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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暴力就像一把钝刀

方小川
2005-04-10 16:01   收藏:0 回复:0 点击:3993

    人物:李芳,36岁,事业单位职工,兰州人
   时间:2004年7月15日
   地点:本报编辑部
   采写:小曲
   当我在烈日下等着李芳的时候,我不知道她的腿残疾得那样严重。我以为她会乘公交车,因此我在电话中告诉她在中山林站下车。事后得知她是打的来的,因为腿实在不便,但她从联通大厦那边的中山林公交站就下车了。当我赶过去时,看到一个小女孩扶着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的妇女,女孩的个子几乎跟她一样高。那是她11岁的女儿。看到她走路很困难,我建议在马路边的小摊上坐下来,她看到那小摊上说话不方便,我只好带她们到报社。从那里到报社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她被女儿扶着艰难地一步步移动,她一直笑着,微黑的皮肤使得她的牙齿显得很白。她是一个很有韧性的人,将近一站路,她只休息了一次。终于到了楼下,但上楼对她来说更加艰难,她似乎先将整个身体努力抬起来,将伤腿放到上一级台阶,再在女儿的搀扶下将另一条腿挪上来。
   看着她上楼,实在是一种受罪。但这就是她的人生之路。她说她心里有太多的苦要对记者诉说,她没地方诉说,也没有人理解她。
  19岁,我爱上个穷小伙
   在她开始讲述时,她突然将手伸向她的女儿,眼泪伴随着哭声汹涌而下,小女孩慌忙将一块纸巾递给她。然后我听到了那个到处都存在的故事。
   我初中毕来后就离开家乡去了一个文艺团体,但因为业务较差,平时就做一些理发之类的工作,遇到演出的时候,就做一些幕后工作,搬搬凳子,拉拉幕。那时候,生活对我来说就像一块巧克力糖,虽然也有一些小烦恼,但更多的是轻年人的快乐和对未来的憧憬。在我19岁那年,我遇到了我目前的和老公何林,他和我在一个单位里。
   他住在我们所住平房对面的楼房里,几乎常常见到,但一开始我们并没有说过话。一次,我们一个领导的老婆病了,我去做陪护,领导的老婆对我很满意,很喜欢我,出院后就经常打发人开车来接我去她家玩,还给我买桃子之类的吃的东西,还给我买衣服,我对此也很高兴,觉得被领导的老婆赏识也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这一切都被许多人看在眼里,他们觉得我很有本事,能认识领导的老婆。
   何林就是这时候注意上我的,他如果不能转成正式职工,再有一年就要离开单位,如果他不愿意在这个城市里做一个打工者,他就只能回他远在外省的老家。他的家是一个相当贫穷的地方,到现在还有人穿打了补钉的衣服。
   一开始他跟好几个小伙一起到我们的宿里来,大家一块儿有就有笑。后来他就常常一个人来,他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很会逗人开心。其实他长得并不起眼,个子只有一米六几,只是显得很精明,我刚开始并没怎么注意他。认识了之后,他就常来找我玩,我并不讨厌他,我的同伴有时见他来找了,就会开玩笑说,你对象来了。
   其实在认识人之前我就有对象了,他在银咱川当兵,我非常喜欢他,我们认识已经有一年多了,但我们离得太远了,多的时候只能写信联系,到现在还我记得他写给我的信的一些内容。记得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给我写的信里有这样的话:我不留恋这里的金钱,也不留恋这里的新鲜,我只有一个新的发现,那是个姑娘年轻的笑脸。
   说到这儿的时候,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仿佛那个年轻的19岁又因来了,她咯咯笑着,一边还有点害羞地说,姑娘在旁边哩,说这些叫姑娘都听见了。
   但最后我们还是分手了,因为何林的出现,何林那时的表现实在是太好了,这种好是每个女孩都需要的。我有时太忙的时候就攒了一大堆脏衣服,一直放在床下,何林会在我不在的时候不声不响地洗得干干净净,洗完之后他还怕被别人看到,就对我吹口哨,让我去晾衣服,我那时候一听到他的口哨就知道他把我的衣服洗完了。我还爱吃沙锅,附近有那种一块钱的沙锅,他经常给我端来。渐渐地,我被他的行动打动了。他曾告诉我说,他要与我对象竞争,在我结婚之前他绝不放弃。因为我前一个对象离我太远了,我们几个月甚至半年才能见一次面,而何林每天都会来看我,女孩们也都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常常陪在身边。这样,我跟前一个对象分手了。分手之后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写着:当我背起行囊,迎着阳光小道,踏上我的美好前程,别了姑娘。
   说到这儿,她的神态有些黯然。
   我的何林的恋爱遭到我们全家人的激烈反对,当我第一次带他去我家的时候,我大哥坚决不让他进门。我们家反对我们恋爱,一是因为他是家农村来的,而且他们那个地方太穷,他又没有正式工作,我们如果将来结婚了,我就有可能跟他去那个贫穷的地方,另外个原因是,我们家人看不上他那个人,他让我们家人感到不放心。但那时我是铁了心了要跟他,而且已经打算嫁给他。他后找了两百块钱,在我们家人反对的情况下,我和他去旅行结婚。家里人看到木已成舟,就不再管这件事,但仍然不接纳他。
   我的一个舅舅是一个部门的领导,婚后不久,我哭着去求母亲,让母亲带我去求我的舅舅,能让他留在兰州,这样,在舅舅的帮助下,他变成了一个单位的正式职工。
  
   结婚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不久我们女儿也出生了。在此期间我们回过他的老家一次,他的家乡真穷,他的父母那么老了还常常吵架,他父亲有时还打他的母亲,我很可怜他的母亲觉得那个女人真可怜,那么大年纪了还常挨自已男人的打。在我坐月子的时候,他妈也来过一次,她嫌我没有生儿子。他也对我没有生儿子有怨言,我们还为这事吵过几次。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和他的他母亲有相同的命运。
   随着他在单位的地位渐渐稳固,他的本性不久就尽显无遗,他不但不再给我洗衣服,我成了家里的保姆,洗衣服、做饭都是我的事,他每天除了上班,回家后就身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对于这些我都能够忍受,因为大多数女人都是这样过的,我最忍受不了的是他在外面找女人,以及有时候对我无端的责骂与打骂,这种事到几年前我因为医疗事故而变成残疾后便成了家常便饭。
   几年前,我长了脑瘤,在一家大医院做了开颅手术,因为医生的失误,我几乎失去了生命,医院都通知我们家人准备后事了,但我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只是因为神经受到损伤,我几乎瘫痪在床。当我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何林很少陪在病房里,当我清醒后问他的时候,但总是不耐烦地说,他在联系工作。他那时正打算进省上的一个部门。我躺在病床上,吃不上饭,喝不上水,常常是别的病人的家属帮忙我才受到一点照顾。他的父母得知我生病了,打算来看看我,他却当着我的面说让他们不要来,反正也活不了了,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他对我的态度恶劣到了极点。
   出院以后,我仍然无法起床,就托人找了个保姆,我躺在床上,内心充满了绝望,想着自己永远要这样在床上度过余生,而他又是这样的态度,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每天都盼着自己能坐起来,也许是苍天有眼,几个月后,我的两条腿都能动了,后来在我的努力下,渐渐地能下床走路了,只是活动多了还不行。在我能下床以后,我就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收拾屋子,做饭,他的衣服也都是我洗,但他对我努力都视而不见。他回家之后似乎对什么都看不惯,常常找茬骂人,对孩子的学习也不关心,也很少关心我的身体,对我连一句好话都没有,他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你怎么不死去!你这种没有文化、低素质的人。在我完手术不久,他又一次骂我时,我与他吵了起来,他居然冲过来对我又踢又打,孩子一拦他,他连孩子一块打。这样的折磨变得跟空气的存在一样的正常,我连哭的想法都没有了。
   在他如此对待我的同时,家里接到女人的电话也多了起来。有一天晚上,又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他见我在旁边,就悄悄地说:你再打电话,我说给你老公打电话了。但那个女的坚持说她在酒吧,让他快过来。后来他把电话挂了。之后这个女的常来电话,我通过家里电话的来电显示查出了她的电话,我给她打去电话,让他不要再纠缠我老公,这个女人竟在电话中说:“你管不着,是你老愿意的。”后来我得知,这个女人是一个做生意的,老公也是做生意的,他和我老公已来往了很长时间了。在我给这个女人打电话的当天晚上,我老公回家后对我大发雷庭,在我与他进行争辨的时候,他对我大打出手,我的头被打出几个大包,腹部也疼了很长时间,还便了好几天的血。
   不仅如此,他也开始不按时回家了,有时整夜都不回来,我已打电话他就会在电话里说,他在加班。有一天晚上,我见他很晚了还不回来,就打电话给他,他竟将电话给了他办公室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在电话中用讥讽的口吻说:“你放心,你老公他跑不了。”说着就挂断了电话。他的衣服上常有女人的长头发,我都了有这种粗的一大股,都是长头发。我现在还留着呢。
   说着她用手比划了一下,确实是很粗的一股。她说她的头发在动手术后就再也没有留长过,那么那些长发到底是哪里来的呢?她就那样看着我,我发现她黑黑的眼睛在愤怒时也是一种绵羊般的无奈。
   他们办公室的那个女的也常给他打电话,电话一来,哪怕他在家里,他也会马上出门。我见过那个女的,她还是个姑娘,长相一点都不好看,只不过年轻一点。他常常和这个女的一块在深夜加班,不知道他们加的什么班。只要是他晚上不回家,我打过去电话,他准是和一个女人在一块儿,多的时候是这个姑娘和那个做生意的女的。一回家我就发现他身上有女人的头发。有一次我们又因为这个事吵了起来,他竟然阴阳怪气地对我说:“我就喜欢跟她们在一起,跟那个做生意在一起能给我带来钱,跟年轻姑娘在一起能给我带来激情,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你这个没有素质没有文化人的女人。”我事后也了解到,这个年轻的姑娘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激情,还因为她是他们领导的亲戚,他追求她还希能跟领导搞好关系。他也在利用这个姑娘,就像当初利用我留在城市里一样。他和那个姑娘还照了相片,放在他的钱夹子里。
   他现在就希望能和我离婚,和那个他办室的姑娘结婚。一回到家他就开始找茬吵架,实在看我不啃声就使气打孩子,我一拦他就连我一块打。他对孩子的学习从不过问。他常常打累了就说:“把你打死了我还犯法哩!你个乡巴佬,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死呢?”他一直盼着我早些死掉。有一天晚上,我半夜里突然感到头上一阵疼痛,我还以为是做梦。我摸了一下头上曾受过伤的地方,发现那个地方有一个大包,而我的老公正坐在床上,手正握着拳头。我感到恐怖极了。我以前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会这么对待我呢?
   我曾就他常打我以及他在外面找女人的事找过他们的领导,他们的领导一点都不相信我的话,他说:“我们这个同志工作勤奋,同事关系也好,在单位里影响很好,他不可能是那样的人。”领导也不相信他在外面找女人的事,因为他在领导的眼里是一个不近女色的人,见了女人从不主动说话。两年前他还被单位提拔为一个部门的负责人。
   他在外从面前很会表现自己,平时家里来了客人或才他们单位来了人,他就拉着我的手,表现得对我非常好的样子,一旦客人一离开,他就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多少次,我想结束我的生命,但一看到我的姑娘,我就坚持着。我的姑娘也很懂事,她常常对我说:“妈妈,为了我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说着李芳又一次哭了起来,她的女儿连忙把纸巾递给她,女孩子也哭了起来。在她妈妈讲述这一切的时候,她一直静静地在旁边坐着。
   采访结束之后,李芳又在她女儿的搀扶下艰难地走下楼。在下楼的时候,他一再地问我,为什么他在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后不珍惜了呢?为什么在他的处境不好的时候,我为什么就会不顾一切地跟着他,而在他的处境改变之后,他就开始变心了呢?我无法回答。我只是想起来了两部电视剧,一部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一部是《别了,温哥华》,在这两部剧里分别有一个在外人眼里温文尔雅,而在家里却对妻子拳脚相向的丈夫。
   我还想起就在我见李芳的这个早晨,还有两位妇女给我打来电话,她们都是前一天晚上被丈夫从家里打了出来的,一个住在医院里,一个住在自己的妹妹家里,她们中的一个生了两个女儿,一个生了两个儿子,她们都在孩子们的母亲,都在辛辛苦苦地操持着家务,并为生活而艰难地奔波。她们也同样在丈夫拳头下艰辛地活着,生活就像一把钝刀一样割在她们的身上,她们都痛苦着,但为了孩子,为了生下自己的父母而辛酸地活着。她们的丈夫都在外面有了新的女人。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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