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鸟人-个人文章】
鬼(一)
□ 鸟人
2005-05-13 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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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是在整理箱中的衣服,真的,我不是有心的。但是那白色纸片突的飞了起来,落在我的脚上,我用力把它踢开,看见自己那张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鬼脸。头发胡乱地披散着,遮挡了半张脸,身上的吊带裙,因风而飘起,露出了雪白的大腿。我是站在一棵很大的榕树下的,后面一栋漂亮的小洋楼,象一栋豪华别墅,在阳光下、绿荫中显得格外醒目。
这张照片是多年前的了,是马子给我拍的。那是夏天的中午,很热。马子坐在电风扇前,象狗吃屎地啃着西瓜。我站在柜台前,整理着那些难看死的乡下人的照片。你看那一张张照片,黑皮皱脸,眼神里集中了紧张和好奇,他们瞪着或大或小的眼睛,充满惧怕的神色望着你,不不得不回避这一束束射来的光芒,就如同你去竭力躲避那些充满诘责的语言一样。
“我给你拍张照片,怎么样?”马子抹着嘴角,伸手拿起旁边的相机,把镜头对准我晃来晃去。
“真的吗?”我是喜欢拍照的,我喜欢那份表现,喜欢那份做作,我忙跑到镜子前,梳理自己的那头绣发。
“你今天很美,尤其是这件衣服的搭配。”他站在我的身后,随意的晃着镜头。
“这是城里姑姑给我的,她说旧了,不流行了,便送给我了。”我也喜欢这件裙子。其实,我很多漂亮的衣服都是姑姑不要了,送给我的。姑姑十六岁时就上城里给人家做事了。她到过面馆,餐厅,后又在酒吧,也进过厂。二十岁那年,因跟陌生男人同居,被逮到了劳改场。接着嫁了人,嫁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五岁的老男人。那男人是开车的,很有钱。他有两个女儿,但他想要个儿子。
“我们到外面去拍,今天天气好。”马子说着就往外走。外面很热,空气里充斥了青草的清香。强烈的阳光直射到马子的身上,马子高大健壮的身躯,显得很是坚强。
风是很大的,夹带了层层细沙。它把我的裙子卷起,飘啊飘的。马子把我带到小洋楼前,指了指榕树下。我很忧郁,也不想走到那绿荫之中。
“这里不是拍过很多张了吗?我看效果都很糟,还是换一个背景吧!”我带着抗议的口吻回复到。
马子二话没说,走到我面前,一把把我抱到榕树下。他的手很有力,他的心跳很强烈,他的呼吸很粗。我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男人的气息。
“我说了算!”他后退着,很快拾起地上的相机,“我认为你会改变这里一切的。”他“卡嚓卡嚓”地连按了几下快门。
我没什么感觉,只是原地不动地站在那里,我也没去理会飘起的裙子,我也不因马子看见了什么而害羞。我和码子之间很熟悉了,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可遮掩的。
也不知为什么,马子总是喜欢把别人放到这个背景中拍几张照片,他也不考虑别人愿不愿意。当然,在这个山沟沟里生活的人,他们对拍照一事不会怀有多大的看法的,只要把他们整个人拍进去了就行了,最后结果如何,他们也不会去追究。只有学校的那些少男少女们,一来到马子面前,就唧唧喳喳地吵着,这样拍,那样拍,拍头,拍身体,拍脚,拍手,他们都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光彩照人。在这光鲜的群体里,马子时而笑笑,时而扮着临听的样子,时而看着忙碌中的我。我离人群很远,总是漫不经心地装胶片,拆胶片,试镜头,拿相架,递水,端茶,或者为他擦擦额角处的汗。
我不大喜欢说话,更不愿与这群活跃份子相掺和。我很安静,甚至是沉默。他们中的人也时不时问我两句,但我能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取到许多冷酷的信息。我不想看到这些,但 唯一躲不过这些。
我回头望了望那栋小洋楼,屋里光线很暗,有几个工作人员在聊天。张经理抬起头来向我眨了眨眼,几个女的怪模怪样地看了看我。张经理的老婆打了他儿子的屁股一下,他的儿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尖脆的声音打破了午休的安静。
马子选择小洋楼作背景,可能是因为它在这块地方很是新奇。小洋楼象城里的别墅,墙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墙砖,还有透明的落地窗。大门也是玻璃,玻璃外是铁制的防盗门。防盗门的上端,安装了警报器。警报器是沉默的,从来没有张扬过它尖利的声音。
张经理踱着方步,走到大门外的花坛处,斜靠在右边的石狮上。他肚子很大,人家都叫他啤酒肚。他挺着个肚子,有气无力地找我对到。
“妞妞,怎不在学校好好地学习,一天到晚没事感地玩,你奶奶会骂你的!”
我望了望马子,码子低着头在整弄他的相机。我以为码子能为我说点什么,可他装着什么也没听见。
张经理走到我跟前,伸出大手,揪揪我的脸。
“妞妞眼看就要变大姑娘了!”
说完便把手伸到裤兜里摸了摸,掏出大把钱来,从中抽出十元钱递给我。
“妞妞长大了,是要花钱的。唠,拿去买点洗脸的,不要长痘痘儿!”
他呵呵地笑着,习惯性地拍拍肚皮。他老婆抱着儿子走了出来,打了他一下。
“好的说不来,妞妞还是个孩子呢!被你们这些死男人给教坏了!妞妞,别信张叔叔的话,把钱拿去买点学习用品,多读点书才是!”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坏的意思,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坏?马子不吭声地走了,他从来就这个样子,他不大喜欢搅和到我和别人的谈话之中。
马子是从城里来的,他爸爸是丝绸厂的厂长。后来丝绸厂给倒闭了,他爸爸便被留在机关部门的传达室。从来没为生活忧虑过的母亲,也提着木制的小箱,到街头给人擦皮鞋。一个下雨的日子,我和马子上城里买胶片,我的皮鞋被弄脏了,马子叫我去擦鞋。我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在一个臭水沟前找到一个慈祥的老妇人。她笑脸相迎,甚至有些低三下四。我把脚伸给她,她象抱元宝似的欢天喜地。我正好奇地望这个老妇人,马子就赶上来了,他是来为我付钱的。他真的对我好,一上城,他总是在我身后为我支付了一切。他气呼呼地跑到我面前,老妇人望了他一眼,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千丝万屡,但他俩都没说话。老妇人仍很平静地低着头擦着我脚上的鞋,马子转过身依在栏杆上,看着那一江浑浊的水。
“你为什么找她?”我们没打伞,雨很大,立交桥上车辆很少。
“没人可找!”我怒气冲冲地向桥下走。我从没有见过她对我如此,因此,我很生气。
“她是我老娘!你知不知道?”他在我身后吼道。
“我不知道,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也吼道。我转过身去,看见马子站在立交桥上,望着云雾中的山,眼里闪着泪。
“哐哐,哐哐哐。。。。。”狼狗发出巨大的声音,在小洋楼后面震荡。
“妞妞,我们去看狼狗。”张经理打了个响指,转身走进那条甬道。我知道,那条狗是张经理在部队里养的, 好几年了。它还和张经理留过很多影,有抱着的,有打滚的,还有亲嘴的。张经理老婆说,那狗是张经理的情妇,张经历反对说,是他兄弟。
张经理是个爱说笑的人,他常常给我讲他部队里的事,还拿出一张张照片,指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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