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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
□ bianyuann
2005-03-15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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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继承了我爷爷的血脉的缘故,我父亲的兄弟姊妹都是在外奔波的人:父亲是老大,最早在铁路上工作,做的是铺铁路的生计,等到我出生之后好不容易调回了城市,到了公路上,做的还是逢山修路、遇水搭桥的活儿,等到桥建成了,路修好了,就离开去下一个工地。二叔工作之后就在被我们称作共和国的长子的兰化工作,做的是起重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奔忙在家和工地之间,在玉门的油田上架井架,起重设备是家常便饭。三叔差点考上大学,但后来终于去了邮电局工作,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两个姑姑都在自来水厂,收水费,外出施工的时候也是不着家。
二叔是除过父亲之外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人,从他的身上,我曾经看到了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也看到了一个男人内心最为苦闷的时刻。
我父亲说其实二叔应该是大叔才对,因为父亲说:父亲是父亲,父亲不是叔,除了父亲二叔最大,他是叔叔里边的老大,是为大叔。而我有自己的道理,我觉得父亲是老大,算叔叔的话,父亲才是大叔,二叔排行老二,就应该是二叔。大概是我的其他几个堂兄弟们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吧,家里就再也没有人纠正过我,我还是管他叫二叔。
二叔最为风光的,最有男人气概的就是那段在玉门工作的时期。因为来往于兰州和玉门之间,他总要抽出空来看看爷爷,而我那时候是爷爷的跟屁虫,晚上睡觉都和爷爷在一块儿,所以二叔带来的吃的,也总是我先看到尝到,有一阵子我觉得做人应该做父亲和二叔那样的人,走南闯北,总能给家里带来好吃的。在我的眼里,那时候二叔就是最能挣钱也最有钱的。当然二叔也从来没有忘记我,我记得有一次回来的时候他给我带来了两个大盒子的铅笔芯,就是最早出现自动铅笔的那时候,0.9的,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每次打开一盒新的笔芯的时候,我总要和我的同学们说这是我的在兰州的二叔给我买的,那份神气,那份骄傲,充满在儿时我的心里,很长的时间。
那时候二叔说话是底气十足的,带着深沉的嗓音,略为沙哑,用现在的话说叫充满了磁性,黝黑的脸庞,健壮的体格,不算很高但是十分的魁梧,一看就知道是工人阶级。那是的二叔也是最有见识的,常年的走南闯北,他见过的听过的接触过的,都要比我的父母多些,所以我觉得那是的二叔也是最有学问的(当那时候大学生不多,我见到的从外边来的人也不多),往往在他和爷爷说话的时候我也要在跟前仔细的听他在说什么,我儿时对外边的世界的很多勾画,都来自我二叔的描述。当然那是我幼稚的也不是一般,我甚至常常觉得中国就是我生活的小城市...... ......
因为我尚处在孩提时代,我印象中的二叔也就仅限于我描述的这些,很多说过的话我已经忘记了,很多发生过的事情我也忘记了(比如二叔曾经拿着菜刀和我的父亲在爷爷的寿筵上打过架什么的)。但从现在想起来,那是的二叔包括那是我的父亲都是一辈子中间最为风光的,最为得意的时候。想想看,工作是铁饭碗,又能走南闯北,工资不愁,养活老婆孩子也略有宽裕,干的活虽然苦些累些,但凭着一身的力气,让那些硕大的设备在自己的手中一件件挺立起来的时候,作为一个男人,夫复和求?我猜那时候的父亲和二叔必定有一种顶天立地的壮志豪情,尤其是二叔。
....... .......
伴随着我们的渐渐长大,父辈们开始增添了很多的白发,当年老体衰,身体渐渐开始被疾病纠缠的时候,他们也开始走上了人生的下坡路。
几年前的一天,父母打来长途电话,说二叔买断了工龄,单位上给了好像十万块钱,从此二叔就要在家待着了。
从那时候起,二叔就开始寻摸着要干些什么,先是要买个车,后来听说没有买成。后来要倒腾这个倒腾那个,最终都没有成。婶婶不说话,在二叔面前,婶婶永远是个弱者,最多就是说看看这个臭脾气而已,从来也不和二叔撕破脸。最后,有一年回家的时候,我听说二叔用买断工龄的那些钱托姑夫买了一辆二手的装载机,开始在黑河旁边为那里的水利工程筛石子。
那年春节,我仿佛又看到了年轻的时候的二叔,看到他们在我家喝酒,畅谈未来的“钱”图的时候,我觉得他年轻了很多。
可惜,好景不长,由于买来的机器过于陈旧,三天两头的修理,开春还没有开工就搭了很多的钱到里边。三叔原本是入伙的,但没有想到机器破旧成这样,自己的万把块钱搭了进去。姑夫整天爬在河滩上修车,二叔就变得焦躁,开始怨天尤人,兄弟间有了阴影,就到爷爷面前诉苦,爷爷年纪大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帮忙,气急了就是骂,那阵子,叔叔姑姑,谁来骂谁。毕竟,在他理解,他二儿子把后半辈子所有都倾注在了这件事情上,姑姑姑夫和三叔也不过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捞些钱罢了,动机不纯。
二叔越来越沉不住气,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了,丢下一句狠话说真他妈想一把火把这个鸡巴玩意烧在这河滩上了事,就扬长而去回了兰州。
剩下的事情就全部成了姑姑和姑夫的事情,三叔也撤了,那段时间,爷爷把姑姑姑夫骂的狗血喷头,甚至过年过节来家,爷爷都要把他俩撵出去。姑姑为此流了不少的眼泪。
其实做什么事情容易呢,你要想挣大钱,还等待不了那么长的时间,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再说,万事开头难,谁一开始就顺顺利利呢?爷爷老了,糊涂了,你们可以不给他讲啊?偏偏谁都爱在爷爷面前诉诉苦,结果,差点就真的把那命根子都在了河滩上。
后来,姑姑姑夫挺了过来,终于还清了叔叔们的钱,并且自己有了更多的积蓄。
再后来有一次,在二叔家,我终于对那段时间他的急躁和怀脾气有了一个解释。现在想来,一个男人,在当时的情况下,确实很难不那么冲动。
那是一次我出差的机会,我去看二叔一家人,正好那天是二叔的生日,婶婶做了火锅,吃饭的当间,喝了一些酒,二叔显然是很高兴的,硬要拉着我的手要以大哥的身份给我说几句话。婶婶也格外的高兴,笑的由衷的幸福。
吃完饭,弟弟说要和我出去玩,二叔没有阻拦。我们在外边又喝了一些酒,弟弟显然有些大了,突然间心情变的十分不好,开始砸酒吧的东西。等到好不容易把他拉出酒吧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踉踉跄跄的扶着他回到楼下,他开始大声的喊老妈来开门,那声音在夜晚的小区里显的空旷,刺耳。上了六楼,他开始砸门,婶婶带着一脸的怒气开了门,二叔也生气了,穿着背心短裤从里屋出来就骂。弟弟起先没有说话,后来,突然举起手指着二叔说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嘛?男人有你这样的吗?二叔显然被激怒了,在卫生间里找到了一节塑料管子,扑过来就要抽他。我先开始捂弟弟的嘴,后来又去抱他,二叔的手里的管子不断的抽打在我们两个的身上,不过说实在的,那天和那天之后,我身上一点也没有疼过。弟弟也借着酒劲开始骂的没边没沿,很壮的身体几次要冲过我的阻挡去和二叔打仗。后来终于他一把抓住了他父亲的头发,而我也就在那时,对着他脸狠狠的给了他几拳.........
后来,就在三个人在地上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二叔的同事来了,劝开了我们三个,在二叔的同事家,二叔不断的唉声叹气,邻居显然时误会了打架的缘由,对我说,兄弟们的以后不来也就不来了,没有什么的,叔叔也说以后想来你就来,不想来不来也可以。
我不知道那晚我是怎么睡的觉,我的脑子里边就只有二叔说的那句话。也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再也没有去过二叔家。不过从那晚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我就有了对二叔那一个时期的心情和行为的解释。我想我体会的来他的处境,我不会埋怨他。
第二天早上,我走的时候,二叔要送我,在一家牛肉面馆,二叔说,弟弟和单位上一个女孩子谈对象,人家家里闲二叔家里又没有权,又没有钱,最终把姑娘嫁给了单位上一个新来的大学生。弟弟就为此埋怨他没有本事,窝囊,挣不了钱.........
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看着他那无奈的眼神,看着他眉宇间透露出来的难过,我似乎读懂了一个男人的内心,读懂了一个男人的苦闷和软弱。
我真的再没有去过二叔家,但是我从心底里没有怨恨过二叔,真的没有怨恨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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