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鸽子飞翔在梦中-个人文章】
爱你就是要伤害你19-23
□ 鸽子飞翔在梦中
2005-04-20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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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19)
生活缓缓流动,暂无大痛大欢。这几天,我努力回忆一些过去的事情。因为颜总拿来的那盘录像带,经郑敏芝检查,确认是原始带,里边有那个暗中帮助我的女孩,与那晚在郑敏芝工作室看到的是同一人。
这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我到底在哪里见过她。我尽力让逝去的岁月像大型超市的货架那样整齐排列,上面堆满了对往事的记忆,我徜徉其间,仔细搜寻,还不时用手指去触摸。最后,我抓到一些碎片,但只是模糊的印象:一个苗条的人影,身穿制服,仅此而已。没有时间地点,就像产品没有标明厂家和日期一样。一切还是毫无头绪。
这期间,我曾约颜总吃饭。提到那个女孩时,他很为难。说那天我对他允诺,交出带子就一切OK。如果再往下查,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又开玩笑说,总不致人家拿了几百万无偿地帮了你,你非得找到她以身相许吧。他恳请我多体谅他的难处。为了那笔被骗的巨款,他已是茶饭不思。过了春节,检查组就要来了。这次能否过关,还是未知数。我说是啊,有人白白送我几百万,还是一个不认识的大美女,真有种一个跟头翻到天宫里的感觉啊。他说你就知足吧,说穿了还不是一个“情”字惹出来的事。最后我们哈哈大笑,把盏言欢。
回来的路上又碰到猪猪,硬逼着我去香格里拉喝咖啡。看见我腿能走路了,她情绪很好。说春节期间一定要带我出去散散心。她说话总在有意无意间把自己摆在君临一切的位置,不过某些时候,她也懂得退让。像上次为了老Q的事和我在电话里大吵,后来也是她首先沉默。她虽自负自尊,但并不莽撞且懂得运用智慧。这是她的特点。
那一夜,我一边喝咖啡,一边静静地听她聊天。很晚才回到家。
这期间与苏凤儿也见过两次面。我们逛街,喝茶,聊天,还去威尼斯酒店打过几次斯诺克。她出杆的动作很简练,对球的旋转把握得很好,总之我是输多赢少。逛街的时候,她喜欢扬着头走路,尽情欣赏周遭的繁华景象。她走在我身边,活蹦乱跳地走着,眼睛里荡漾着笑意,嘴里哼着歌。遇到人多处也偶尔拉下我的手。不知是怕我走丢,还是害怕茫茫人海里迷失了自己。
第二次逛街不巧遇上下雨。天空一片阴霾,云头飘得很高,只要驻足凝视一会,便会觉到双目发眩。雨珠从发亮的云里掉下来,像一颗颗尾巴拴了鱼线的小玻璃球,落在树上被枝叶缠住,落在路上倾刻间碎了化了。我们撑着一把花伞,在雨中漫步,她用双手挽着我的一条胳膊,脸贴着我的肩膀。我们一直往前走着。
雨中的街上突然没了行人,仿佛世界就剩我们两人,仿佛这雨专为我们而下。我倐然想道,假若此刻全世界都为我们下雨,我们是否就能永不分开,一路走向天地的尽头。后来雨还是停了,洗涤过的天空凝聚出一抹晴蓝,苏凤儿双手松开了我。尽管天边架起彩虹,久久挥之不去,但她的手指再也没有碰过我。我想,她的这些动作也许并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在突发事件时人面对自然的一种本能。
晚上吃饭时我突发奇想,随口问了一句:
“春节你有假期吗?”
她看了我一眼,略带迟疑,说:“有啊。”
“一起去海南怎么样?”我说,“去那里的海滩晒太阳,晒得黑黑的,就像非州人。”
听了我的话,她一脸的天真烂漫,带微笑的双眼久久凝视着我,仿佛想在我内心深处窥探些什么。她保持这种神态足足有几分钟。最后我说:
“不想去也没关系。其实我在哪里过春节都没什么特别感觉。”
没想到她突然跳起来说:“去啊,谁说不去啦!”
“去哪里好呢?”我问她。
“你说呀。”
“我这方面来讲,”我说,“去哪里都没意见。还是你说吧。”
“那就去海南晒太阳,”她笑着说,“晒成黑男黑女的酷毙了!”
“你有几天假期?”
“十天左右吧。”她说,“回来时就剩牙齿和眼球是白色的啦。走在街上,昏到一片。哈哈。”
“也不能晒得太狠。”我说,“否则会长出很难看的斑点哦。我倒没什么,你会很麻烦,女生嘛,嫁不出去怎么办。”
“嫁不出去时就嫁给你。”她笑,“因为长斑与你有一定关系,所以你得负一定责任。”
“我可不要长了斑点的你。”我说,“否则走在街上,人家问我,嗨,你这条斑点从哪里进口的?我怎么回答?”
“呔!再说,我要生气啦!”
我说:“嗯,到了那里,一切都听你的还不成嘛。”
那天苏凤儿最后还是与我一起吃完晚饭唱着歌回去的。
这个春节,将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与自己心仪的人一起度过。当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早晨醒来,天已经大亮。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花园里的珍珠鸟在清爽的阳光里扑打着翅膀。晨露渐干的槟榔树送来阵阵略带苦涩的清香。一只花蝴蝶从花园穿过敞开的窗户飞进来,在卧室里金光闪闪地飞舞着,身上的花粉星星点点地散落下来。它一会在天花板上飞来飞去,一会又停在墙上。
我躺在床上脑袋枕着双手,一边听着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曲,一边欣赏那只漂亮的蝴蝶。后来蝴蝶飞走了,窗外的太阳已经升高。我洗嗽一番后,下楼去吃早餐。师姐也在,我想了想,还是把录像带里发生的蹊跷之事告诉了她。
“你不认识她?”师姐皱了皱眉,用一种难以致信的眼光望着我。
我耸了耸肩。“不认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没有理由啊!”师姐边吃边说,“一出手就是几百万,不是特别交心的人,谁会这么大手笔地帮你。”
“我也是这么想来着。”我说,“这几天脑袋都想歪了,还是一无所获。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
师姐问:“有照片吗?”
我说:“有,用宝利莱像机对着屏幕拍的。”
说完我上楼去拿照片,刚走进卧室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活佛打来的,问我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还那样,不好也不坏。”我一边回答,一边伸手从枕头下面取出那张照片,拿在手上。
“都干什么了?”
“看书,上网,听音乐,还有看电影。”
“什么电影?”她问。
“《天下无贼》。”
只听她鼻子“哼”了一下。“那些傻瓜蛋拍的低能影片,你这傻瓜居然还跟着起哄。”
“我说过的吧。”
“什么?”
“我的智力大部分时间里是零。”
“可怜!”
“没错。”
她略为停顿了一下,说,“待会一起出去逛逛?”
我想很快要去海南了,应该留点时间在家里准备些旅行用品才是。
“改天吧......如何?”我有些犹豫。
“那就改天,”她倒是很干脆,“本想聊聊你做怪梦的事呢。”她又补充了一句。
听了她的话,惊得我手机差点儿掉在地板上。我赶紧说:
“好好,我马上过来。你在家吗?”
“你开车在楼下等我喽。”说完挂了电话。
我去衣帽间换了一身衣服,拿着那张照片下了楼。
“你认识她吗?”我把照片递给师姐后,急匆匆地问她。
师姐放下筷子,对着照片仔细端详了好一阵,最后摇摇头。我说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车开到B区,活佛已经坐在路边的花池上晃着腿在等我。见我到了,一下从花池上跳下来,慢悠悠地上了车。
“刚才那个动作真萧洒!”我说。
“啊?”
“你刚才往下跳的那个动作真萧洒。”我又重复了一遍。
“傻气!”她说着将一颗泡泡糖放进嘴里,“这也稀奇。”
“我实话实说。”
听了我的话,她扭头看了我一会。不久又把双肩靠在椅背上,望着前方的路。
我问她想去哪里逛。她说出闸去海边。
“哇,有100多公里的路程呢。”我说。
“又没要你背着我去。”她说,“有时间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缺少光照的脸,惨兮兮的白,就像地窖里的豆牙菜。难怪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真可怜!”
“缺少光照与没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不懂吗?”她冷冷地说,“病秧秧的奶油小生,那个女孩会喜欢。”
我笑了。“是啊是啊,谁会喜欢豆牙菜。我要问问小蜜蜂和小蝴蝶。”
“什么?”她瞪了我一眼,“干吗扯上蜜蜂蝴蝶?”
“去问问它们喜不喜欢豆牙菜呀。”我笑着说。
“你多大了?属羊的吧。”只听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在我眼中还是傻里傻气的。”
我笑着说:“这叫童心未冺,诗意地生活。当搬运工那么累,怎么也要偶尔偷着乐一回吧。”
她说:“你那搬运工的理论,我说给姐姐听,她在电话里笑得肚子疼。”
“你还有个姐姐?”我惊讶地问。
她毫无表情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也没见过几次面。”说完戴上耳机,把卡在头上的太阳镜拉下来架在鼻梁上,不再理我。
出闸的时候,站岗的武警一个个瞪着她。出闸后不久,她突然拔掉耳机。
“那些土大兵干吗瞪我?”她问。
“因为你太靓啦,还有你头发的颜色。”我说,“这是人的自然反映,不能怪他们。”
“太没礼貌啦。”她撅起小嘴咕哝着。
“礼貌?”我呵呵笑着,“这个自称礼仪之邦的民族,在当今投机式的教育下,恐怕已将礼貌定位为文物了。你既然生在这块土地上,也别心存太高的指望,就像我一样,老老实实地做搬运工吧。”
“搬小石头。”
“是的,你现在还小,遇到的问题少,自然是搬小石头。”我说,“等以后长大一点,遇到的问题复杂了,就要搬大石头了。”
“会砸到脚吗?”
“当然会啦。弄不好还会砸到脑袋呢!”我说。“为什么许多人要轻生?”
“妈妈的,”她说,“还是不要长大的好。可又盼着快点长大。”
“人小时候都有这类矛盾心态啦。”我说,“但还是要长大。生物规律嘛。人出生以后,一直朝一个方向走:变大,变老,变鬼。”
“你感悟颇深吗。”她说着将太阳镜摘下,重新卡在头发上。“你是怎么看我的?”她盯视着我的脸问道。
“看你?”
“嗯哼。”
“看你什么?”
“笨蛋!”她抬起眼角瞪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漂亮吗?”
“那还用说。”我呵呵笑着,“就是翻开康熙字典,也无法找出合适的字词来形容你。”
“什么意思?”
“形容你的容貌啊。”
“那么,”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说,“在你见过的女生里,我排第几?”
“第一,”我又重复了一次,“至少是并列第一。”这回我说的可都是真话,因为在我的心目中,她和苏凤儿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衡量,都是最漂亮的。
“你和多少女生交往过?”她好奇地问。
“啊,交往?我不太明白你指什么?”
“就是在恋爱之下,普通朋友之上的那一类啦。”她说,“人家爱你,你不爱人家的也算在内。”
“这个,”我想了想,说道,“有四五个吧。”
谁知听了这话,她眉头一皱,撅着嘴说:“原来我这么失败啊!只在四五个女生里面最靓,而且还是并列第一。”说完在车厢里直跺脚。
我说:“嗨嗨,小姐,你混淆概念啦。先前我明确地说,你是我见过的女生里最靓的。我见过的女生都是哪些人?小时见过的大姐姐,学生时见过的同学,工作时见过的同事,以及同事的同学和朋友,有时逛马路或去外地出差、旅行时见过的南来北往的女生,仅仅这些都过万人了吧,而你,在这里面是最靓的。”
她望着我沉默了片刻,平静地说,“但愿你这样说,不是为了讨我欢心。”
“你自己靓不靓,没人对你提过?”我说,“同学啊老师啊,总会有些反应吧。”
“那些臭鱼烂虾,”她说着开了一点车窗,风声马上呼啸进来。“他们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句实话。在那种环境里,有时觉得挺受气。”
我超了前面一辆林肯车后,对她说:“老祖宗有句名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那么靓丽,不但男同学觉得无法接近,而在心理上排斥你;就是女同学,在自形惭愧之下恐怕也要排斥你。”
“我该怎么办?”她自言自语地说道,“也许就像你说的,我要搬石头了。”
“是啊,”我说,“这块石头看来蛮沉重的。”
“所以这个时候,我就想着自己快点长大。”她说。
“你是想着从这块石头上面跳过去,直接成为大人,像电影里的蒙太奇那样子。”
“我也知道那是行不通的。”她说,“但我还是希望出现那种局面。”
“必要的幻想和希望是调节心灵的鸡汤,”我说,“因为压抑感会在体内膨胀,时间太久会对身体和精神带来双重损害。”
“有时候我又想封闭自己。”她摇摇头说,“总之,很迷惘。”
“迷惘不只是你这个年龄段的专利。”我说,“在我这个年龄段里,迷惘也像夏夜的风一样时常光顾。这也是很无奈的。比如精神空虚,看破红尘,道德沦丧,矿难,失业,疾病,腐败等等,这一切造成的社会氛围,都会或多或少地给我们带来某种伤害;另方面讲,和社会相比较,我们又是小虫虫,无力回天。只有默默而坚定地往前走,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呵呵,还是搬石头啦。”
“生活搬运工!”她笑着对我说。
“对,生活搬运工!”我也哈哈大笑起来。
我把车停在靠海的路边,打开紧急闭险灯。由于不是周末,这一带的海边人并不多。海滩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远远看去就像几只海鸟在觅食。我们沿着海岸漫步。虽说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但二月的海风吹在脸上感觉凉意颇深。好在我们的服装保暖性能不错,也就不怎么在意这些。海在阳光下横流,浪在翻卷,涌在升腾,似有一只玉手在海底轻舞皮鞭,驱赶着千万匹白马呼啸着奔腾着朝岸上冲锋,一波未完一波又起;有时皮鞭过重,引来万马争鸣,浪涌怒放,惊得海面上的鸥群直上云宵,鸣叫之音不绝于耳。
“你觉得地球像什么?”活佛突然停步问我,“我是说像我们平时吃的什么东西。”
我沉吟了一下,说:“像冰琪淋。”
她问:“它会化掉吗?”
“当然,”我说,“不过那是N年以后了,那时太阳已经是白胡子老爷爷了。”
“没有什么可以留下来的吗?”
“有,精神。”我说。
“人死了,精神不是也没了吗?”
“比方说吧,”我尽量使她明白我的意思。“你我都在珠江边长大。这么多年过去了,珠江昼夜不息,日流千里,可珠江还在那里,并没有离开我们。对不对呀?”
听了我的话,她目光望着大海,沉吟了很久。“嗯,你这个问题有点深刻。”她说。
“说说梦的事吧。”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做过离奇的梦?”
“是你告诉我的啊,”她捋了一下头发,“你在网上发的那些文章,我前几天看过。”
“仅此而已?”
“这种梦我也有过。”她弯腰拣起一块石头,丢向海里。“明明醒着,电视里面人的说话声都能听见,这时状况出现了,语言动作与背景很协调,心里的感受也非常深切。”说到这里,她突然回头看着我,“我说的这些,你......”
“说得很好,接着说。”我用眼睛盯着她,以示鼓励。
“有时候发生的这些,是千真万确的。”她说着又朝海里丢了一块石头,“有时间,地点,人物,语言和动作,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和自己息息相关。就像一扇门在你面前打开,里边的场景和身边的大同小异,就像你走在街上,看一家商店的橱窗一样。你不会认为你看到的橱窗是梦吧?”
“当然不会。”我说。
“所以吗,”她看了我一眼,又回过头去面对大海,说,“那天下午在你家里,如果后来不是我开大音乐吵醒你,而是让你继续熟睡的话,等你醒来时,你会如何感受我几次用手撑开你眼睛的那段场景?”
“似梦非梦,似真非真。”我说。
她微笑了一下。“应该是这样子吧。”
“如此看来,控制的主体不在睡眠一方了。”我自言自语道。
她点点头,然后继续看海。风,将她黛蓝色的头发高高吹起;她窈窕的身材伫立在阳光下,在沙滩上留下一条长长的阴影。遂让我想起那个月白里的梦中人影,还有脚下的这段海岸,缘何与梦里的海岸如此吻合?
我赶紧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思绪刹车,切断导致意象产生的电流。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她正回眸凝视着我,那眸子一如头顶天空的深邃清澈,里边隐隐涌动着蓝色潮汐。我蓦然想起,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海边漫步,第一次聊天聊得这么久。26岁的我和一位15岁小姑娘在一起,探讨有关梦与生活的问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后来海边游人绝迹,我们驾车回归。一路上,她几乎没有开口,很疲倦地瘫靠在坐椅上,眼睛木然地望着车外的风景。后来她睡了,睡相十分娇媚可人,像一只七彩文鸟在晨光里打盹,仿佛只要你轻轻呼出一口空气,她就会瞬间在眼前消失。进闸时,看见活佛如此睡相,那些武警个个露出十分目眩的神色,并与我相视而笑。
到了市区,车声喇叭声吵醒了她。我们在一处停车场的白线内停好车,走进附近一家粤菜馆吃饭。从早餐到现在,两个人滴水未进,肚子早成空军基地了。她先点了一道莲子褒沙虫,是汤类,我接着点了果子炸鹅脯、北菇炖葵鼠,又要了一条清蒸石斑和蒜蓉炒地瓜叶。
菜上齐后,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还边吃边问我:
“这种吃法久了,会不会发胖?”
我笑着说:“我点的这些菜都是低脂肪的,你就放心吃吧。再说,你现在正是长身体发育的时候,首要的是多吃有营养的食物,而不是想着发胖了怎么办。瞧你现在这小身板,有163公分了吧,若再落形一点,就剩排骨了。以后那些垃圾食品要少吃。小区会所里有家餐厅饭菜质量也不错,我吃过,打电话也可以送餐到家里。”
她夹起一大块葵鼠肉,放在身前的小磁碟里,然后用手拿起来啃。“这么说,你不喜欢太瘦的女生喽。”她问。
“喜欢与否是综合评判的结果。”我放下筷子说,“首先要合眼缘吧,这是直观的。还有彼此的谈吐,甚至一举手一投足,也要投缘,这是体验和感受。倭国的相扑手像猪一样恶心,可还是有大把女生去追求呢。所以瘦与胖不是主要原因。”
她听了后点点头,继续狼吞虎咽。
饭后回家,到B区的时候,我说:“小姐,下车后请顺便把车门关上。”
她毫无表情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片刻之后推开车门下去了,很快消失在花径后面的暗影里。车门还是没关。真是一个叛逆的年龄,一切都是反向操作,我心里想。
(20)
要去海南岛了。仔细想想,还真没有多少要准备的。从衣帽间的柜子里拿出旅行箱,翻来覆去地挑挑拣拣,也就拿了三条泳裤,两套休闲服,几件换洗的T恤和内裤,两盘音乐CD和一台袖珍MP3机。又从二楼书房拿了几本书,一并丢进箱子里。其它如牙刷牙膏毛巾之类的,酒店里都备有。接着我又给航空公司打电话,确认了出行的日期和机票,接电话的是位带岭南口音的女孩,她说一切都已办妥,问票是送到公司还是送到家里。我想了下说,还是送到家里吧。女孩说明白,明天一早就把票送来。
放下电话,有些无事可干的感觉。我把装了用品的旅行箱重新放进柜子。这东西不能给师姐看见,她一旦知道我的计划,肯定反对,理由很充分:我必需休息,不能乱跑。我要敢抗争,她肯定给我父母打电话。结果是行动取消,计划失败。记得她曾给父母打过两次电话,结局都是我落荒而逃,她大获全胜。所以这事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后果很严重。
我躺在床上抽着烟,百无聊赖地看了几页《蒲宁散文集》,接着按下床头柜上的蓝色按键,选看了两部精典影片,不知不觉间子夜已经来临。我又给阿梅打电话,告诉她春节我在海南过。她说你回深圳才几天?我想了想说,6天了吧。她笑了,肯定不是你一个人来。我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人来或是两个人来都很正常啊。看你踮来踮去的,替你感到辛苦,她说。我呵呵笑了。她突然问老Q有消息了没有?我一听心里顿时沉重起来。见我沉默不语,她说:
“那好吧,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包括三亚等地的订房。”说完挂了电话。
关于老Q,这段日子以来,我尽量关闭思绪中的几处阀门,不去想这个问题。反正又是一块大而重的石头。既然已经有那么多石头拦在路上了,再多出这么一块来也无所谓。说实在,有时夜深人静,疑惑偶尔也会悬浮于心:此次事件的背景,真正动机,何人策划,有多少人涉及。猪猪和颜总显然知道很多,但他们总是对我欲言又止。一个自称暗恋我,一个偷了国家的银子要我帮他补窟窿,临到我需要他们讲句真话时,好像要他们命似的。也许拜社会所赐吧,这年月人人讲假话成精,讲真话比登天都难。看来要弄明白这件事,那个暗中帮我的女孩才是关键。以后若能见到她,除了好好感谢以外,还要把股票还给她才是。
思绪游走到这里,心也就变得坦然多了。从卫生间洗澡出来,王妈喊我下楼吃宵夜。我喝了一盅瓜粒粟米鱼羹后,躺在客厅沙发上看午夜新闻,其中有一条讲春节旅游,说几个城市航班爆满,无票可售,其中就有海口和三亚,画面上出现了三亚的镜头,蓝天大海、阳光沙滩。接下来重播旅游天气预报,播音员说三亚节日期间天气晴朗,等他再说下一个城市时,我换了台。随后伸了伸懒腰,心想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然而东风迟迟没有吹来。第二天拿到机票后,我打电话给苏凤儿,关机;打到公司,说在开会,我说有急事找她。对方说稍等。一会话筒里传来苏凤儿冷冷的声音:
“我在忙,一会打给你。”随后挂了电话。
我无奈,只好一边抽烟,一边读柯切托夫的《青春常在》,同时眼光不停在电话机上扫来扫去。时间过得真慢。此间,我去了趟楼下,让王妈给我冲了杯雀巢速溶咖啡,里边加了一小杯威士忌;后来又去车库,检查了一早从4S店修好送来的那辆SLK,油漆做得不错。到十一点钟,电话响了。我赶快拿起话筒,里边是活佛的声音。
“还好吧?”她问。
“一切看起来有点不妙。”我苦笑。
“什么事?”她说,“就要过年了,说话要吉利些。”
“是,是。”我支吾道。
“你怎么啦?有点心不在焉。”
我愣了愣,说,“没什么。只是刚刚觉得有些不舒服。”
“是不是昨天给海风吹的?”她说,“忘了豆牙菜弱不经风。”
“豆牙菜?”
“嗯哼。”
“你爱吃豆牙菜?”
“爱吃你个大头鬼!”她说,“魂不守舍的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
“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等会过来吃午饭吧,我烧的菜。老让你请客不好意思。OK?”
我连忙说“好好。我去就是了。”话筒还没放下,手机响了。苏凤儿打来的。
“我们去海南度假的事,你都告诉谁了?”她劈头就问,语气很不友好。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告诉谁啊。告诉航空公司不算吧,买机票是要报实名和身份证号码的。”我说。
“我指的不是这个。”苏凤儿说,“你再想想,还有谁知道。”
我说:“我们去海南是光明正大的,就是谁知道又能怎么样?再说,我也没对谁提过啊。”
“谁说要鬼鬼祟祟地去海南啦。我现在问你都对谁说过。”她紧追不舍。
我想了想。“有一个人,”我说,“因为先前她说过春节时想和我结伴旅游的,我没答应她。但出于礼貌,前天我对她说春节有朋友陪我外出。就这些,再没什么人了。”
“那个人是女生吧?”苏凤儿问。
“是啊,一家公司的老总,多年的工作关系。”我说,“难道你认识她?”
苏凤儿冷冷地说:“我不认识她!”
我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能不能摊开来说。别让我云里雾里的好不好?”
她说:“我很生气!海南我不去了。很抱歉!”接着“咔嗒”一声,挂了电话。
我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会,那感觉真比天塌下来还难过。天塌了又怎么样?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双眼发黑,心仿佛被人摘走了。我感觉身体轻飘飘得像张纸,似乎有一阵风吹来,自己就会像般若花的蕊子随风而逝,无影无踪。
我漫无目的地在小区花园里踱步。春天就要到来,花园上空飘着许多风信子。樱草已经开花,阳光明亮,随风舞动的树叶上到处游荡着十字型的反光。可我的世界怎么了?我心里缘何失去了季节的色彩?宛如胶片通过电脑软件实现了从多色到黑白的转换。秋天来了,它使我的神经一阵紧缩。在我心里,一个沉默不语的秋天躺在那里,冷冷的风吹得人满目苍凉,落叶的声音唤醒了曾在体内隐藏很深的痛楚。自这一刻起,有种强烈的憎恨在心里缓缓升起。
半晌,我拿出手机。
“你想怎么样?”我对着电话里的那个人吼道,“真没想道你还有这能耐!”
“我说小朋友,”只听猪猪说,“你冷静些行吗?”
“你干得好事!”
“我只是去航空公司查过你哪天走,去哪里。”猪猪说,“我关心你还不行吗?”
“谢谢你的狼心狗肺!”
“请注意你的身份,”猪猪警告我,“你也是场面上走来走去的人物,不要老说些三岁小孩子的话。”
“要你管!”
只听猪猪叹了口气。“那晚在香格里拉喝咖啡,我提出春节一起出游散心,你当时并没反对。那就是默认。如果你当时反对,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事。”
我说:“噢,难道还是我错了不成!”
猪猪说:“以后和女孩子打交道,遇事干净利落些,否则伤害别人也连累自己。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别老想着拒绝会让人家下不来台,其是那是一种虚伪。”
我冷冷地说了句:“谨记教诲!”就挂了电话。
好了,一切又复平寂了。就像录音磁带,欢欢喜喜唱了大半天,最后复零,一切又回到当初出发的地方。天使的翅膀断了,变成了石头,挡在路上让我去搬。可我实在无力去搬了。我累了,也饿了。于是按下活佛家的门铃。
门开了,活佛手里拿着一个火龙果,抬头看了看我,什么话也没说,又扭头回去了。我跟她进去,随手关好门。
“先去洗手,然后吃饭。”她说。
我在一楼卫生间洗完手,来到餐厅后看到桌上摆放着好几道菜,有红焖牛腩,脆皮乳狗,蟹黄扒绍菜,鸭汁烩鱼唇和蒜蓉炒生菜。
“你爱吃的红焖牛腩是我亲自烧的。”我坐下后,她说,“其它的菜都是会所那家餐厅送来的。”
我说:“嗯,一定很好吃。”
“你先尝尝再说吧。”她说,“好不好吃,我也不知道。我是第一次学烧这道菜。”
我夹起一块牛腩放进嘴里,“嗯,真得很好吃。”我边嚼边说。
她夹起一块脆皮乳狗放在我盘里,“尝尝这个吧。”她说。
我夹起来放进嘴里,“嗯,真得很好吃。”我边嚼边说。
她轻轻放下筷子。“你今天怎么啦?”
“怎么啦?”我边吃边看了她一眼。
“就像一个刚从战场上潰退下来的残兵败将。”她望着我说。
我闭上双眼,让一直紊乱的心平静下来。然后又把眼睛睁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现在好多了,我们吃饭吧!”说着又夹起一块牛腩放进嘴里。
饭后,照例是坐在客厅里喝加了白兰地的咖啡。见我两眼望着窗外的阳光出神。她问:
“又有石头挡道了?”
“嗯,从天而降。”
“很大吗?”
“又大又重。”
“有多大?”
“与天齐高。”我说。
“喔,这样吧,我帮你一把,把它给铲平了。怎么样?”她眼睛荡漾着一丝笑意。
我看了看她那孩子气的脸。“就你细胳膊细腿的,人家还以为我违法雇用童工呢。”
“傻气!”她白了我一眼。
我呵呵笑了。“春节怎么过?你爸妈呢?”
“不知道。”她摆弄着手里的纸巾说,“也许现在正在哪里谈合约吧。反正也无所谓,又不是第一次。”
“你呢?”过了一会,她问我,“好像你爸爸妈妈也不在身边的喔。”
“我和你不一样。”我边喝咖啡边望着她说,“我成年了,不用他们管了。一切自主。而你,应当有人照顾。”
她满不在乎地“切”了一声,随后道:”只能说我比你更早享有了自主的权力,你应该羡慕才是。”
“我羡慕你?”
“嗯哼。”她扬扬脸。
“羡慕你什么?”我笑着说,“吃垃圾食品,买垃圾商品,听垃圾音乐。”
“你好过份噢!”她说着挥拳打过来,我手里正端着咖啡,没法躲,只得硬梆梆地挨了她这一拳。“砰”地一声,拳头打在胸膛,很响。“你为何不躲开?”她望着我说,“怪人!”
“怎么躲啊?”我笑笑,“散手里有条原则,出拳的时机至关重要。你两次打我,我都无法躲开。第一次要躲开,后果是车毁人亡;这一次要躲开,你家的进口地毯要遭殃。你说我该怎么躲?”
“你可真是与众不同。”她说,“挨拳头的时候竟然想的不是如何躲开,而是躲开了弄脏人家的地毯怎么办。所以,宁可挨一拳也不愿看见由此引发的后果。按照你这种逻辑活着,一定很累。嗯,是不是很累?”说完,她歪着头看我。
我笑了笑,低着头望着地毯上的图案说:“是有那么一点儿吧。我选择的这条路,又湿又滑,又潮又窄,而且前方还有许多大石头,又黑又粘的大石头,上面长着许多绿毛鲜苔。”说到这里,我抬头望着她说:“可能的话,你将来一定选条宽畅点的路走才是。”
她说:“我的路肯定比你宽,而且阳光灿烂。因为我活得简单:怎么开心就怎么活。就是有石头,也会比较少、比教小。”
我呵呵笑着。“是啊,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活法。”我说,“世界这么大,总有成功的和垫底的。你成功就好,我垫底也无怨无悔。”
“这几天还做梦吗?”她转了话题。
我想了想。“没有,这几天还真没有呢。”
她眼里荡起一丝笑意。“还说什么雇用童工。快承认错误啦!向我认错!”
“什么错误?”我说,“嗳,做不做梦和雇用童工有何关系?”
“自己好好想想吧。”她双手趴在茶几上望着我说,“是不是自从见了我以后,就再没有做过怪梦啊?”
我回忆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于是我用狐疑的目光盯着她看。
“干吗用那种诡异的眼光看着我?”她说。
“看看你是人是鬼。”
“真是越说越离谱,我当然是人啦。”她眼睛直瞪我。
“是人还能控制我的思维,不让它做恶梦?怪事!”
“你这个人,”她无奈地望了我一眼说,“你该再长大些才行,这样傻里傻气的有时真得很气人!你认识了我,生活里多了片新天地,心绪自然会有所改观,相应的恶梦也就少一些。呆头呆脑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我说帮你一下吧,还不领情,连什么雇用童工的歪理都扯出来了。真够呛。”
我呵呵笑着。“如此看来,是有一定道理哦。”随后摇摇头说,“真没想到,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我这个小丫头,无形中还能帮到你这个臭小子,对不对?”
我点点头。“对,对极了。”我说。
“那好,请告诉我,”她话锋一转,问:“今天为何不开心?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幸运星了。今后凡有不开心的事,都告诉幸运星,保证逢凶化吉!”
我说其实今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与一朋友约好春节期间去海南晒太阳,机票都买好了,她临时变卦不去了。
她扬扬眉毛,说:“不就是被放了回鸽子吗,就这么伤自尊?没关系,我陪你去,气气她。让她知道帅哥是不能随便得罪的。”
“你去?”我犹豫不决地望着她。
“嗯,我去。”她吹了声口哨说,“一个电话,机票名就能改,加点手续费而已。不过说好了,费用不能你全付,我们AA制。这点你不答应,本小姐还不奉陪呢。”
“AA制?”我说,“你的钱够不够花啊,别AA制过后你得上街讨饭,那我可要遭人唾骂的。”
“这点请你放心。”她说,“爸妈虽难见一次,但卡里的钱从不缺少。明白?”
“不明白。”我说,“你还未成年呢,未经你家大人同意,我擅自带你离开,可能触犯法律也说不定。所以不能带你去。”
“嗳,属羊的傻瓜,你今年多大了?”她有些气极败坏地问。
“到今年8月28日满26岁。”我说,“你问这个干吗?”
“我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呢,怎么比我爸还啰啰唆唆、叽叽歪歪的,真烦人!”说着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爸,春节我要去海南玩,可是那个人他不肯带我去。说一定要您同意。”说着瞪了我一眼。“我爸让你听电话。”
我诚惶诚恐地接过电话,里边传来一个亲切慈祥的声音:“你好啊,年轻人!你的情况女儿都对我作过介绍,你就带她去玩吧。我和她妈妈常年在外,也很忙,有空时还请你费心多多关照她。我知道,向你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有点过份,但我们实在太忙了,所以,真得很不好意思啊,以后见了面,一定要当面好好感谢你!”
我红着脸说:“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其实,我就领她逛过一次街,去海边玩了一次而已。但她却请我来家里吃了两次饭。她很懂得平衡世物间的某种关联。至于以后生活上对她的关照,也没什么特别的困难,因为我目前还没上班,有的是时间。所以关于这一点,不存在什么麻烦。”
她爸爸说:“如此甚好!现在社会太乱,有你在她身边我就放心了。大恩不言谢。我们后悔有期啦!”
放下电话,活佛盯着我。“我爸爸都对你说什么了?”她疑神疑鬼地问。
“也没什么。”我说,“同意让我带你出去玩,还有,请我今后对你多多关照。”
“没啦?”
“没了。”
“那你脸红什么?”她半信半疑地问。
“我这人有时爱脸红。自小就这样。”我突然问她,“你爸爸我以前认识吗?”
她摇摇头说:“应该不认识。”
我若有所思地说:“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还有,你爸爸怎么会对我如此信任?”
她晃着脑袋说:“他知道我的脾气。只要我想去的地方,就是你不带我,我自己也会去,那样岂不更危险。”
“所以两害相较取其轻?”我问。
“差不多就是这样子啦。”
“如此甚好。”我松了一口气说,“否则我真有点受宠若惊,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下不用那么紧张了。”
她略微撅起薄薄的嘴唇,用一种空漠的眼神望了我很久,宛如望着玻璃外面几百米处另一座大厦的窗户。
“傻瓜!”最后她声音冷冷地、低低地说了句。
(21)
“傻瓜!”--这话没错。我躺在三亚亚龙湾天域酒店游泳池边的晒椅上时,心里还在嘀咕着。活佛就在身旁,她穿着一件花色的泳装,在游泳池里游来荡去,一会自由泳,一会蛙泳,一会又扎猛子潜入水底。优美的身材,漂亮的动作,活泼的风姿,像一条太平洋深海飞鱼。平时很少微笑的她,此刻在热带温暖的阳光下,冰冷郁闷的情绪荡然无存。仿佛一池静水上空有风倐然吹过,几瓣花叶落入水中,荡开几圈涟漪,缓缓向四方拓展,水圈越来越大,有鱼儿在其间翱翔。
“你老是躺在那里干什么?”她浮在水中,将泳镜取下卡在泳帽上,望着我说。
我摘下太阳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笑。“先让海风润润心灵。”我说,“这是我的习惯。”
“那你发什么愣?”她边说边朝我游来。
“我在神往。”
“拜托。看看你的周遭,”她游到池边伸手抓住栏杆对我说,“你还朝哪里神往。北极吗?”
“哦,也许吧。”我咕哝了一句,端起杯子喝下一大口冰柠檬汁,又躺下来看天上的云。
然而天上没云,只有湛蓝的天,明媚的阳光,晶莹的空气。耳边海风习习,涛声依旧。透过泳池旁高大的椰林,一碧如洗的南中国海尽展眼前,像一块巨大的波斯地毯铺垫在空旷的苍穹下。沙滩是白色的,一些细碎的断面在阳光下折射着奇光异彩。沙滩很大很宽,沿着海岸绵延数十公里。海,温柔得宛如情人之手,轻轻抚慰着渐次沉入浪底的沙砾。
我从晒椅上侧脸望着50米外的海,道道排浪碎步而来,色彩随着浪涌不断变化,最先是墨蓝,深蓝,接着是绿蓝,浅蓝,最后到了岸边则变成晶莹洁白的一泓山泉般的颜色--海像一位魔术师,以分为计时不停变换着迷人的脸谱,吸引着南来北往的游客流连忘返。也吸引了第一次来海南的活佛。
中午刚到酒店时,她站在阳台上对着大海久久凝望,甚至忘了脱下身上的风衣。她紧紧贴着阳台的石雕栏杆,脖子伸得长长的,像一根被磁石吸附住的铁条,她完全陶醉其中。我抱起双臂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黛蓝色的头发在风里不时飘起,偶尔还有几缕拂在我的脸上。那感觉有一丝隐痛从面前飞过。
后来我们下了楼,穿过花园和泳池来到沙滩上。她兴奋地抓起一把细沙随手朝空中一扬,一道白色的烟雾划过蓝天。好美的风景!
“为何这里的海,有这么多不同的色彩?”她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专注地看着我。
“层次分明的景致是吧,”我摘下太阳镜对她说,“白色的沙砾为大海打了很不错的底色,加上海水的温度和特殊的盐分,还有穿过清洁空气直射海中的阳光效应,天成了这一幅涌动千年的油画。现在这幅油画里还站着一个呆头呆脑的傻瓜和一位清纯绝佳的少女。不知天外世界里的人,能否将这一切定格拍照,留下永恒的一瞬。”
听了我的话,她的嘴角绽开一丝甜甜地微笑。直到吃午饭时,那微笑依然挂在那里。美景点燃了人的食欲。在凯莱酒店的中餐厅里,我们把桌上的鱼虾一扫而光,中途还不时透过玻璃望一眼窗外的大海和椰林。饭后,我们回到天域酒店,在各自的房间稍事休憩,3点半钟起床,在卫生间淋浴后换上泳装,4点钟来到游泳池。经过楼下大堂时,看见许多旅行团正在办理入住登记,花园里也有不少游客,身上穿着花格鲜艳的海南岛岛服。那些人东看看,西瞅瞅,一步三摇,一摇三叹,眼睛里荡漾着惊异与赞赏的光泽。也许他们来自北国,面对眼前温暖的热带海景,悠然想起自己遥远的家乡,此刻正雪花飞舞。
4点零5分,伺者端上冷饮后,活佛急不可待地咕噜咕噜地喝下几大口,接着站起身来走到池边,一个萧洒的腾空起跳,燕子一般跃入水中。那真是一祯漂亮的剪影!在那个充满了自我完善和青春韵味的身影滑入水中的一刹那间,四周的空间也仿佛为其拉长,许多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一切动感的和静感的风景,随着她的一跃被带入水中,之后迅速扩散,水底立刻呈现出一幅色彩纷呈的美妙图案,随后缓缓向水面漂移。惊得站在池边的几位住店游客嘘唏再三,叹为观止。而此刻的活佛,犹如浪里白条,正在池水中舒展苗条的四肢,翻云覆水。
这一刻,我真得很羡她。15岁的她,看一切都是那样温暖,包括大自然、流行音乐甚至肯德鸡、麦当劳里出售的垃圾食物。而这一切与我的体验相比亦大相径庭。我15岁的时候也是如此。不过那时的世界和现在相比,要单纯且美好得多。人们对改革充满信心,对未来怀抱憧憬。那时的社会,流汗会有回报,诚信人人遵守。但那时的我并没有她今天这种特别的幸福感。受家庭严格的管教和学校专制的压抑,我变得孤独内向。我喜欢一个人独处,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优雅地生活。只有那一刻我才对自己产生信任。我时常感到焦虑不安。一个患上轻微自闭症的少年,脑海里常常掠过自杀的影子。那时最恨的人就是妈妈,恨她只会管教而很少给我母爱。有几个夜晚,我甚至梦见自己服毒身亡,妈妈站在床前哭泣,而梦中的我心里则异常快慰。早晨醒来后感觉枕上湿湿的,那是自己的泪水。那时,我很想对父母和社会强加于我的观念表达不满,但每逢话到嘴边却又吐不出相应的词句,往往在最后一刻丧失了反抗的勇气。因此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不顺利,遭人白眼且被认为属于另类行为。同今天无论干什么都开心的活佛恰成鲜明对比。
不过,那时的我喜欢阅读,擅长写作,擅于捕捉生活里一闪即过的影像,实在是令人唯一感到快慰的事情。春天的花香四下飘溢,泪水盈盈的珠江两岸青草依依。广州街头行走的女孩美如梦幻。大商场里飘荡着旋律优美的背景音乐,音响店的大屏幕电视播放着场面火爆的美国大片,两者永远使我入迷。还有越秀公园的湖水温柔亲切,夏日的夜晚深邃宁静而又撩人情怀。那时我15岁,在女生们热辣辣的目光中擦燃火柴,优雅地点燃叼在嘴上的香烟,忽地一闪,我恋上了同桌的一位女生。美丽的她最后与我的结局可想而知,因为那时年幼的我们甚至不知恋爱为何物。那时的我性格内向,在感情方面的反应更是迟钝。我和她之间曾有过一次牵手。那个夜晚离我很近。我努力回忆那个夏天里发生的事情。在越秀公园,带星子的风伴着合欢树的微香轻轻吹过庭院,还有院子一侧的回廊,我穿过它出了月门,从假山后面伸出脑袋去看远处空旷的湖,湖上盛开许多睡莲。它们在月光下微笑,在风里随着涟漪飘摇。那微风就像夏天从夜色里伸出的一只手,轻轻爱抚那些月白里透着微红的花叶。夏夜的湖和这深深的庭院,许久都没有如此大块的安宁。我牵着身后的她在湖边漫步,随后泛舟湖上。湖水清澈见底,映着我们月下的影子,映着那个遥远的已经随风流逝的年轮--望着眼前在水中活泼动人的活佛,当年那股无可释怀的莫名情绪,又像海水一样涌上心头。
“嗨。”活佛这时带着一身水珠走上前来问我,“你神往得太久了,现在我们可以下海去游了吧?”
我朝她转过脸,摘下太阳镜,见她笑意盈盈。这时太阳已经西沉,海面颜色渐深。海边已有不少游客在娱水玩乐了。活佛伸手拉我,我握住她的手顺势而起。我们走向海滩。
我们在海里畅游、娱水,我教她如何躲闪浪尖涌头。她很灵光,一学就会。我们朝着太阳下沉的方向游去。她像只快乐的小海豚,在突凹的浪涌间穿梭。海水从她的脸颊和后背流过,闪着玫瑰红的光泽。我回头看看,岸已经离我们很远。岸上的风景开始披上一层灰暗的外衣。这时她已经游到我的前方,游在已经与海面相接的夕阳里。在樱桃一样深红的背景中,她挥动双臂击水的影子非常美丽。不久我追上了她,有些伤感地对她说:
“我们回去吧。明天我们再来追逐夕阳。”
她不理会我。仍然兴奋地向前游。这时夕阳已经在海里下沉了一半。又过了一会,海面燃烧起熊熊烈火,天上腾起万缕云霞,光彩夺目,闪亮璀璨--经过最后的辉煌,太阳完全淹没在海中了。又过了片刻,大火和霞光暗然失色,最后慢慢消失。
我望着她在暗影里发光的眼睛。“我们回去吧。留点力气往回游。”我说。
她趁着浪涌交替下落的空隙,对我点点头。然后一翻身,就像深海飞鱼那般骄健而灵活地在浪顶换了个姿势,朝岸边游去。
回到房间时,天已完全黑了。我站在喷头下面淋浴,冲掉身上的海水,换上一身阿迪达斯牌子的休闲服。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久门铃响了。我喊了声门没关,她推门而入。好家伙,竟然也是一身的休闲装,而且也是阿迪达斯的牌子。
我问她年夜饭想去哪里吃?我给了她两个选择:一个是旁边的金棕榈酒店有自助餐;一个是市区大东海的南中国酒店有个池畔露天餐厅,那里有南沙群岛的海鲜供应。她问为何不在天域吃饭。我说天域的饭菜也很不错,但那两个地方更有特色。她想了想,对我轻轻耸耸肩膀,说你看着办吧。我说那就去南中国吧。她听了点点头。
随后我们来到酒店停车场,上了我那辆V12的梅塞德斯。一路上海风习习,车里的环绕声音响播放着英文歌曲《casablanca》,歌声迷蒙凄婉,犹如一个醉了三天的人醒来后见到第一缕阳光那样。我们一声不吭地听着歌曲,望着车窗外不断变化的夜景。
进了南中国酒店的大门,停车场车位已满。后来在保安的指引下,我们在一条通往酒店别墅区的小路旁停下。头顶是高高的椰子树,在风中不停地摇曳。走进游泳池,礼宾小姐领我们在草坪上一张铺盖白布的方桌前坐下。周围的桌子差不多都已坐满了吃饭的游客,侧耳一听,那些人口音很杂,五湖四海的都有。我们点了龙虾、星斑、几种海螺和椰子炖子鸡,并问服务生有没山兰米酒供应,回答说有,我又要了半斤。
我们的桌子离泳池较近,甚至能看到从池底射上来的淡绿色灯光。泳池的对面有个乐队在演奏爪哇民歌,非常流畅娴熟。活佛不以为然,皱了皱眉头问: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东!”
“爪哇民谣小调啊。”我说着用手指了指乐队,“他们都是从印尼归国的华侨。”
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菜一道道上来。她喜欢龙虾,津津有味地沾着特制的调料吃得很香。我一边看着她吃,一边喝着椰子炖子鸡里的汤。后来山兰米酒端了上来,一人一杯。我对她说随意吧,等下附近的海滩上还有烟火表演,喝多了就无法一饱眼福了。她听了笑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说这酒像糖水一样,没什么好怕的。说完又将我面前那杯也干了。
“为什么每次你总吃那么少?”她边吃边问。
“长期养成的习惯。”
“你不饿吗?”她扫了我一眼,说,“长此以往,低血糖,会缩短寿命。”
“我有时憎恨自己。”
“为什么?”
“我憎恨自己的身体为什么老要吃饭。”我笑了。
“傻气!”只听她说,“不吃饭岂不是活不成了。”
饭后,我们在大东海沙滩散步。海涛阵阵,游人如梭。海边所有的酒店这时都开了霓虹灯和散照灯,一个个五光十色,晶莹璀璨,宛然座座海上龙宫。我们走累了,就选在一处人少的沙滩并排躺下。我头枕双手望着天上的星辰,一颗颗又大又亮,心里蓦然想起一些久远年代里发生的事。这时活佛突然打断了我。
“那几颗像老K的星群叫什么?”她用手指着夜空问。
“仙女星座。”
“离我们有多远?”
“很远。”
“很远是多远?”
“大约200万光年。”
“嗯,是够远的。”她说,“光到是蛮亮的。”
“那是200万年以前的光。”我说,“今天它亮不亮,要等200万年以后才能看到。”
“真神奇!”她说,“距离产生美。”
“晕死。”我笑了,“网络语言也被你搬到天文上来了。”
我们在黑暗中听着海涛,在满天星光之下,有一句没一句地东拉西扯地闲聊。夜里11点30分,烟火表演开始了。海天之上,一朵朵烟花骤然开放,光彩夺目,五颜六色;在划过夜空瞬间绽开的一刹那间,分出梨花、菊花、月季花、牡丹花等数十种亮丽的图案。整个夜空顿时红了半边,整个大东海也被照彻得如同白昼。面对灿烂的夜空,我的心倐然升起一股无可遏止的孤独。一种浓浓郁郁的隐藏在体内很深的孤独感,此刻也像烟花般在心空升腾、开放。在大年夜里,我心中绽开的这朵花是黑色的暗物质。是寒冷的同义词。想到这里,我赶快闭上双眼,让乱窜的思绪刹车,极力不让它随着惯性再继续朝前行驶。片刻之后,我终于控制住了自己。
不过,此刻在心里我又感觉到了另一种不安。我感觉到在海的深处,有一股潜在的暗流正向海面急窜;在夜晚的某个角落,有一股凌厉的风穿破空气急急朝我袭来。我的天,就在我等待它的时刻,它真的来了,我甚至已听到那沉重的脚步和急促的呼吸。于是,我在黑暗中重新闭上眼睛,聆听它的到来。这时,有人用双手搂住我的脖子,把脸埋进我的胸前哭泣--它来了,是活佛。
只是一瞬间,她又把搂着我脖子的双手撤了回去,随后撑在沙滩上,脸继续埋在我的胸前轻轻哭泣。刚开始时,我有些慌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她那样楚楚动人的哭,心里总是不忍。遂想起那个夜晚,我紧紧抱住师姐,以寻求对内心痛苦的某种平衡时,师姐不也是很理智地一动不动,同时又在安慰我吗。想到这里,我觉得这回自己也应该伟大一次。于是我用一只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放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摸。
她一直在哭,肩膀不停抖动,我感觉胸部温热潮湿,那应该是她的泪水使然。又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停止了哭泣,肩膀慢慢停止抖动,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我的胸前湿了一大片。
“心里好受些了吗?”我低着头问她。
她一句话也不说。虽然已不再哭泣,可是脸依然埋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毫无办法,我在心里想,假若我是15岁的她,远离不知身在何处的父母,和一位不十分熟悉的男子一起面对如此璀璨的大年夜,相形之下,理所当然地会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痛哭流涕自然也顺理成章。从她刚才的哭声里,我似乎慢慢理解了她的处境,以及她的困扰和痛苦。那似乎和十多以年前的我十分相似。
后来她掏出纸巾,边擦泪边抬头望着我说:“今后我该怎么办?”语气中带着十分无奈的情愫。
我压低声音说:“好好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说完,竟觉得眼眶湿湿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扰。
过了子夜,农历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海天之上的烟花渐渐稀少,剩下的只是一些小型的各色烟火在低空飞舞。那是各地来此过年的游客所为。海滩上游人依然众多,欢呼新年到来的惊喜声和海浪声混合一处,即显得杂乱无章,又感到热情洋溢。我环顾周遭,前后左右的人们都在兴高采烈,唯独我和活佛心情沉重。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串串泪珠。后来她把脸从我胸前移开,望了望四周,大概也有了我刚才那种感觉。
回到酒店,我叮嘱她冲个热水澡,之后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晨醒来,太阳依旧那么美好!天空依旧那么湛蓝!她听了之后送给我一个甜甜地微笑。我回到自己房间简单淋浴一下,换上睡衣,从冰箱里拿了罐无酒精啤酒,坐在床上打开电视,边看边喝。不久,倦意漫上身来,倒头便睡着了。
(22)
睁眼醒来,时针指向6点。窗外晨曦微露,一切都在灰暗之中,天空显得十分冷清。这样的天色只会增加人的倦意。
我起身斜依在床头,用摇控器打开了电视。也许时间太早,只有很少几个频道有节目播放。我看了会本地早间新闻,播音员正报道某领导强调做好春节安全防火工作,画面上有个大胖子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还打着手势。又换了几个台,内容大同小异。
无聊至极。关了电视躺在床上哼歌,连哼了三首结果发现后半段全是错的。简直一塌糊涂。明明是王力宏的,哼到后边鬼使神差地变成谢霆锋了,索性将错就错再往下哼,谁知末了又变成张国荣。毫无逻辑,毫无规律,一片懵懂。就像我的脑袋,对某些事情越想分辨清楚时就越是分辨不清,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做出意想不到的可笑举动,而自己有时还浑然不知。
于是我改变想法,将一只胳臂支在枕头上,以手托腮盯着床头柜上的电话机,从1开始报数,希望数到第250下时会有一个朋友的电话打进来。可是连续数了三个250,电话机居然像醉酒后沉睡的懒汉一样一声不响。倒是我的眼皮此时反而沉重起来,岂料刚一合眼,一种虚脱感便迫不及待地悄然占领了整个房间,十分微妙十分快捷,旋即,困意蹒跚而来。无奈之时,只好去洗澡。之后用剃须刀刮胡须,刮完脸又接着刮下巴,这时门铃响了,手一抖,下巴竟破了一小块皮。
活佛进门时,我已穿戴整齐。她抬眼打量了我一番。“你下巴怎么了?”她问。好锐利的目光。
“刚才想吃肉了,所以就...... ”话没说完,我笑着做了个反挥刀的动作。
“傻气!”她白了我一眼,说,“出去溜溜吧。”
于是我们来到海边。空气确实清新,仿佛只要深深吸入一口,身体马上就会变轻而且透明。我们沿着海岸漫步。沙滩上不时有一些海鸟在远处落下,等我们走近时又快速飞起。不远处的海面上,翱翔着一群白色的海鸥,在浪谷间觅鱼,得手的高高飞起,没得手的继续在海面盘旋。
我和活佛一直安静地走着,彼此之间谁也没有说话。风大时,她会眯起眼睛看着那些海鸥,长长的睫毛在风中抖动,又黑又密。风小时,她偶尔也会追逐那些胆小的沙滩蟹。一直追到很远的地方,然后蹲下身来捡拾一些刚被海水冲上岸的贝壳。遇到高兴之处,又远远地向我挥手,示意我前去分享她的喜悦。
后来我们穿越海滩,走进路边一家新建的酒店里吃早餐。在富丽堂皇的西餐厅,活佛点了一份青菜鱼肉三明治,一份煎鸡蛋和一杯鲜牛奶;我点了份全麦面包和不加糖的苦咖啡。西餐厅与酒店大堂之间隔着一层落地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气势庞大的大堂,高高的天井上面覆盖着工艺精湛的浅色玻璃,阳光直泻而下,满堂金光烁烁。大堂中央整齐摆放着一圈价值不菲的宽大沙发,四壁恰到好处地点缀着许多赏心悦目的绿色植物。墙上镶嵌着巨大的古铜色金属雕刻,图案取自毕加索早期的一幅野兽主义作品。雕刻的艺术水准虽算不上一流,但其画面的阔绰和造型的大气却是毋庸置疑。
由于是大年初一,大堂里显得有些拥挤。一伙衣冠五颜六色的中年男女背靠沙发,相互之间时而频频颔首,时而昂扬欢笑。另一伙衣着华丽的女士站在总服务台前,对前台主管和女服务生诉说着什么,她们中间有几名金发碧眼的鬼妹。也有个别身着笔挺的蓝色制服、领带色调稳重的男士,背着手在大堂来回踱步,似乎在等什么人。这些游客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嗓门特别的大。乍一听好像一百多人同时在吵架,刺耳的噪音宛若一把巨型铁锤悬浮在半空,令人感到压抑又恐怖。
活佛皱了皱眉头,仿佛耳边有两只大马蜂在飞,随后戴上MP3耳机,边听边吃。我吃完面包,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喝着咖啡。活佛细嚼慢咽,时而晃晃脑袋,时而耸耸肩膀,流海在额头一闪一闪的,大概听到什么使她兴奋的音乐了。15分钟后,漂浮在大堂的那股噪音开始朝电梯涌动,四部进口电梯像腭鱼张开的大嘴,倾刻之间便将那些令人厌恶的声浪吞噬。
大堂终于安静了。我坐在暗处,似乎看到它一边用手捶胸,一边大口地喘息。“吵死我了!”大堂对我说。我对它点点头,表示同情。
活佛这时急不可耐地摘下耳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扭头去寻找那些大声喧哗的人,结果一个也没找到。牙缝里最终挤出一句:“真烦!”
“不讲文明的国人,全天下都知道。”我笑着说。
“为什么会这样?”
“一言难尽。”我摇晃着杯里的咖啡,慢悠悠地说,“老祖宗的东西被搞得支离破碎,所谓新的东西又如此虚伪。人们的心灵被架空了,里边一片荒芜。如此而已。”
活佛想了想,然后隔着桌子望着我说:“你这怪人!不过你的意思,我基本弄懂了。”说完又戴上耳机边听边吃。过了会又摘下耳机,打量了我一下,问:“你属于哪一类?”
“啊?”
“和刚才那群家伙相比,你属于哪一类?”她几乎又重复了一遍。
我用手指抠了抠太阳穴,思考片刻说:“刚开始和他们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懂事了,也觉悟了,自觉站到了对立面。算是人性的自我崛起吧。也就是进化论里发生变异的那一类。尽管如此,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性格中优点太少,只有鸡蛋那么大。而不明朗的部分又太多,迂腐愚昧且迟钝,一天里大部分时间智商是零。似乎多读了几本书,但那只会使我更加呆板。读也无益。综合来讲,我可能还不如那帮家伙。”
她继续注视我的脸,那眼神活像站在看台上观望动物园狗熊与狮子打架时的景象。稍后,嘴巴里发出一声既像惊讶又像叹息那样复杂的声音。
“不可思议!”她说。词汇真丰富。
饭后,我们一前一后在这家宾馆里东转转西瞧瞧。我们巡视了中餐厅、宴会厅、夜总会和酒吧,窥看了游泳池、蒸汽浴、健身俱乐部和网球场。随后我去购物中心买了本书,活佛则在二楼天台花园里张望一番,接着我们又去娱乐中心玩了几场电子游戏。如此来来去去,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上午10点钟。
返回天域酒店,我们换上泳装,又去了椰林掩映的海边泳池。我照例躺在晒椅上,戴上太阳镜,手里端着一大杯冰红茶慢慢喝着。海风徐徐吹来,拂在身上甚是惬意。活佛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在泳池里游来荡去,不断变换着姿势。近看,清清池水,娇娇玉人;远看,绿绿椰林,碧海白沙。风光无限秀美!
后来她游累了,披起浴巾躺在我身边的晒椅上,戴起太阳镜,学我的样子,手里端着一大杯冰红茶慢慢喝着。天上的云在飘,风和椰子树在戏娱,发出哗哗的响声。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只林鸟,躲在泳池边的灌木花丛里鸣叫,声音清脆嘹亮。热带的太阳正按照自身的轨迹缓缓朝午时移动。时光趴在风景的外衣下面,猫着腰从林子后面轻轻跑过,经过的地方,草叶微颤。
活佛翻身对我说:“好想去海边晒日光浴。”
“我也想啊。”我望着天空说,“可是头两天只能在树荫下晒,第三天才可以去海边,还要有遮阳伞才行。你说怎么办才好?”
听了我的话,她撅起嘴巴,一声不吭地用两只脚在晒椅上扑腾了一阵。随后又翻过身去摘下太阳镜,仰面躺下望着天空。这时海风劲吹,树海翻腾。浪涛不停地打着伴奏的拍子,发出有节奏的轰响。不久,传来她清晰均匀的鼾声。我转过脸去看,迎着我的又是那副娇媚可人的睡相。15岁的她,四肢修长苗条,皮肤圆润光滑。她把头发紧紧盘在头顶,用泳帽罩住,露出洁白的耳朵和脖颈。她躺在那里,浑身天然而诗意地凸显出某种青春的张力。无论从哪个角度评判,她都已进入一生中最具活力的年龄段了。
我悄悄起身,生怕吵醒她。然后蹑手蹑脚走到泳池边,一个腾空鱼跃进入水中。大约潜泳了30米,突然头上划过一个黑影,接着右脚被什么东西牢牢抓住。我随即返身去抓黑影的尾部,这时左脚又被牢牢抓住,我只得在水底弓身向上,借助双臂的浮力去抓黑影的双脚。黑影非常机警,一个鲤鱼打挺,迅速脱离了我。我只好转守为攻,在黑影双脚压水花的瞬间,先挺身后收腹伸手抓向黑影头部,黑影赶快收回双手保护自己,但在放开我双脚之前,又朝反方向使力一次,迫使我的身体在水底180度旋转。这样一来,黑影成功化解了我的攻击,但我的双脚也因此得到解放。黑影此时朝更深的地方潜去,速度奇快。我跟在后面追了上去。先前遭受攻击时,黑影在我上方,逆光的水下我看不清它的面部,现在顺光了我断定那黑影定是活佛无疑。这时,我想起小时常玩的把戏:吐一个很响的水泡,双眼半睁,嘴巴张开,身体缓缓沉向水底。我如法炮制。活佛最初回头愣了一下,思考了几秒钟后不顾一切地朝我游来。待她游近身来,我看到泳镜后面那双焦虑的眼睛。她伸出右臂环绕住我的脖颈,朝水面游去。未等她浮出水面,我突然翻身抱住她的腰,顺势将其拖入水底。我在水下摘去她的泳镜,但见她两眼露出了一丝笑意。我知道她为何要笑,因为刚才装死那招吓坏她了,现在见我没事,又焉能不笑。
上岸后,情况又有了变化。她突然从身后踢了我一脚,随后拿眼睛瞪着我,那目光就像盯着马戏团小丑头上的破帽子。直到吃午饭时,她还在瞪我。看来这次是真得生气了。眼睛瞪得很大,又黑又长的睫毛上下分开,根根如刺;眉头皱得很弯,有点像胡乱拧了一把挂在天上的下弦月。我想起苏凤儿,那天在电话里冲着我发火时,肯定也是这模样。有人说千万不要惹美女生气,否则天崩地裂。这话看来有七分可信度。但我这个人屡教不改,有点智障也说不定,总是一不小心就犯错误,就像一不小心踢飞大街上的啤酒罐正好击中前方某个路人的后脑勺那样。
她一句话也不说,一直瞪着我。我东看看西瞅瞅,尴尬的目光似乎无处躲藏。后来只好看窗外。有朵云正好漂浮在海平面上空,如若撑船过去,似乎一伸竿便可触及。我对云说:你拉我一把好不好?云说:你活该!后来那朵云变成一只温柔的绵羊,就像从某个大草原乘风来到亚龙湾的上空。我对羊说:我属羊,我们是同类。羊捂住嘴笑:你真傻,敢惹女孩生气。我说冤枉。羊说:不冤,你为何吓她?羊又提醒我:如何画点连线,你说了不算。我收回目光,又去看对面墙上的字。那是舒同的书法,内容却是宋代米芾的《题多景楼》。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那些字,从“昨日元度”开始,念到“汉江中瑾跋”结束,大约念了50遍。
我低头再看活佛,她开始一个人默默吃东西,于是我拿起筷子和她一起吃。午餐的菜是她点的,就一菜一汤,都是素的。菜和汤放在她面前,我不好意思伸筷子夹菜,生怕一不小心又招来她暴风雨般的怒火。我只好在饭里淋上一些生抽,将就着吃完。这是一次吃相很狼狈的午餐。我在心里这样形容自己。
(23)
午餐后,她虽然不再拿眼睛瞪我,但也是爱理不理的。回房途中,我上前搭话她也是一声不吭。直到关上房面前,也没正眼看我一次。
回到自己房间,我开始洗脸,一边洗一边还在后悔。洗完脸后,我在房里来回踱步,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倒是不少,但都很糟糕,互相复制、模仿,结果千人一面,味如嚼蜡。我耐着性子看了一会,便觉得口中真得像咬着一块昨夜残烛似的,异味难闻。
我关掉电视,从吧台取下一只空杯,又从冰箱里拿了罐奎宁水。然后背靠沙发,将奎宁水倒入杯中,慢慢喝着。我伸直双腿,眼睛懒洋洋地望着窗外深蓝的天空--那朵云还在,静静地悬浮在海平面稍上一点的空中,只是形状有些改变,仿佛一艘即将远航的游轮泊在码头。
我闭目静止不动,精神似乎比自己意料中的还要疲惫。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有些像遭人遗弃的一块擦窗布。不久,那种沉重的虚脱感又快速占据大脑。我在黑暗中想,还是睡会儿吧。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两点。淋浴一番后,换了身衣服,去敲隔壁房间的门。门没关,活佛在上网。我进去后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注视她。她看上去很忙,QQ上有许多亮着灯的头像,一闪一闪的。她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或许意识到而佯装不知也说不定。但怎么都无所谓。我只是想目睹她不再生气、不再拿漂亮的眼睛瞪我就行。我一边看着她的侧面(因为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面),一边心里想:上午要是不装死吓她就好了,现在俩人早就一起高高兴兴在外面喝咖啡或是打游戏了。
我注视她20分钟,见她依然在忙。只好回房看书。室内虽亮,但心里一片阴沉,恍若置身在只透进半点阳光的抽屉里。看看表,时针指向下午2点半,这个时间段里,我一般不喜欢出门。惟有看书这一桩事了。于是我坐在床上翻厚厚的《歌德全集》。
这个下午好像尽是阳光,绵延无尽的阳光。没有高低起伏。窗外一片明媚,其间一点点掺进一些海涛声,但也不过是宁静中夹杂了一些阴郁的声音而已。天地间仅有两种色调:蓝与绿。变化不外乎二者的定时更迭。我放下书望着窗外,心想要是能来一场暴风雨就好了。
下午3点半,我感觉有点饿了,便利用房间服务要来鸡肉三明治。我细嚼慢咽地吃着三明治,并从冰箱取出芒果汁,一口一口地细细品味。无事可干的时候,一边翻书一边吃着三明治打发时间,感觉还挺美。
4点钟时,天气突然转阴。乌黑的云块从天边升起,陡然间遮蔽整个天空,仿佛一大桶墨汁泼撒在天空的玻璃罩上。光线变暗,空气中刮起嗖嗖的凉风,海边的椰林使劲摆头扭腰。这时海面上骤然出现几处白色的雨柱,并快速朝岸上移动。云层里跳跃出几条球型闪电,之后是巨大的雷鸣,震得玻璃嗡嗡发响。
门铃响了,我去开门时雷声再次大作。活佛一溜烟地跑进来,站在角落里神色惊恐地望着我。我关好门,拉着她的手坐在沙发上。她的手冰凉。我倒了一小杯威士忌给她。这时玻璃上一片朦胧的白光,窗外大雨横飞,天地间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
我双手抱着胳膊,对她投以微笑。她手握酒杯,不时用嘴唇碰下里边的酒。脸色不太好看,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在她身边坐下,她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我。我说热带的暴雨来得快也去得急,不用怕;雷声和闪电更是如此。她望着我一言不发。我又说,雨停了一起去潜水观光海底。她点点头。
此后我们一直看窗外的雨。雷声已经隐去,雨小了许多,但风依然很大。院子里的花径上落下许多被暴雨折断的树枝和花叶。一阵风雨吹来,它们又腾空而起,飘向海边。雨再次变小。阳光开始从云隙中射下巨大的光柱。天空渐次明亮起来。窗户已经变得清晰,外面的树木像干洗过的西服那样色泽鲜艳而且清洁。终于,雨过天晴。椰子树叶上悬挂的水珠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大海不慌不忙地重新罩上蓝色的床单。空气清新,满地积水慢悠悠地从椰林、草坪、花径流向海滩。
等树上出现鸟鸣的时候,我们下楼上车,驶往市区。路上我对她说,我这个人有时很蠢,喜欢临时发挥,结果往往搭错线,造成很坏的后果。究其原因,还是自己太弱智,太自以为是,很少考虑他人的感受。以后我会注意,慢慢改正,做到少犯错误或是不犯错误。她听了后一言不发,也不看我。雨后的风从车窗外溜进来,吹得她头发像樱草一样飞舞。
到了三亚湾,我停好车后与她一起登上去西岛的快艇。在海风中,阳光下,她对着我说了句什么。由于风大我没听清。她只好拉我坐下,伸长脖子将嘴唇凑在耳边对我说:
“真得原谅你了。但也被你吓得够呛。下不为例。OK?”
我点点头。“明白。”
“那就好。”她说完放开我又去看海。
我们穿上笨重的潜水服,在教练的带领下先在游泳池里演练一番。教练着重讲了水下安全事项和各种手语。与我们一起练习的还有六个外地游客。不久我们登上一艘专用快艇,来到一处海域。教练坐在船舷首先仰身向后翻入海中,我们一一效法。
海像一块巨大的浅蓝色水晶,我们似在其间不停游走的黑色化石。海水不算太深,大概5到8米。数不清的珊瑚礁沿着缓缓下降的海床,一圈圈呈不规则型排列海底。珊瑚有白色,紫红色和琥珀红,其间点缀许多墨绿色的海草。阳光明亮地照射在珊瑚上,整个海底散发着奇光异彩。
我看到远处有一片白沙,在色彩纷呈的海底显得尤其耀眼。我决定过去看看。游的中途发现许多深蓝色的热带鱼在一处珊瑚后面游戈,不远处还有一群鹅黄色的长须鱼在戏娱,身影骄健飘逸,显得怡然自得。看见我的到来,两群鱼最初有些紧张,其中一些胆小的开始四处逃窜,后来见我没有恶意,方才安心在原处觅食。我朝身后看看,活佛紧紧跟随着我,套在脚上的两只大鸭翼在轻轻摆动,黛蓝色的头发像海草般柔软地朝后飘舞。
我继续朝那片白沙游去,中间又经过许多海草和紫红色的珊瑚礁,后来又遇到一些快速游过身边的很漂亮的纯黑色鱼群。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什么白沙,而是海底的一个巨大的陨石坑,坑壁和边缘部分生长着一丛丛白珊瑚,大概有百余多个。远远看去一片银白,使人误以为白沙。我沿着坑边游了一圈,测算出坑的直径大约在60米左右。
我向活佛打手势,示意她跟着我游下去。这时有一名游客游了过来,打着手语表示要和我们一起下去,我让他跟在活佛后边。我开始朝坑中下潜,缓缓下降中,看见坑壁上白珊瑚柔软的肢体越来越长,里边藏着一群群五颜六色的小鱼,在珊瑚的缝隙间游来游去,场面蔚为壮观。又下潜一段后,潜水手表上的水深刻度显示为10米。我停下来对身后的活佛和另一位游客做了个手势,告诉他们在此等我几分钟,我还要下潜一段。
我继续朝深处潜去。此时坑壁上的珊瑚密度越来越小,偶见一些裸露的岩石,上面铁锈斑斑。同时也看见几条大鱼的影子,尾巴像警车顶灯那样一闪一闪。下潜到15米时,我停了下来。光线在这里开始暗淡,坑壁上已看不见珊瑚,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叫不出名的海藻,密密麻麻的,形状很是怪异。同时还看见许多海星,在岩石上爬行。我朝坑底望去,一片幽幽的墨蓝,显得深不可测。这时,我看见有个东西闪了一下光,很像照相机上的闪光灯。那东西虽然还在下方,但离我并不太远。此时它又闪了一下。我决定潜下去看个究竟。这时,耳畔突然听到鸟叫,很熟悉的鸟叫,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我想这肯定是幻听,大概是海水的压力所致。那东西这时又闪了一下,比前两次闪光要亮得多。光影里,我依稀看见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躺在海中。闪光是从门缝里漏出来的。
我叮嘱自己不能再下潜了,先是幻听,这次又是幻觉。我必须停下来。这时,周围一下全黑了。很突然的一下,就像岸上的月全食那样,一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我心里很清楚,此刻自己仍在15米深的海中。我还能听见自己呼出废气的水泡声。可是周围的一切太暗了,好像眼睛已经失明,什么也看不见。甚至也无法感觉此时自己是下潜还是上升。
片刻之后,有股清凉的水流朝我冲来。水流越来越凉。倐地,我看见那扇门被水流冲开了,门里面同样漆黑一团,那东西在里边又闪了一下。那门离我似乎又近了一些。我看见里边闪光的东西不止一个,而是许多个。我想这幻觉怎么越来越真实了。这时耳边的水泡声不见了,随之而来的却是阵阵海涛声。突然门里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是一个人影,一个女孩苗条的身影。我抬起手腕,将潜水手表移到潜水镜上,看见水深刻度显示是18米。真是怪哉!我心想,在18米深的海中怎会出现不配潜水具的女孩的身影?而且那女孩在门里跑来跑去时,裙子的一角还被风掀起。门里有风吗?
我设法使自己镇静下来,开始闭上双眼。不过闭或者不闭,眼前同样都是黑暗一片。但我还是闭了。片刻之后,感觉自己平静了许多。这时海涛声越来越近,那扇门也越来越近。我鼓足勇气,突然睁眼望去。我的天!这时终于看清,门里那些闪光的东西原来是一些星光,它们挂在门里漆黑的夜幕上;而在耳边一直回响的海涛声,则来自那片夜幕之下。
好了。一切都清楚了。这个曾在梦里多次出现的场景,如今真实地出现眼前。我再次抬腕看了看潜水手表上的夜光指针,时间是下午4点50分,水深19米。
目前使我两难的是:立即上潜,还是再等几分钟。若再等,说不定有机会看清那女孩的面孔。我再次抬腕看表,痒气还够用5分钟,扣除回程所需,还有1分钟的富余。那么,就再等一分钟。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立即上潜。我答应过活佛,不再使她受到惊吓,这次定要言而有信。
我启动潜水表上的秒表,倒计时开始。55秒,那个女孩的身影出现了,背对着我往前跑;45秒,女孩渐渐跑慢了,裙子被风吹起一角;35秒,女孩停了下来,右脚抬起朝地上跺了一下;25秒,女孩开始慢慢转过脸来,手指紧紧捏着裙子两侧;15秒,女孩终于正面朝向我,楚楚动人;10秒,我看见女孩的脸被面纱遮住,而非先前看到的马赛克;5秒,女孩开始慢慢揭去脸上的面纱......时间到了,我立刻上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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