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环佩叮当-个人文章】
围城里的轻与重
□ 环佩叮当
2005-05-06 19:44
收藏:1
回复:9
点击:820
*我终于答应了炎平,我们的婚礼订在腊月初八。现在还是秋天。我盯着窗外一片叶子,看它慢慢飘落。桌上摊开一本书,炎平进来前,我在看窗外。听到他的脚步声,我低下头看书。
“吃饭了。”他站在我的身后,手搁在我的肩头。我站起来,不落痕迹的避开他的手。我很清楚我不爱炎平。可是,锐离我总是远远近近的,捉摸不定。总是在我快放弃时,出现在我眼前,绝口不提爱或者想念。从我长大一直等他,等到绝望。
我不是个忧郁的人,可是最近我越来越沉默了。*
欣艺合上书,和炎平一起离开房间。合上的书里,有一页红叶的书签,是锐去香山回来送给她的。欣艺习惯把没看完的书放在书桌的左边。现在,风偶而吹开的一页里,褪了色的红叶固执的藏在那儿。
锐的书桌上有一张大红的请柬,炎平工整的字迹用黑色墨水写出来,泛着金属的光泽。二个人的名字并排着:宋炎平 林欣艺。
请柬上落了些灰尘,锐还没有看到这张请柬。他正走在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的路上。锐高中没毕业就不再读书了,那时他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和书桌,现在他不需要了,反倒有了。锐曾笑着向坐在书桌边的欣艺说,书桌是他的痛。他总是拒绝用书桌,要写字了,还是习惯搬一张方凳凑合。现在这书桌加上那张请柬,是让他痛上加痛了,只是他还不知道。
风吹来,有些寒意。锐最后检查了一次保险绳,翻过栏杆。正准备往下放绳时,强子要他等等。他站在十二层的楼顶,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得头晕,他换了个方向,看着太阳搁在远远的楼顶上,深红深红的,锐突然地很想欣艺。想看看她调皮的笑脸。
楼下不知什么时候聚了不少人,保安正在劝大家散开,告诉围观的人大厦在洗外墙。他想明白楼下的人是误会他要跳楼时,笑得停不下来,直到笑出眼泪。强子在一边解着绳结,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埋下头继续工作。在风里干站着,手脚都有些冻僵,锐有些气脑。“TMD,强子,你能不能快点。”“就好了,就好了。”强子是个黑而瘦的男孩,和锐合作打些短工快两个月了。脾气很好,每次总能把锐的火气弄得只能弊在心里烧自己,发作不了。
锐发狠的一下不空的做了一天,收工时他告诉强子他要回去看看老婆。强子愕然,太突然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等他反应过来时,锐已经走远了。他大声的喊“锐——”锐不回头,只挥了挥手,“以后自己照顾自己,别太软了受人欺负。我这几天的工钱你领了吧。”“你还回来吗?”强子追着问。锐已经走远,没有人回答。
强子无声的坐在了地上,不知从明天起誰还会象锐一样照顾自己。
锐回家时,他的妈妈象捡着个宝贝一样,变着法讨他欢喜。他一声不吭,吃饱后钻进自己的房间。眼睛立刻被烫到了。那张喜柬,和那上面并排的两个名字:宋炎平林欣艺。他拂去灰尘,仔细看上面的日期。锐出门时,他妈妈跟在身后问他:“锐锐,锐锐,你去哪,艺欣打过好几次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锐出现在艺欣窗外时,艺欣正在打量床上堆满的各色绵被。心里有些感觉,回头看到了窗外的锐。
一条街一条街的走,穿过城市又走上乡村,从下午走到第二天清晨。锐不说话。艺欣也不出声。说什么都已太迟了。沉默的锐送沉默的艺欣回家。锐心里一直有句话说不出来。艺欣心里也有句话无法说出来。
锐和艺欣走进客厅时,客厅里五个人一起看向他们。艺欣的妈妈正想发作,炎平抢先起身带着艺欣回了房间。锐看了客厅里的人一眼,转身离开。艺欣的大弟弟起身跟了出来。
他们两家以前是邻居。
“锐哥,我真的不理解你。不过,我喜欢你的生活方式。只是,你不后悔我姐嫁给炎平?我们都知道她喜欢的是你,炎平也知道。”锐摸了摸大弟的头发,“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吧。”
火车在漆黑的山谷里轰鸣着前行。在白天可以看看铁道两旁都是禇红色的山岩。很小的时候锐跟着爸爸去省城,他说以后你坐车看到这样的山岩就可以准备下车了。要是晚上呢,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盏灯,就是到家了。
锐很久都不知道什么叫家了。家只是继父恨恨的骂声。
你想不到我每次看着这片山岩是出发吧。锐在心里默默的说。他摸着脸上的伤痕,看着车窗外。那是炎平的手笔。
*锐来锐走,没有说一句话。我也没有说一句话。炎平没有打扰我,我脱下满是泥点的高跟鞋,把脚放在冰凉的地板上,找了一根针细细的挑眼泪一样的水泡。水泡破时,眼泪也消失了。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房间里满是贴着大红喜字的嫁妆,喜气洋洋。我答应过炎平,做他的新娘,我对着镜子开始练习微笑。
那天晚上,炎平对我说,艺欣我要生生世世的爱你。那天晚上,我没有问他脸上身上的青紫是怎样来的。那天晚上,我对自己说,这一生,我不再负这个人。*
NO.2重
夜已深了,艺欣坐在点点的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匀静的呼吸,红通通的小脸。不时笑一下,嘴角微微扬起。
艺欣目一不转睛的盯着女儿,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能想。时钟已指向十二点半,炎平还没有回来。她关了灯,轻轻带上女儿的房间门,躺在床上,睛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
钟滴哒滴哒的走着一圈又一圈,艺欣静静的听着楼梯上的每一次响动。熟悉的脚步出现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炎平蹑手蹑脚走了进来。在房间外停了一会推门进来,艺欣知道他要开灯了,合上眼睛。炎平走到床边,大概在看她有没有睡着。她几乎可以感到炎平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炎平拿起她放在床头的睡衣进了卫生间,水声哗哗的响起。艺欣知道他洗完澡照例会刮一下胡子,睡觉前还要抽一支烟。结婚五年了,炎平的习惯就象她自己的习惯一样,清清楚楚。只是今晚炎平抽完了一支烟,又一支烟,只到一室烟雾弥漫。艺欣动了一下,极力忍住咳嗽。炎平关了灯,抖开另一条棉被,倒头睡下,不久就睡着了。艺欣仍然无法入睡。她翻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炎平熟睡的面孔。炎平是个好看的男人。我呢,我是个漂亮的女人。是啊,漂亮的女人。
*那天我带着点点回我妈家,忘了带点点的感冒药,折回来取。客厅放着音乐,炎平在讲电话。我走近时,正好听见他说:“漂亮有什么用,当初那么迷恋她。就是贪她的漂亮。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再说看久了,还不是一样。”我静静的听着。
“兄弟,不要这样说了。你看我老婆现在这样,成天无精打采,无所事事。越长越胖越难看,还羡慕呢。当初要是娶了咱们科的小燕,现在日子好过多了。”炎平大笑。“小燕嘛,哈哈。”“这话只能和我说说,不要在我老婆面前瞎说。”我慢慢退了出去。心冰凉。点点问我药呢,我才想起来忘了拿了。
世事真的滑稽。我不爱炎平的时候,炎平爱我。我爱上炎平时,炎平不爱我了。*
渐渐的,炎平开始整夜不归。艺欣带着孩子。早上送点点去幼儿园后,带一些菜回去,也不煮早餐。中午煮好饭菜,炎平回家就一起吃,炎平不回家就全部倒掉。晚上接了点点回家,陪孩子吃一餐饭。偶而炎平也会回家吃晚餐。吃完饭就坐立不安,我去买盒烟。撒个谎就出去。艺欣知道他在说谎。家里的烟一向是成条成条的买。炎平连个象样的谎话也懒得编了。
艺欣回家却总是开开心心的。偶而爸妈问起炎平,她总说他最近工作很忙,又在进修。她不喜欢向人解释这些,所以这个星期天她一定要炎平和她一起回去。炎平脸色很难看的答应了。
吃饭时,炎平两次到阳台上听电话。艺欣歉意的向家人笑笑,接触到大弟探询的目光,艺欣给他挟了个大鸡翅,笑着催他快吃。吃过饭,大弟打电话,接连打了四五个,艺欣走过去,他就收线。“你搞什么?”她有些不安,怕他征对炎平。
“呵,没事。回家这么久了,我们高中同学想聚聚,我负责联络四方。”大弟笑。大弟刚从学校毕业,进地税局工作。艺欣工厂算断后,在家玩了近三年,看到弟弟工作了,替他开心,问弟弟要不要她帮手准备什么。
“准备倒不用,姐,你也在家玩了几年了。我有个同学在平安保险,他们公司正好要在我们这开家分店,你有没有兴趣做保险?”艺欣在家做了三年的家庭主妇。对于重新走向社会有着本能的恐惧。“让我想想。我要出来做事了,点点誰接送呢?”“姐,不用想了,有妈呢。这几年你嫁了炎平,变了太多了。你开朗的个性哪去了,如果当初你嫁的是锐哥……”大弟的话没能说完,卡在喉咙中。炎平正好走进来,场面尴尬。炎平看着大弟,嘴角有几分嘲弄,几分蕴怒。大弟满不在乎的看着炎平,再看看艺欣,动了动嘴唇,终是没再说什么。
当晚,艺欣和炎平吵了结婚以来的第一架。艺欣不想吵,炎平却不依不饶。“既然你喜欢的是锐,当初怎么不和他走,你弟都说了,如果嫁给他,跟那个混混一起去流浪,你一定幸福。当初你为什么要回来?”艺欣懒得出声。
炎平曾激动的说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怎么才过了二年,就变成这样。欣艺一直沉默。炎平拿了棉被去睡沙发。原来很贪睡的艺欣,整晚整晚的失眼,整个人迅速苍老。炎平却越来越年轻,着急的修饰着自己。
这天艺欣坐在家里折衣服,大弟突然来了。大弟向来和炎平不和,很少来她家。
大弟叫了声姐,不出声。艺欣追问他,他吞吞吐吐。
“你倒是说话呀。”艺欣生气了。
“炎平在外面有人了你知不知道?”大弟问。
终于瞒不住人了。艺欣对自己说。
“你知道,为什么不出声。”大弟敏锐的猜出了真相。“他姓宋的也不掂掂自己是誰,当初我就看他不是好鸟。娶了你,有了点点,他竟敢去和一个舞女搅在一起。TMD.”舞女,原来炎平的品味这么低啊。也难说呢,说不定炎平喜欢的这个舞女不是那种低俗的呢。艺欣想。
“姐,我刚找了几个人,把炎平揍了一顿。”大弟终于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你给我出去,出去!”艺欣所有的怒气找到一个人发作。大弟站起来,看看她走了出去。
炎平回家时,艺欣没有开灯,坐在黑暗里。艺欣的妈妈来过电话,说是大弟把点点接回那边去了。除了大弟,其他人似乎还不知情。炎平进来也不开灯,在黑暗的客厅站了有一刻钟那么久。“艺欣,我们离婚吧。”艺欣的头嗡的一声响,几乎坐不住。一个说尽千般誓言的人,今天说要和自己离婚。
黑暗里,艺欣的右手死死的掐着左手,身子慢慢的发抖。她站起身走进卧室,整理衣物。走出家门时,借着卧室的灯光,她清楚看到炎平眼光中的恨意。门在她身后咣的一声合上了。
NO.3轻与重
艺欣和炎平已走到了尽头,艺欣向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反而是炎平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为了点点,艺欣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向大弟要了他同学的电话,开始去平安保险上班。要办证件时,她回去拿身份证和户口薄。原以为她选的时间炎平不会在家,没想到他竟然在。艺欣拿了东西,离开前跟他说“我在等你去法院签字离婚。”他看着艺欣,没有做声。
走过了刚入门的艰辛。艺欣的保单越签越多。这个小小的县级市,亲戚,同学的,人脉连着人脉,加上时机正确,艺欣的事业越做越好。她本就是个漂亮的女人,进了平安保险后,工作需要去听了几次美容课,越来越懂得装扮自己。加上成熟的风韵,自信的举止,让她重新焕发光彩。
艺欣总是骑一辆白色的小本田摩托开展业务。她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攻克一个又一个堡垒,认识了很多不同行业的朋友,生活圈慢慢扩大,再也不复当日那个依靠炎平的小女人了。她还是没有离婚。炎平一直拖着。她也不催。偶而炎平会打个电话,接点点回去玩一天。点点回来,要给她讲爸爸怎样,她就用话岔开。
一天,炎平没有事先打电话,她去接点点时,炎平也在。炎平看着她,眼睛里的神情复杂。她也不去想,让点点和爸爸再见,骑着小本田径自离开。
*“姐,锐哥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今天大弟打电话给我时,我刚签完一份单。我告辞出来送单回公司。大弟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锐回来了。锐回来了。锐回来了。是的,锐回来了。还好不是在我最潦倒的时候回来。我很奇怪自己的内心,并不想再见到锐。他似乎只属于我二十岁前的生命。二十岁后,与我没有关连。包括那些等待,包括那天街道和田野,都和我没有关系。*
炎平开始每天出现在点点的幼儿园外,见得多了,有时艺欣会先和他说几句话,有时他也会问艺欣几句。只是气氛始终很冷淡。还好有个点点,在中间带动气氛。渐渐的不止在幼儿园,炎平开始出现在艺欣下班回家的路上,出现在艺欣和同学聚会的咖啡厅。再后来,送点点回艺欣家他也会进去玩一会再走。艺欣的爸妈对他不再怒目相视,偶而会留他吃饭。他看看艺欣,后者把脸转向一边。他就说不用了,不用了。艺欣妈和同学开始劝她,男人偶而花心算不得什么,知道回头就好。艺欣只听,不说话。
锐站在街角,远远的看着艺欣的小本田过来。大声的叫了她一声,脸上是她熟悉的笑容。她恍惚时光回到了昨天。艺欣原以为自己对锐已心如止水。分别数年,此刻再见,这个人仍是轻易的就让她心痛。长发披垂的锐已不见了。他理着短发,脸上的线条如刀锋,看着艺欣的目光却只有温柔。晒得黑碳样的皮肤,笑时,眼角皱纹一条条散开,沧桑写了满脸。与当年不同的是多了成熟和自信。
“我回来了。”他迎向艺欣。
“嗯。”艺欣轻声说。
他们不再出声。锐仔细的打量着艺欣。眼里仍是当年的艺欣,他永远看不到艺欣的变化,艺欣于他,不是外表漂亮与否,她是他的,只是他的艺欣。
“跟我走吧。”锐说。
听着这句话,艺欣只想哭。等这句话等了那么多年,从希望等到失望,从失望等到绝望。今天尘埃落定,却从锐的嘴里说出来了。艺欣想笑,泪水却滚滚跌落。不觉得伤心,只是泪水忍不住的往外漫。所有的痛,此刻在锐温柔的目光中彻底渲泄。
哭过的睛睛红红的,艺欣笑了,有些不好意思。锐的神情一直维持着初见时的镇定,他了解哪怕他只露出一丝不忍心,对艺欣也是伤害。
“我回去了。”艺欣说。锐也不做声,不再要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接过艺欣的小本田,示意艺欣坐上来,送她回去。
他们走进客厅时,炎平也在,正在和点点玩游戏。看到锐和艺欣一起进来,走上来和锐打招呼。两个男人握手时,点点的外婆正好走进来,惊得手中的汤烫了手,艺欣忙去接了来。艺欣留他们吃饭,两个都不肯留,一起离开。人都走了半天,艺欣妈还没反应过来。艺欣张罗着开饭,心中却无限感慨。结婚那日炎平的熊猫眼她这生都难忘,时间真的可以磨平人的棱角。
艺欣不知道,那两个男人离开她家后,去了酒巴。他们喝得有几分醉意时,竟然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一起为艺欣干了一杯。
*妈妈说经过这次,炎平沉稳多了,是个可造之材了。又说锐现在也不错了,自己开了家公司,真的是定了下来。唉,儿女的事自己拿主意吧,当年那样反对你和锐,难得那孩子这么多年对你的心不变。现在也不一定要在公家机关才出息。唉,两个都好,你自己考虑吧。
我想我妈忘了一样,我也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