也有他和他的战士。他意外地告诉我,那一刻,不知为何他竟哭不出来声,他只紧紧抱着妻子的身体挤出人群,疯狂地向着妻子从前经常看胡杨的林子里跑着、叫着……他说,叫声成了那一刻他渲泄的唯一方式。
老人神情异常激动的讲述着,就象又回到了当年出事的那个现场一样。
后来,他将妻子葬在了那棵被誉为沙漠之魂的“胡杨王”的身下。他说,妻子应该安息了。他还说,妻子曾告诉过他,她喜欢胡杨的性格,坚忍、无私、包容,甚至于,生前她曾经常对着他开玩笑似地将自己比作一棵生长在沙漠里的胡杨树。但没有料到的是,最后,她竟也为胡杨的生存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听完老人的讲述,我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酸楚以至模糊了起来。一代又一代,我们已无法估算得清到底有多少人的生命曾被浩瀚的沙漠无情地吞噬而死亡;又有多少人固执而艰难地生活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边缘地带?“我们无法逃离,因为我们已经与肆虐的风沙面对面地站立着,我们看到了希望,那是因为我们相信‘胡杨人’最终能带领我们战胜自然的毅力与勇气”。这是我从网络上听到的一位陌生朋友的呼声。的确,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胡杨、红柳、骆驼刺等不起眼的植物一道抵御着来自风沙的侵袭与破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们努力着、奋斗着,牺牲着……他们无怨无悔,无声无息,他们顶着风沙、冒着酷暑,为着就是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已经长眠在了一望无际的沙海里,但倒下的地方,同样还有无数个身影在迎风而战。这是一些普通而平凡的人,这又是一些常年默默行走在生命尽头里的不平凡的生命群体!我迎合了当地人称他们为“胡杨人”的叫法。他们当中,有农民、干部、职工、解放军以及家属……当然,还应该包括老人的妻子。
巾帼不让须眉,这个时候,我不禁想起了这样一句古语,但就是这样的誉美之词,用在已故老人妻子的身上,我仍然觉得没有份量。一位温柔善良的女人,用她的无私、坚忍、包容,乃至生命,最终被沙漠里的胡杨认可并接纳了。也许,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棵真正的胡杨,正日夜守卫在自己曾经工作过的地方。看着屋外飘落的雪花,我这样猜测着。
胡杨在与人类密切相联的同时,也与动植物和生态有着密切的关系。胡杨做为一种森林群落和生态系统,千百年来发挥着防风固沙、改善环境、改善气候的巨大作用,对整个新疆来说,胡杨在抵御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侵袭中立下了不朽功绩。同时胡杨林还庇护着各种草类和灌丛,是昆虫、鸟类的栖息地,也是马鹿、野猪、鹅喉羚、北山羊、狐狸、野兔等野生动物生活繁衍的场所。
胡杨是应该得到重视的,就如人类重视我们自己的生命一样。
那日离别老人的时候,我们又特意去看了看那棵胡杨王。老人还是那样专注而有神地看着胡杨王的树干。我想,那刻,他是否在那棵高大挺拔、英姿不减的胡杨王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昔日情人的影子……
我轻轻折下了一截细小的枝条,放在我随身携带着的包里。我想留做一个纪念,我对老人主动解释着,生怕他说到我是在破坏生态环境。他没有言语。
看着眼前这棵有千年生长历史的胡杨王,我缓缓举起了右手,向着这沙漠之魂的英雄之树敬了庄严的一个军礼。我想,那一刻,寄符在胡杨王树上的老人的妻子,她的灵魂,也应该早已洗净了尘垢,正等待着走向超越自身的新的佛堂。
我走的时候,老人认真地告诉我,我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在冬天里来看胡杨的年轻人,也是第一个听过他内心故事的人。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苦笑中间,有感动,有同情,也有对胡杨人深深的敬重之情。老人就那样站在雪地里,默默地注视着我的背影,久久都不曾离去……
也许,这里也将是老人最终的归宿。他静静等待着,义务看守着这片名不经传的胡杨林。为的,就是来生与妻子再度结合。回来的路上,我不禁想像着这样一个荒谬地结局。
美丽的女人,美丽的胡杨,就这样最终融合在了一起,成为当地一支永远传唱不衰的歌谣。
我的耳边又想起了刀郎那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任我是三千年的成长,人世间中流浪,就算我是喀什噶尔的胡杨,我也会仔仔细细找寻你几个世纪,在生命轮回中找到你;我不怕雨打风吹日晒,被大漠风沙伤害,让情暴露在阳光下对你表白,我宁愿我的身躯被岁月渐渐风化,也要让你感觉到我的真爱……
是啊,喀什噶尔的胡杨。这个时候,我突然间记起了那个一直在等待我答案的漂亮女人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就是沙漠里的那棵胡杨。哦,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她该不会是某个胡杨女的化身吧?我在心里找寻着最终的答案。我是不是应该去爱她?或许,明天我会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已找到了答案:一个美丽的胡杨女和一个默默无闻的胡杨退役军人之间曾发生过的爱情故事…
结尾篇:现今的胡杨
如今,我还了解到,人们已清醒地认识到了胡杨与生态环境之间的重要关系,并从挫折中吸取了教训,相继制定了《森林法》、《保护原始胡杨林管理条例》等法律法规,开始了拯救胡杨林的重大行动。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的心情异常地欣慰。胡杨是应该得到重视的,就如人类重视我们自己的生命一样。我不禁又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也许,这句话是对的。
注:本文部分资料取自《喀什文史》、《生死胡杨》、《西风胡杨》等文。
2005.03.07写于新疆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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