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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贩毒者妻子的独白

方小川
2005-04-05 13:01   收藏:0 回复:0 点击:4181

    人物:张君,1972年生,兰州人
   时间:2005年3月17日
   地点:本报办公室
   采写:小曲
   19岁那一年,我独自一人来到兰州打工,在焦家湾有一个果品仓库,我在那里上班时认识了我的老公李安,他是市郊的农民。我们可以说是一见钟情。李安给人一种老实的感觉,平时不爱说话,形象很相实。我也是一个老实的人,因此我希望自己能找一个老实本份的人做我未来的另一半。两人认识不久,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说要跟我做朋友,并且自曝其丑说,他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么老实本份,他曾经坐过牢。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坐牢,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第一次坐牢的原因,但我当时觉得,他能够很诚实地将自己的隐私讲给我听,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可以托付终身。就这样,我给他回了一封信,我在信中说,人都会犯错,只要能改正就行,我并不在乎你是否坐过牢,我只在乎你的现在。当时,在我所生活的围子里,许多人都认为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要个头有个头,要身板有身板,而李安形象一般,周围的人都认为他配不上我。但我却真心喜欢他,我认为他为人诚恳,而且干活干得漂亮,还很能吃苦。
   在我们交往之后不久,有人还告诉我,李安还曾是见义勇为的英雄。在他第一次出狱之后,有一次在街上看到一伙小偷在偷一个女军人的钱包,他上前制止,却遭到那伙的的毒打,其中一个小偷还将他捅了一刀,顿时,他就倒在地上,他被送到医院后,他的一叶肺被切掉了,当时的报纸上还登了他的事迹,一时间,他的美名传遍乡里,到现在,他的同龄人还常常提起他的这件事。
   交往了一段时间之后,日子不知不觉到了农历八月十五,那天他要带我去他家,到了他家之后,他父母都看上我了,他父母对我的形象等各方面条件都比较满意。吃完饭之后,他带我到他住的房间里去,我看到房间里放着一把吉他,也许就是这把吉他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从小就喜欢音乐,在我十多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到兰州我小姨家里去,看到小姨家的床上放着一把吉他,吉他是我表妹的。过去常常看到电视上的歌星弹着吉他唱歌,我心里面非常羡慕,我一直梦想着自己能有朝一日也拥有一把吉他,能够弹着唱歌,吉他在我的心目中就象一个神圣的梦想一样。那天,看到那把吉他之后,我特别想抱一下,但因为我的家在农村,小姨家在城市,我心里面自卑的很,怕动了吉他会引起人家的反感,就克制着没有动。后来小姨的女儿出去上厕所了,我乘机摸了一下吉他,我感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种美好的音乐的境界里一样。
   所以,那天看到李家的那把吉他,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他的,更不相信他也会弹吉他。我问他:“这是谁的吉他?”他说:“当然是我的。”我有点不相信的说:“那你给我弹一曲。”他拿起吉他,调了调琴弦就开始为我弹唱。他的吉他弹得很棒,歌也唱得很好,我当时的心情非常激动,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记得他给我唱的第一首歌是《沙滩情歌》——望着山,望着水,盼望着你归来,沙滩上我等待,沙滩上我徘徊……之后他还给我唱了当时最流行的齐秦的《大约在冬季》。那天晚上,他一直在给我唱歌,我们的心情都很激动,我感到特别陶醉,也特别幸福。我们边唱边聊,一直到了深夜12点多,他才把我送回我租住的小屋。当晚,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我一直醒到了天亮,心里面在回味两人在一起的情景,他给我唱歌的情景。我爬在床上给他写了封信,我说我愿意给他做女朋友。
   到了92年十月过庆节,当时他家知道我家在农村,就不同意我们的事情,我家也不同意我们的事情,嫌他家条件差,他母亲的脾气还不好。我家从他的邻居及同村的人里打听了他的情况。但我却认定他了,我跟着他到了他家,两个领了个结婚证,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就住到了一起。我想,只要跟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不怕,只要他对我好,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1993年8月,我们的儿子出生了。在这段日子里,虽然我们过得特别苦,有时个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我从来没有叫过苦,也没有抱怨过什么,相反,我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我对生活很满足。这样的日子到了1997年就结束了。
   这一年对我们的生活是一个大转折。我们盖房子花了8万多元,其中有6万多是从我娘家里借的,到现在还没有还。在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事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就因为这件事以及盖房子所欠的债务,使得他做出了一些不该做的事。
   有一天,他唱醉了酒,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哥发生了争吵。本来他的脾气也不好,两个人三言两语就打了起来,他哥提起一把刀,对着他就是五刀,将他捅伤之后就跑了,他的父母也跟他关系不好,早就就不与他来往了。他躺在血泊之中,邻居们帮助将他送到医院,但家里拿不出钱,医院不收他。后来好不容易借了一点钱交了押金,医院为他做了手术。他的肺被刀捅破了,医生为他进行了修补,他的外伤一共缝了48针。第二天,我将家里养的14头猪卖了,又来亲朋好友那里借了一万多元钱,为他治伤。他一共在医院住了11天,后来因为实在找不上钱,只好出院,拉到家里养着。他哥家在他住院后,一共给了一百块钱,对他的伤情也不闻不问。此后不久,要债的人就接踵而来,为此,我们两人经常吵架。
   出院后一个多月,李安的一个朋友到我家来了,他们两个人悄悄地说话,很神秘的样子,我也没有在意,因为他平时都老老实实地干活,上班,从来也不跟乱七八糟的人来往。大约到了97年11月中旬,有一天下午我和孩子两个人在家里,有几个男人来找他,我不知道是为啥事。那几个人刚坐下不久,突然冲进来几个警察,警察问那几个小伙,“你们在干什么?”他们都没回答,警察就把我们全都带到派出所,我的手里还抱着娃娃。到了晚上,当民警审讯我的时候我才知道,警方怀疑李安在贩毒,因为警察在那几个小伙的身上搜出了毒品。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以前没有在社会上浪过,一直老老实实在家里养猪、带娃娃,从来没见过大烟是个啥样子。但为了不让李安受这件事情的牵连,我就将这件事承担下来了。我告诉警方,我是抽大烟的,那些小伙子身上的毒品是我分给他们的。在派出所关了三天后,警方将我送到了戒烟所。在进戒烟所之前,一起抓进去的小伙对我说:“嫂子,你去了千万别吃戒烟药,因为你没抽大烟,戒烟药里有大烟成份,吃了对身体不好,会把你害了。”进戒毒所的时候,我又紧张又害怕,我的腿肚子都在打颤,当大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的心嗵地一声,好像自己掉进了地狱。
   里面关了许多人,在交谈中得知,他们不是吸毒的就是贩毒的。里面管我们的除了管教民警之外,还有一位班长,她也是戒毒者,每天监督大家吃戒烟药。第一天,她教我们吃戒烟药的时候,我对她说,我没有抽大烟,因为我连香烟都不会抽。她不相信,非逼着我吃药。我求她给管教民警说一下,不要让我吃戒烟药。她很生气,就用鞋底子抽我的脸,我哭了,在她打我的时候,我一想起李安和孩子,就一直忍着,但还是拼命地求她。后来那个班长看到我这个样子,就将我的情况对民警说了。民警也不相信,因为从来没有见过没有抽大烟就被抓进来的。民警让人把我带到办公室,对我又进行了一番询问。我又重复前面的话说,我连香烟都不会抽,更别说大烟了,我连大烟是啥样子都没见过。就这样,民警让班长监督着,观察一下再决定如何处理。第二天管教民警问班长,我有没有犯瘾,班长和周围的人都说我没有犯瘾。关了9天,戒毒所发现我确实没有毒瘾,就把我放了。在戒毒所里的几天里,我受了许多污辱,有时还挨打。在我关在里面的几天里,李安曾来看我,我对他说:“这次是个教训,我出来以后你再不要干这个事了。”他答应了。后来他一直在一家企业上班,我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常。
   但1998年8月初,他在兰州火车站被抓了,原因是非法持枪。当抓他的刑警到家里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被抓了。这个消息就像一个晴天霹雳,我感到天旋地转,不知道何以处之。8月10号,我在报纸上看到,他已经被转送到平凉接受审理。我急忙赶到平凉去看他,但看守所不让见人,就带了点东西给他。
   1998年12月,就在我等待着他的判决的时候,派出所又把我叫去了。我问警方,我干什么了?所长对我说:“97年的事你还记得吗?”我说:“记得。”他们递给我一张逮捕证,让我签名,我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就把我关到了看守所。不久我被法院判了有期徒刑三年。我当时虽然觉得自己很冤,但我没有上诉,我认了。进了监狱之后,我只是担心李安和孩子,我不知道他判了几年,有没有人去看他。我从来没过自己的死活。我的孩子被我的母亲领走了,我很放心。我只是担心他。后来我妈来看我的时候,我得知李安被判了六年,我知道他家里没有人会去看他,就让我妈去看看他。我妈去看他的时候对他说了我的情况。他哭了,说是他害了我,等他出来以后要好好待我。
   得知他要到平凉服刑,我让家人托关系把我也送到平凉的监狱去,为的是有机会也许能看到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家里人都不去看他,我就想让我家人来看我的时候也能看看他。三年来,我妈一直看我也看他,在我入狱两年多以后,他也来看过我。监狱里有个规定,只要表现好,在管教的带领下可以去看家属。他来看我的时候,我只是感到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高兴地一个劲地冲他点头,还不停地哭,判了三年刑,我很少流眼泪,见了他以后,我把多少年的辛酸都哭出来了。他说,你是一个傻妹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我说:“如果三年刑能换来三十的幸福也是值得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恨他,我只是知道我爱他,我要等他。
   在监狱里,我是织地毯的,加之有时心情不好时流泪,我的视力急剧下降,到现在每个眼眼都是七八百度的近视,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但为了能早日见到他和孩子,我就拼命的干活,想争取减刑。其实在监狱里减刑是很困难的,当你表现好的时候就会有积分,当积分到240分的时候才会有减刑的机会。那些积分都是干活挣来的。后来,因为努力改造,我被减刑三个月,提前释放了。
   出来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李安,李仍然对我说,出来以后要好好待我,好好补偿我。回到兰州后,我应聘到一家公司找工,每隔三个月就会去看他一次,我们的感情还是那么好,谈得还是那么投机,就跟谈恋爱时一样。在他快要放出来的时候,我实在等不住了,就提前三个月来到平凉,租了房子一边打工一边等他。他们当时在为一家单位盖楼,我每天跑到他们施工的地方去看他,给他送吃的。管他的警察和犯人都认识我,有些人还跟我开玩笑,天下的男人那么多,你这辈子竟碰死在李安的身上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爱他,只要看到他心里面就很舒服。我每天都盼着天亮了去看他。
   2002年11月他出来了。回到家后他就开始养猪,每天勤勤恳恳地劳动,也没发现干什么歪门斜道的事,我感到他改造好了。在这期间,我们的感情还是和从前一样好,从来没发生过什么磨擦,我想他会说话算数。但2004年6月他又被抓走了,我当时以为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当派出所民警到我家去的时候把我吓坏了,我担心他们会再次把我抓走了。民警告诉我,李安因为贩毒被抓了。我的头一下子大了。但生活还得过下去,家里的事还得我去操心,我只能硬撑着。他被抓以后,家里养的20多头猪没有人操心,我只能一边工作,一边喂猪。每天下班之后,我半夜三更开着三马子从酒店去拉猪食,就是人们吃剩的饭菜。最初我不会开车,当时只有10的儿子曾经看到他爸爸开车,就教我怎样发动车,怎样开车。我还生怕别人把猪偷走了,就和儿子两人睡在猪圈里。因为我一个人睡在里面害怕,就让儿子一块去。李安在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睡。
   那段时间,我吃不下,喝不下,只知道每天干活,每个月还要去给他送点东西,因为案子没有判下来,我一直没有见到他。10月份,我又到看守所的时候,他从里面带出来一张条子说,他被判了8年。得知这个消自己后,我的心情难过到了极点,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发晕。从看守所出来我就一路哭着,几十公里的路我是走着回去的。回到家里,看到儿子天真的脸和笑容,我只有怨自己命苦。我当时很气愤,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他分开,一想到他在监狱里受苦那么可怜的时候,我就从心里原谅了他,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也是我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仍然每天上班,照顾家里。到现在他进去已经几个月了,我每天和儿子掰看指头算他什么时候能出来,但6天前他竟丢人从里面带出来这么一封信,信中说他要跟我分手。以前他说过这辈子不提离婚二字,当说到分手的时候就是要离婚。看了这封信之后我的心里面特别难受,我觉得离婚这两个字应该是我提出来才对,他提出来我觉得太残忍。那天看了信之后我给他写了封回信,我在信说,你还不如一刀一刀地割我……因为不能往监狱里寄信,这封信没有寄出。我不想跟他离婚,我想让他回心转意,我会一直等着他,就像从前一样,我会永远爱他。
   今天我找到你,只是想把我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好让自己的心里面轻松一些,因为这些话压在我的心里,又不敢给熟悉的人说,实在太难受了。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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