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西婷，20岁，陕西人，超市营业员
　　 时间：2004年7月22日
　　 地点：皋兰山脚下
　　 采写：小曲
　　 西婷是那种小巧玲珑型的美丽的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当我在盛夏的炎热中看到她的时候，感受到一丝清凉，但她不属于古典一族，她的眼皮是单的，眼睛水汪汪地，长在很纯净的脸上，她的黑发里被染上了缕缕黄色，似乎在告诉你，这其实是一个思想很前卫而现代的女孩。
　　 我们坐在高出于整个城市之上的山脚下，绿树带来一阵阵山风，送给置身于绿阴下的我们，在我们的脚下是物质高度发达的石头的城市，它是那样强大。在它曾经的流行语里有一句话叫“动什么别动感情”，没有人知道它是真理还是谬论，但西婷在讲述她的感情的时候，我分明听到感情对人的理智会造成多么大的杀伤，她爱着注定要离开她的男孩，仅仅为了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她清醒地看着男孩对她肉体的利用，一次次地寻找那怕是一丝丝的爱恋，她得到的仅仅是冰冷的无情。
　　 像我这么大的女孩都注重自己的初恋，但我对自己的初恋没有感觉。当我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却让我这么失望。整整一年，我小心翼翼地爱着他，在他需要的时候陪着他，我也小心地不让他周围的人知道我的存在，因为我不是一个令他骄傲的女友，我仅仅是一个打工妹妹，我只能在他的意愿之下生活在阴影里，从来不能与他骄傲地以情侣的姿态走在阳光下。我们注定是要分离的，但我们最终分离的方式却不是我想要的。是的，仅仅是分离的方式。
　　 我跟何北是去年7月20日认识的，他是兰州一所高校的学生，家在外省，当时是22岁，当时是暑假，他没有回家。他的皮肤有点黑，但五官长得很好，挺欧式化的，眼窝很深，鼻梁挺挺地，身高有1,78米，给人第一面的感觉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那天我到那所高校的男生公寓去找我认识的一位朋友借一本书，那位朋友正好不在，何北接待了我，这样我们就认识了。刚开始我们的交往也是平平淡淡的。但认识几天后，我俩说好他在我回家的路上等我，之后一起出去玩。那天天正好下雨了，我没带雨伞，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快10点了，我在路上碰着了他，他说他回去拿了雨伞，正要去接我。当时我的朋友和姐姐都不在兰州，他们都回家了，只有我一个人待在兰州，我常常觉得很寂寞。在这样的时候我觉得有人关心我，让我特别高兴。从那个时候，我对他有了一点好感。又过了几天，我们去了一趟滨河路，在夏夜的黄河边，在万盏灯火装点的梦幻时刻，他吻了我。但在这样的时刻他却告诉我，我不是他理想的女孩。我心里面想，既然是这样的，那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但我没有问他，因为雨伞的事，我对他有一种好感。也许当时觉得很孤单，有人陪着也挺好，我也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迷迷糊糊地，那夜我就和他住到了起。但我不清楚，我和他是不是恋爱关系。他告诉我，他跟我不会有太长时间，因为他即将毕业。我对这些都没有放在心上，听了也没有听进去。此后我们就常在一起，但他一再暗示我，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慢慢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我心里明白，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我甚至很害怕因为说错一句话而导致他离开我，有时候，他会对我讲，他和她从前女朋友的事，我也会劝他，让他回到那个女孩的身边，但他不明白，我明明特别喜欢他，却还要劝他回到那个女孩的身边。他还告诉我，那个女孩是多么好。我感到自己特别傻。我知道，一个人有一份真正的感情特别不容易，我当时劝他跟那个女孩合好的时候，我心里特别难受，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也不会去阻拦他。
　　 有一天我想试试他是否真的在乎我，就去告诉他，我要去外地，但我从他的眼里看出，他不情愿。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要去外地，背着一个大包，我拉着他的手，问他去多长时间。当我问他的时候，我其实在说梦话，他把我摇醒了。我当时很伤心，醒来以后，我就哭了。
　　 这件事过了不长时间，他就开学了，那个院子里的人都搬走了，因为房东有点好色，我一个人住着特别害怕，就三四天都没有回去。有一天下着雨，我打算让他帮忙我搬家，就到他宿舍去找他。当我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遇见了他，他和他的同学走在一起，因为他特别好面子，我俩从来没有公开过两人的关系，甚至我俩迎面碰上，擦肩而过，他都不会跟我说话。我当时就默默跟在他的身后，我特别恳求老天给我一次机会，让他能回过去来看我一眼，但他没有，我就一直流着泪一直到走到他们宿舍门口，看着他上了楼。我站在他们宿舍的门口等啊等，雨越下越大，我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他也没有下楼。当时我实在忍无可忍，就打算喊他，但我感到喊不出他的名字，最后我鼓足了勇气才喊出他的名字。我喊了十几声他才下楼。我把房东的事对他说了，他说让我第二天去找他，但我第二开没有找到他，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给我姐夫打了个电话，我姐夫帮我搬了家。两三天过去了我也没有见到他。
　　 我姐回到兰州后，我把这件事对她说了，我姐想见见何北，又过了三四天我们终于找见到了他。见完后我姐说，还是算了吧，毕竟你们相处时间不会很长，迟早要分开。但我没有听她的话。我想他至少还要在这儿呆一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因此我特别珍惜这份感情。我没有放弃。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我有个特别好的女朋友在郑州生病了，让我过去帮几天忙，再说过几天就要过年，我也想回家了。我告诉他我要去外地，他不愿让我去。但那边那个女孩是我关系最好的姐妹，她生病了我不能不去。我走的时候他说他特别忙，没有去送我。我姐姐把我送到了车上，她哭着跟着车跑了很久。我也在车上哭，我心里面想，为什么今天送我的不是他？我是流着泪离开兰州的。过了几天，他给我打电话，说他要回家。他坐火车要经过石家庄，我知道我住的那个地方离石家庄特别近，我就想去见见他，但他不让我去石家庄。他说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再说过完年就可以见面了。我没想到我在郑州一直呆到过完春节才回家。我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年。除夕夜，当人们都在吃年夜饭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却流浪在街头，我很想父母，很想回家，也很想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我当时在街上哭了一路，我的朋友都劝我。我第一次感觉到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会在我身边，在我最需要他帮助的时候，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过完春节时间不长我就回家了。回家之后我给他打了许多电话，不知道他是处于什么样的心态——也许是心里上的，也许是生理上的——我搞不清楚，他催着让我回兰州，但我父母不同意我回兰州。后来我的一个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爸才勉强同意让我回兰州。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说他会去车站接我。我特别高兴。在我出发之前，我打电话给他，他不在，电话是他的同学接的。他的同学说可以将我已坐车的事转告他。我第二天就坐上回兰州的车。到兰州以后，我在人群里寻找他的身影，但我没有找着。我甚至找遍了整个火车站，也没有看到他的人影。我想他可能会晚一些来，我甚至幻想，他会猛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天越来越黑，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也没有出现，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给我姐打了个电话，我告诉她我到兰州了，她特别高兴，她说她来接我，我说我自己坐车过去。
　　 我姐姐见着我的时候，问我为什么不高兴，说我的脸色特别差，跟受了小媳妇一样。我特别伤心，特别想不通他为什么不来接我。过了两三天，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兰州，我去接你。”我说我已经到兰州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说他根本不知道我上兰州来了，因为我今年到兰州我还不知道我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我还是没有下决心离开他，我又跟他合好了，没有因为火车站的事怪他，那天给他打完电话后，我俩去滨河路，我很伤心，见面后我一直没有说话，那天晚上我俩啥话都没有说，后来他就搂着我，我哭了。我还是没有下定决心离开他，没有听大家的劝告。
　　 他毕业在即，面临找工作，工作找好以后，他打算去外地。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留级了。他告诉我说他没有拿到学位证，别人可能把我当成大专生看待，所以，他打算在兰州多呆一年，最后他决定留级。因为留级，他跟他家闹翻了，他家里不再给他寄生活费。当时他有两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一人给他掏一半学费，但他的生活费还是自己来挣。他曾经在网吧打过工，当过网管，他的老师正好开了家网吧，他决定去老师的网吧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他上班的地方比较远，有一天晚上，我俩有十多天没见面了，他说要过来找我。他十一点多才下班，那时候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他自己走了一段路就走不动了，后来他坐了个三马子过来，他那么大老远的过来，我姐希望我对他好一些。我当时觉得特别高兴，他能那么大老远的跑来看我，我认为他虽然不爱我，但他心里还有我，并不是一点都不在意我。
　　 到6月份，他已经留级了，他决定搬过来跟我一块儿住，有一天他打电话时问我：“我们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家了，你高兴不高兴。”我嘴里说“一般般”，但我心里面特别高兴。过了几天，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俩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他两个手托着我的脸说：“我们有家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特别感动。
　　 那段时间，他的许多同学都要回家，他就不停地送车，我说你有那么多同学要送，什么时候能陪我，他总是说，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陪你吗？我很相信他的话。后来，我们终于有家了。但搬过来时间不长，让我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天他带回来一个姑娘，他告诉我说是他姐姐，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那个女孩的事，那个女孩其实比他小，是他们学校低年级的学生。那个女孩过去失恋的时候他安慰过她，我一直觉得那个女孩喜欢他。我觉得我当时是以他对象的身份出现的，但他只顾和那个姑娘说话，根本不顾忌我的心情，我当时特别生气，就跟他姐也没多说话。那个姑娘走了以后，他告诉我，他姐生气了，因为我没有理他姐。当时我说：“我并不是不理你姐，而是你姐根本不理我。”我感觉她是以一个主人的身份出现的，而不是以一个客人的身份出现的。那天我俩谈到经济上出现的困难，他说：“为什么两个穷鬼遇一块了。”我就随后说了一句，那你就去找你姐吧，你姐比较有钱。他没有理我。到了第二天，他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姐生气了。”我说那你以后不要往家里带她了。我又说了一些他不爱听的话，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说，你如果实在忍不下去，你就走吧。我在电话里就哭了——我这么长时间的感情就换来这么一句话。晚上回家以后，我开始收拾东西。刚开始他不让我收拾东西，但后来他就不是劝我留下来，而是一味地给我解释“那是我姐”。我很想听到他说一句“你留下来，不要走了”，等这句话我没有等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搬着东西走了，晚上我又回去了一次，他对我说了一话，意思是我俩不要再到一块了。我伤心极了，就买了几瓶酒，坐在客厅的地上喝，地上什么也没有铺，我在地上爬了一晚上，他都没有出来看我一眼，我没想到他是那样绝情。此后他有时还找我回去，有时我也自己回去，帮他整理屋子，洗衣服，他从来没有正面告诉我，他对我没有感情或者什么别的话。因为7月20日是我认识一周年，7月19日晚上上9点多，我打电话告诉他，我要回去。他告诉我，他姐这几天在那儿。我和我姐我姐夫一块回去的。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和他姐坐在地铺上，但他姐给我感觉是她是主人，我是外人。当天晚上我没有回去，因为明天就是7月20日，就算我们要分开，我也想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让自己那一天快乐一点。那天我和他一块送完我姐后，他让我回家，不让我留下来，我就死皮赖脸地勉强留下来。在路上，他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进门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他姐问他，她也要住这儿吗？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自己今天的家，竟然可以让别人问她也要住这儿吗？最后，我跟他打地铺睡在客厅，他姐睡在卧室，我从她的眼神里感到，她是多么地不舍，多么渴望何北能和她睡在一块啊。我坐在地铺上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我感到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我告诉他，明天是7月20号，去年的7月20号我们刚刚认识。但他没有肯声，只顾睡觉。我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大早他就叫我走，我说话稍微声音大一点，他就说要把他姐吵醒了，让我声音小一点。
　　 我真的没想到会被人家赶出来，我感觉我特别可笑，也特别傻，我想自己为什么不打他一个耳光，但我不忍心。当天晚上，我又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但第三次接电话的不是他，而是他姐。她说话的感觉似乎我是一个第三者，好像她是现任恋人。我特别生气，就骂了她两句。挂了电话以后，我姐又打过去电话，问是怎么回事，他通过我姐告诉我，他对我已经没有感觉了，他特别烦我，我俩已经结束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理由，我觉得一个男人应该敢做敢当，即使分手她要讲清楚。最后他又给我打过来一个电话，他告诉我：“我姐闹得不行了，如果我姐发生了什么意外，你等着！”我真是气愤极了！我一年的感情就换回来“你等着”这句话，我一年的感情还抵不上一个女人的几滴眼泪。
　　 在这一年里，他没有给我买过任何东西，我俩也没有转过什么地方，我们甚至没有一块在街上走过，连黄河边也很少去，我们只要在一块就是在屋子里。我过生日他也没有给我送礼物。但即使在我经济最困难的时候，我都会给他买一些吃的东西，给他增加营养。其实我知道我们迟早要分开，我只想给自己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就算今天要分开，也希望他能平平静静地告诉我，而不是以这种方式来结束我们的关系。我跟他在一块的时候，心理压力特别大，从我这方面，我要让我的朋友认为那是我对象，我要维护我的形象，还要让我身边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好人。从他那方面，我还要维护他的面子，尽量不让他的同学知道我们的事，我知道他嫌我没有上过大学，在他的心目中可能从来就没有看起过我，他只是寂寞才和我来往。我不想让我周围的人看不起我，我也不想让他周围的人看不起他。就因为我对他有感情，我才忍受着这一切，才默默地做着他的地下情人。别人说我很傻，我承认这一点。
　　 太阳在不知不觉间将庇护我们的树阴移走了，我们一次次地转移着地方，脚下的城市在骄阳的蒸腾下晃若梦幻，风从远处吹来，带来缕缕尘沙。在这期间，时间流逝了。我们从来时的山路上往下走，看到万物都在我们的面前不停地变幻着。就像人的境遇。其实世界上没有衡久的东西，包括人的感情。西婷在刚才的诉说与哭泣之后，现在她平静了。她目光宁静地看着山上的一切，还有我们马上就要投身其中的城市。
　　 其实这是一场注定要发生的悲剧，一场因寂寞而发生的风月之事，与爱情无关，爱情何辜，要背此恶名！我无意于评说其中的是是非非，更不想作什么好与恶的判断，这仅仅是世间曾经存在过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