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辄书简言(柳宗元篇)
□ 回程车
2005-04-29 2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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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三戒》
我们都很耳熟能详的寓言大概也有不少了吧。譬如庄生之蝶,南郭之竽,杀龙之技,如此等等。寓言大概始于先秦,为了更生动的阐述道理或辩驳对手,先秦百家诸子们以及后来的一些历史人物都创造了大量的精彩寓言。但他们都只是将寓言作为一种说理或辩论的工具,因而先秦寓言大都穿插在说理和辩论的文章之内,就像庄子《秋水》里那段“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我非子,固不知鱼之乐,子固非鱼矣,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典型是为辩驳而设的,这些文句只能算是寓言的雏形,而真正花大力气写作寓言,使寓言成为一个独立的文学样式的当推柳宗元,他一共写过十一篇以动物为题材的寓言,其中《三戒》三则为其代表作。
细看柳氏寓言,其描述之细致,夸张之有节,遣词之精到,以我看在文字的洗练和冷隽精准上,他是超乎与他同时代、也是他的的至交的韩愈的。所以,我读他的文章时注重的是他文字上的深厚造诣,《三戒》三则所寓之意,他在文序中以三条短句做结,“乘物以逞,或依势以干非其类,”(临江之麋)。“出技以怒强”(黔之驴)。“窃时以肆暴,然卒迨于祸”(永某氏之鼠)。
先谈《临江之麋》,临江有人得一幼鹿,想把他饲养起来,抱回家后,家里养的狗看见了都垂涎欲滴,在这段柳氏用了八个字就将群犬的贪馋形容得淋漓尽致----“群犬垂涎,扬尾皆来”。主人当然赶走了他们,而且每天抱着小鹿和狗一起狎玩,日久天长,小鹿渐渐忘了自己是一头鹿了,与狗相处甚善。狗是聪明呀,与小鹿共处时,只有暂押口水,敷衍着和它厮混。
这段的描写里有句:“犬畏主人,与之俯仰甚善,然时啖其舌”,这未句的“时啖其舌”真是神来之笔,描画群犬之本性未尝与改,所以在和小鹿狎玩相熟后还在“时啖其舌”。小鹿与此类异物共处而求深谊,无异与虎谋皮,这其中的深意,嘿嘿,我也已是深有体会。
又道,三年后有天小鹿外出,遇上外面的狗,“走欲与为戏,外犬见喜且怒,共杀食之”“麋至死不悟”。呵呵,这段文字中那句“外犬见喜且怒,”真是点睛之笔法,为什么样要又喜又怒呢?这里喜当然是见猎心喜之喜了,那怒则不是发怒,而是一个动词,一字间显扬了群犬纷拥而上的形态,这么吝墨而精准的笔法,实是旷古之所稀见呀,就在这一喜一怒间,那小鹿可就已经“狼籍道上”了,至于他的“至死不悟”,我们能说什么呢,这样的事还少吗?。
《黔之驴》这篇文大概有许多人还是能诵吟如流的吧,在我们还小的时候课本上就出现过了,不过今天再读,所感知的与那时却已是大相径庭了。
此文若一字字读来,动静之间很有些冷幽默的意思,像“虎大骇,远遁,以为其噬已也”,“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虎固喜,计之曰:技至此耳”等等。
张开想象,这是一个从将军到奴隶的过程,呵呵,就像女子开始谈恋爱时一样,开始互不相知,女方小鸟依人,男方轩昂若神,但相处愈久,就越觉得对方的平常,于是“益狎,荡倚冲冒”,男方有一天终于“不胜怒”,就算没“蹄之” 也会显出一些所谓呼喝手段来,女方一看,“喜”、“技止此耳”,终于也会“因跳踉大阚”,就算不去“断其喉,尽其肉”,但往后那男人的日子怕真的就“乃去”了。
男人形彪硕而似有力,状甚轩而若有神,若一向以此自掩,那好日子或许还能长久一些,呵呵,那河东狮虽猛,却也要“疑畏”,不取“卒”取,但这样的日子显然是拖不长的,最后,那就只有“今若是焉,悲夫”了。
这篇文章词饰出色之处不胜枚举,乃附原文在此,诸君可以自观。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上敕下心)(敕心)然莫相知。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已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阚,断其喉,尽其肉,乃去。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最后谈《永某氏之鼠》,那永州某氏的禁忌之多之繁长,简直与李后主的窈娘的裹脚布有得一比了,(据说裹脚的陋习始于后主李煜,未知确否,姑信之)自己生于鼠年,就敬鼠如敬祖宗,家里“仓禀疱厨,悉以恣鼠,以至于室无完器,橱无完衣,”连日长饮食也已是鼠啮所余,“昼累累与人兼行,夜则窃啮斗暴,其声万状,不可以寝,”而“终不厌”,有这么好的居所和待遇,那鼠辈们还不是一呼百传,像乞丐见了施粥棚一样的蜂拥而来吗?
于是它们就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是它们的理想居所而肆食肆恣,略无所惧了,后来这位慈善的主人徙居于他州,这房子里终于住上了别人,而鼠们则以为凡人皆似前主人,因而“态如故”。
这位新主人不胜其烦,所以才有叹“是阴类恶物也,具何以至是乎哉!” 当然不会坐视,所以“假猫、撤瓦、灌穴”最后“杀鼠如丘”乃止。
作者文未叹道:“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哉”,诚哉斯言!然而看本文,若欲说群鼠之猖之恶,莫如说宅主人之愚之迂,这才是我在文里所能看出的寓意。
庙堂之主患无闻以至于九州哀鸿遍野,此乃上不察不顾之罪也,鼠患不过是人放纵本性之恶后所表现出的样子而已。
柳宗元作此文的本意是要劝戒世人要推彼及己,以此明心的,然而时至今已千年下矣,但世上这样的人和事在何处又看不到呢!子厚先生之厚遗,也只是印传于书本之上而已。
读子厚先生文,是为记。
作者签名: 在若耶浣净血污的颊
在剡溪决裂国殇的纱
风舞云谲
雷动电魅
往往嘶鸣斑骓趋
手沉无心系罗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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