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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君的故事
□ 回程车
2005-04-18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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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君君是个很可怜的孩子,他妈妈也是的,村里人都这么认为。他家是方圆十里最穷的人家,十五年前是,现在也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变。
十五年前,也就是他爸爸春旺25岁那年。在村子里,若一个小伙子过了25岁还没有娶媳妇,那他就得做好一辈子打光棍的准备了。
可春旺却是个例外,他在一边抱怨老爸死的太早的同时,一边离开了这个落后的像原始部落的小村庄。
第二年,春旺回村了,还变戏法似的带了个姑娘来。尽管又黑又瘦,但大家还是一眼确定这是个女的,没缺胳臂也没少眼睛,模样还不算太差,这下大家对春旺算是刮目相看了。听春旺说她还念过几年书呢,不知是真是假,惹的同村几个光棍直咂嘴。
到第二年,君君便出世了,有了女人孩子,这个家总算有个人住的样子了,春旺再每年出去挣钱糊口养家,这日子也渐渐的就过得有些模样了。
在君君的记忆里,日子是在妈妈对爸爸的抱怨漫骂中一天天走到他十岁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现在君君说起来比妈妈还来得流利顺畅。也许是基于这一点,妈妈挺疼他,他常这么想。
但对爸爸,君君却不那么认为,在他的意识当中,爸爸——就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只有在农忙或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看到他,从他兜里可以掏出许多君君没见过的好吃好玩的东西。所以君君并不讨厌他,但是他每次回来都要和妈妈吵架,这又让君君有些烦他,好好的日子都给人吵乱了。
有一次君君觉得有必要算一下这些年共见了爸爸多少次。妈妈已经把她上学时学过的东西,夹生带熟的都交给君君了,因为这一点,君君虽然最穷,但在小伙伴中一点都不用自卑。满头大汗的总算算出了个眉目,这十二年多里,他一共见了爸爸二十二次,每次在一块的时间都不超过半个月,这当然不算君君以前小时侯不记得的次数。
“ 一次就算是半个月吧,妈妈说半个月是十五天,那二十二次是一共是多少天呢?十五乘二十二是咋么算的呀,唉,太难了,算不出来,我算这干啥呀,真是,不算了。”
爸爸这次回来是第二十三次,他是三天前回来的,今天早上君君出门时,妈妈在给爸爸揉肚子,爸爸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叫痛,不知道是怎么了。管他呢,反正又不关我的事,爱痛痛去,爱揉揉去呗。
“云蛋,接着来,快呀!…… ”
抬头看看天上,太阳到当空了,已经过了中午了,肚子开始有点嘀咕。君君向小伙伴们喊:“不玩了,回家吃饭。”
君君一路蹦跳着回家,左脚刚跨进大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妈妈的哭声,君君发怒了,怎么又打妈妈,他一下冲进屋里,噢,不是的。
君君看见爸爸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妈妈伏在爸爸身上正在哀哀的哭呢!君君惊呆了,问妈妈,爸爸怎么了,妈妈呜了半天才对他说:“君君,快去叫你三爷,你爸这是怎么了,像是要快不行了。我咋这么……”
君君一路上在想,不行了?——那是什么意思呀?
三爷是这带唯一的大夫,平常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看。
三爷过来了,把脉看过之后,叹口气说:君君妈,春旺这脉都停了,我看是不行了,看症状是犯了急性阑尾炎。唉!年轻轻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
两天后,爸爸在三爷的张罗下下葬了,君君奇怪妈妈怎么还能哭得死去活来的,君君虽然也哭了,但心里并没有很难受,还比不上去年那只猫死了哭得伤心呢!
*** *** ***
爸爸烧过七七以后,妈妈把家里能换钱的东西都变卖了,还了爸爸办后事欠下的债,揣上剩下的,拿上不多的几件行李,让君君在爸爸的坟前磕了几个头,就离开了这个她们一家过活了十几年的小村子。
这时候君君才知道,妈妈的娘家是在离这儿好远好远的一个小城,君君奇怪妈妈以前为什么从没给自己讲过那里的事,也从没说要回去过。
不过这不是君君最关心的问题,他最高兴的是可以坐上班车了。以前他只是远远的看到班车轰隆着从山腰砂路上开过去的影子,一直就想着要是有一天自己能坐在到上面,那一定是最威风的事儿了。
几个月前云蛋得了重感冒,三爷说不送医院就不行了,云蛋爸才带云蛋去了趟县医院,云蛋回来后,大着舌头向小伙伴们说县城里的楼是如何如何高!灯又是有多么的亮!坐在班车上被颠得像飞一样的蹦跳是有多痛快,那时侯君君就在想,哪天一定要坐一次班车,感觉一下。让云蛋没得牛吹。
君君终于坐到班车上了,想起云蛋向他密授过的经验,班车的车尾是颠得最厉害的地方,所以他一上车就选了一个最靠后的位子占了起来。
车开动后,在山路上颠簸着,君君在后面高兴得的摇头晃脑,要不是有那么多人,他早就放开吼一嗓子了。
虽然爸爸死了,家也没了,但君君这时似乎已经想不起有这些事儿了,他也不去想现在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虽然在妈妈向他说起这个决定时他也有问过妈妈,但现在他已不想这些了,一路上的层出的新奇事儿已占据了他全部的眼球和心思。
换过了两次车之后,那地方终于到了,这时君君在晃荡里也有些累了,失去了初上车时的那股疯劲儿,但很快他的眼睛就又被无数个惊奇装满了。
噢!!世上还有这么高的房子,比村里那棵最高的老杉树怕还要高上三四十倍呢!站在那上面大概可以摸得着飞机了吧。天晚了,从楼上窗户里透出的灯光,照的君君心血沸腾,要是能住上这样的房子,那该多得劲儿呀!
可是不行,因为妈妈这时候也傻眼了,她离开这个城市已经十几年了,这十几年里这个城市的变化是她所无法想象的,那个一直刻在她脑子里的关于这个城市的印象,被那破旧的小街上冒出的一丛丛的高楼大厦完全的击碎了,她心里对这个地方的寄托和希望顿时茫然得僵硬而直漠了。
这一夜,妈妈带着君君转了三家小旅社,最后还是回到了车站的候车棚里。是啊!住旅馆,最便宜的一晚也要5块钱,两个人一夜的花销就是在村子里时他们一个月的开销钱,妈妈身上总共也就带了不到三百块钱呀。
幸亏这时候天气还没凉下来,所以候车室还不算太冷,君君和妈妈轮流着一个看行李一个打盹,就这样好不容易撑到了天亮,君君全没了来时的那种盼望和急切,他这时已经眼皮子都支不起来了,好想家,好想在家里美美的睡上一觉,可是他也明白,他,已经没有家了。他知道。
好几天了,他和妈妈在这个妈妈陌生他更陌生的城市里游荡,君君知道妈妈是在寻找些什么,但他也知道妈妈再不可能找到什么了。晚上,当君君第三次问妈妈怎么办时,妈妈狠狠的在他的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然后抱着他泣泪交流的哭了,那一刻,君君手轻拍着妈妈的背,觉得妈妈好瘦好孤独,不知怎么的,他也有些想哭,但却还是忍住了。
*** *** ***
妈妈用可能是全城最低的价钱租了一间全城最偏僻的房子,再也看不到高楼了,可就在这样的地方租屋,也花去了他们几乎一大半的财产。这个家的附近最大的建筑是一家刺绣针织厂和一家医院了,之外再就是一些低矮简陋的自建房,最高也不过两三层。
离这再远点儿就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垃圾处理厂。其实说处理,也就是一大车的拉来这里,哗啦一下卸下就再不去管了。不过这个地方的存在也自有它的好处,这个垃圾厂养活着大概一个连还多的人,他们以拣垃圾为生,在这个别人废弃的、最肮脏也是最丰富的世界里,寻找着让自己活下去的物质和理由。他们的家就是错落在的安在大大小小的陈年垃圾丘边。
妈妈凭一手极精的刺绣工夫,在那家针织厂当了临时工,挣的钱大概也就刚够两人住房吃饭吧,可日子还是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时间长了,君君和那些垃圾工的子弟们混得熟了,于是也加入了捡破烂孩子的行列,拖个大麻袋,拿个铁钩子,等大人们拣完了大件儿的东西,一群半大孩子就冲上去一阵子狂翻乱挖,拣来的东西都卖给一老头。君君拣的挺卖力,有时候运气好点儿,一天也能拣出个五六块钱的东西来,君君从不把钱给妈妈,而是放在一个精致的破皮小箱子里,挂上把锁,他打算等攒够了一百块,给自己买一件漂亮衣服和一双球鞋,现在脚上套的是双拣来的破皮鞋,太不得劲儿了!
君君也有看书,这群孩子里原来没一个识字的,君君来了就算是第一个。因为这个,要是有时候在垃圾里刨出破杂志报纸之类的东西,君君就词不达意、不知所云的念给他们听,其实十个字里面倒有八个他不认识,但他也从不当回事儿,照样胡编乱造的念下去。不过时间长了,他也倒识了不少字儿。
有时早上他看那些房东的孩子们去上学,他就觉得,要是自己也能背上花花绿绿的书包,穿上干净的校服和球鞋,头发洗得顺顺的,到学校去,一定也不比他们差。有一天他把这个想法向妈妈说起,妈妈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突然流下了眼泪,他知道妈妈在伤心些什么,就再没把这件事提起过,慢慢的也就忘了有过这个念头了。
日子过的很快,已经在这儿有半年多了。
这段时间大概是因为城里面大兴土木,拆旧房,建新楼,大堆大堆的建筑垃圾倒到了这里来,混凝土里混杂的废钢筋大人们拣过一遍之后,还能剩下不少。君君手脚快,一下午时间拣了满满一麻袋。搬到收废品老头那儿,居然出乎意料的卖了17块钱,这可是他前所未有的好收成,君君很高兴的犒劳了自己一包饼干,又在那边玩到快天黑,才边吃边走着回家。他想着自己已经有一百一十多块钱了,这么多钱可以干好多事儿了吧,君君试想着各种可能性,越想越是兴奋,索性坐在地上谋划起来了,所以等都计划完快走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在他每天这样,妈妈也就不管他了,她自己已经被每天超负荷的活儿压得没有管君君的那份精力了。
离家大约五六百米远的地方,常年码着几堆废木料,风吹雨淋的已快烂完了,还有好几大堆沙子,据说是有个单位要在这建个什么大楼,后来又不了了之,于是这些东西就被堆到那儿,能卖成钱的都已经被人拣走了,剩下的横横竖竖的乱放着,天黑了阴森森怪吓人的。君君平常天黑都不敢从这边过,今天心情好,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不过等经过那儿时,他还是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到快走过去了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的头皮一炸,那声音就像是人在喊叫时一下被割了脖子,突然就断掉了。
君君浑身一阵发麻,心通通乱跳,撒腿就想跑掉,但又有些好奇,他轻轻的绕过去,探出半个脑袋向一个沙堆后面看了看,只见一个剃着光头的男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正把一个女人按在沙子上,忙手乱脚的扒她衣服呐,那女的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这光头君君认识,他是这地方的一个地痞,就靠向这儿住的人要黑钱,收保护费过日子。君君清楚的记得,上次他拣了些挺值钱的东西,卖了二十多块钱,正高兴的不行,刚从老头那儿出来,却正好碰上这个人,他向君君喊:“哎!小逼的,你过来,爷没烟抽了,钱拿来爷买盒烟抽抽。”君君当然不给,他劈手夺过去,还顺便一个大嘴巴子把君君扇倒在地上,君君恨死他了!
现在他居然又欺负女人,君君义愤填膺,旧仇新恨一起发作,突然觉得什么也不怕了,但他也不是傻子,没敢冒然行事,想了想,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操起一根短短的木棒,慢慢的靠近光头的身后。
光头正是扒到入港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来,君君用尽所有的力气,一棒子敲在了光头的后脑勺上,光头的手一下没动作了,身子一歪,哼也不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君君定了定神,再看那女的上身衣服已被剥了个干净,下面也撕烂了好几处。君君过年就十四了,不小了,羞的满面通红,歪着头胡乱的把衣服帮她套上,看看她还是不动,心想,该不会是死了吧。
摸摸胸口,还好,没不跳,不过这样也不行呀!要是那光头突然醒过来,那大家不就都死翘翘了,还是得先把这女人弄走。可是弄哪去呢?当然不能搬回家里,先不说妈妈不同意,就是同意了,这光头只是晕过去了,明儿个要是知道是我暗算他的,那还不是死定了。不行!
他看看不远处还亮着灯的医院,晚上应该有值班的医生吧,就送医院得了,可怎么运过去呢?弄过去他们会不会收啊?
盘算了一阵子,决定背过去放到医院门口,先敲门,一见有人来开门,就马上开溜,就这样了!
正要背上那女的走,他突然好象想起了什么,放下那女人,走过去在光头身上一阵摸索,从他怀里抽出一只钱包,打开一看,里面花花绿绿装了不少东西,还有好几张百元大钞呢!君君心里好不痛快。想道,你那天抢老子二十块钱,打老子一巴掌,今天老子拿你一个钱包,打你一棒子,算是连本带利赚回来了,咱俩谁也不欠谁了。呵呵。
边得意着边抽出钱包里的四百来块钱,放到自己的衣袋里,钱包里剩下自己用不着的东西,什么身份证呀,还有票据之类的这些没见过的玩意儿,统统都扔到不远处的一个大坑里,那儿前几天下过雨的水还有一两米深呢,扔进去万无一失,鬼都找不到,干完了这一切,这才背上那女的,东倒西歪的向医院走去。
到了医院门前,半拖半抱的把那女人放到门边,“哐哐哐”,在医院的大铁门上狠劲砸了几下,远远的看见门卫的值班室门开了,放开嗓子就喊;“有人快要死了,赶快救人呀!!”喊完两遍后就悄悄猫腰躲了起来。
他看见那门卫出来往四处看了看,像是发现了那女的,接着见几个人出来用一辆小车把那女的推进了医院。
君君看了看天空,月亮已经到当天了,估摸着也有十一二点了,再不回家恐怕妈妈要杀人咯,哎,谁知道妈妈现在回家了没有?这几天听妈妈说厂里有一批大活要做,怕是要加班,要是那样的话,回家连饭都还没的吃呢。好了,回家吧。
*** *** ***
妈妈果然是刚回来,炉子上的水也是才烧上的,妈妈果然发火了,问君君:“你死到那去了,咋现在才回来?”
君君说:“我前面早就回来过了,只是一个人在房子里呆着害怕,就到齐齐家玩去了”。妈妈说;“你看你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说一个人害怕,羞不羞呀你!你水也不烧,菜也不洗,还想不想吃饭了。我累了一天,回来还得伺候你,我……”
听妈妈的这种抱怨已经是君君每天的功课了,所以他赶快接上妈妈的话头:“好了好了,我现在洗还不行吗?”说着便坐下来择起菜来,他这时把先前盘算过念头的再温习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了才给妈妈说:“哎,妈,我这段时间攒了一百多块钱了,我想要买一件……”
妈妈瞪大了眼睛打断他说:“啊!你攒了多少?一百多块钱?我咋不知道?我这两天还正愁着没钱交房租呢,”语音一转,柔声说:“君君乖哦,这钱先给妈妈用,等以后有钱了,妈妈一定给你买一身运动衣,好不好?”
其实君君在说出自己有钱的时候就没指望那些攒的钱还是自己的了,只不过是要让妈妈不再叨叨,再顺便让她高兴一下而已,反正自己买什么东西的钱现在也都有了,这些钱就算是帮帮妈妈吧!
其实能帮帮家里,君君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这个晚上,是君君到这个城市以来睡的最香的一夜。
今天发生的事,他什么也没对妈妈讲。反正就是讲了也只会换来一顿大惊小怪和怨责而已。没别的用,所以虽然是好得意的一件事,只好留着自己发梦了。
在半夜,他真的做梦了,他梦见自己穿上了一身簇新的运动衣,蓝地白边的那种,像天晴的那个颜色,凉丝丝的真舒服,还有白白的一双球鞋,那鞋呀,好白好白,亮得只晃他的眼睛。
睡梦里,他眯着眼笑出了声。
作者签名: 在若耶浣净血污的颊
在剡溪决裂国殇的纱
风舞云谲
雷动电魅
往往嘶鸣斑骓趋
手沉无心系罗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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