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凌晨三点-个人文章】
老徐
□ 凌晨三点
2005-03-31 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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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
全厂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老徐的,他也算是个名人吧,因为他在厂文化宫放电影。老徐高高的个子,精瘦,有一髯很粗犷的胡子,倒是这把胡子成了他身上的焦点,掩盖了他的瘦弱,也掩饰住了他眼中的忧愁。
老徐的为人很好,从来没见过他发火,那个年代,家家都很清贫,老徐家也是如此,但老徐总是喜欢把大人不在家的孩子们叫到他家,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一张大大的桌子沿上一溜儿的小嘴儿,老徐跟徐婶一边给孩子们夹菜,一边打开家里那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让孩子们一边吃一边看。
老徐是个热心肠,满大院一千多户人家,都知道老徐是个大好人,就算是文革的时候,厂子里的两派打得热火朝天,甚至动用了坦克来进行派别的争斗,但只要一看到老徐站在文化宫门口,两派的头头们就自然的把炮口转了方向。
有人说老徐是神,因为老徐在平常人的路上,做出了一平常的事情。
打我记事的时候就很怕老徐,因为他喜欢把孩子抱起来,用他的胡子孩子们细嫩的小脸,没有谁家的父母怪老徐这粗鲁的举动,倒是徐婶靠在门框上,嗔嗔的提醒着老徐。老徐把孩子放下,看着孩子哇哇大哭的样子傻笑,徐婶一把拉回老徐,然后给孩子的父母赔礼道歉,谁也不会怪老徐,谁也不会,因为,徐婶无法生育。
所以,哪家孩子淘气了,或是半夜不睡觉,孩子的父母总会说:再不听话就让你徐大大抱你。孩子听到这话,立马乖乖的睡觉,一夜都不敢吭声。
徐婶有哮喘病,整天的都呆在家里,老徐舍不得婶子一个人在家寂寞,厚着脸皮东借西借,拖人在无线电十二厂买了一台百花牌的黑白电视,放在自家的炕柜上,又钉了十多个小板凳,整整齐齐的码在门口,每每夕阳西下,月上柳稍,老徐家就热闹起来,满满的,一屋子人,对着那台十二寸的屏幕表达着自己的情感,直到深夜送走了最后一个邻居,两口子才入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
夏天屋子里很热,徐婶的病有些受不了,老徐在旧物市场买了一个特大号的澡盆,放在屋子里,上班前倒满了凉水,这样,屋子里的温度就能降下来一些,老徐也就不担心婶子的病了。
天好的时候,老徐会把婶子背下楼,然后挽着她的胳膊,在院子里走走,纳凉的邻居们看到老徐两口子走过来,总有一两个站起来的,把椅子让出来,扶着婶子坐下,问寒问暖。累了,无论在院子的哪一个地方,老徐都会蹲在地上,把婶子背起,然后稳稳当当的,一步一步,向自己家走去……
夏秋的时候,院子里会放电影,老徐帮着同事架好大幕,然后拨开人群回到家里,把婶背起,放在放映机的边上,要知道,为了能保证放映的效果,放映机是架在大卡车上的,往往在院子里放电影的时候,便会有那样一幕感人的景象:一个瘦弱的男人背着自己妻子,吃力的爬到车上,扶着妻子坐好,电影开始了,黑暗中,婶子的剪影在我的心底成为了永恒。
老徐在院子里住了十七年,没见过两口子吵过架,红过脸,年年的被革委会评为五好家庭。老徐倒是成了全院已婚妇女的偶象,哪一家吵架,女人都会说出一句:你看人家老徐,对媳妇多好,你能赶上他一半我也知足了。
徐婶子对我最好,说我聪明,那时跟他家住对面屋,家里大人不在的时候,有时候会在他家过夜,老徐总是吓我,阴着脸耀武扬威的扬着下巴,向我炫耀着他那硬茬茬的胡子,躲在婶子身后,偷偷的看着他,他会憋不住的笑出声了,婶子也笑着用手捶他,说他为老不尊。时间长了,也就不怕了,老徐也就加大了威胁力度,有时候一把将我抱起,将胡子凑到我的面前,扭头,闭眼,尖叫,强忍着,却感觉没有一思的痛,回过头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老徐慈祥的笑。咯咯的跟着笑,用小手抚摸着他的胡子,主动的亲他。
大一些了,就一个人跑到文化宫,敲文化宫后面的窗子,老徐打开窗子,伸出他的手,一把将我抱起,坐在放映室里,通过那个小窗口看着银幕上的电影,然后再坐在老徐那台二八自己车的后面让他带我回家。
那一年的深秋,窗外的杨树叶子嗽嗽的落下,婶子没有任何征兆的离开了我们,从此,再也看不到老徐背着婶子上下楼的身影,再也闻不到从婶子屋子里散发出的菜香……
老徐变了,变得沉默寡言,他把婶子的骨灰装在一个玻璃瓶子里,放在电视的边上,每天下了班,老徐都一个人的坐在电视前,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喝着闷酒,总是看到他眼睛直直的看着电视,不知道他是在看电视,还是在看婶子的骨灰。
很多人给老徐提亲,老徐摇着他那渐白的胡子,把人家送走,然后就是躺在椅子上看电视,手枕在脑后,这一看,就是一夜……
有一年的夏天,也就是婶子去世的第五年,文化宫正在上演《小小得月楼》,大家都很投入的看着银幕上的情节,等到这一卷胶片放完了,却不见放映员换胶片,喊来工作人员去后面看个究竟,推门,老徐已经死在了放映机前。
老徐的尸体停在厂医院的太平间里,顾厂长亲自过问老徐的后事,并私下里对中层干部们说:老徐是个好人,我们得给老徐厚葬。就这样,全厂三十六个处室二十九个车间,每个单位都赞助了一些,钱放在工会那里,这个厂子有史以来最为特殊的葬礼就这样开始了:
送葬的那一天,在厂医院的门口停了二十多台厂里的小轿车,这些车平时很难凑到一块的,不过为了老徐的葬礼,厂领导没有一个人用车。有些工人向领导请假,也要参加老徐的葬礼,领导们大手一挥:愿意去就去。所以,很大一部分参加老徐葬礼的人都是骑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的。那个场面无从可考了,但从老人的口中了解了一些:人们把老徐和婶子的骨灰放到了一块儿,却发现两个人骨灰的颜色一模一样,而且很工整的铺满了骨灰盒子,沉沉的,就象一盒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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