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坳，这三个字想起来有些疼。再也回不去了，很多次梦里重温，醒来知道是梦，总要发一回愣。
　　
　　黄泥坳是个很小的村落，只有二十几户人家，一条宽不过三米的路从村头斜过，通向更远的村子。小路宽宽窄窄，连着上湾下湾，经过外婆门前。
　　
　　外婆屋门前有三进的稻场，一级比一级低，最外的一进尽头总是堆几垛稻草或是麦秸，后面隐着一池塘水。乡间的塘水因为灌溉需要都是相连的，水很清亮。无风时飘满水浮莲。风起时，水浮莲挤挤挨挨的全吹去一边。水浮莲下，藏着野菱角。很小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总是趁大人不注意，划一个豆腐盆去摘菱角。盆子摇摇晃晃，笑语和尖叫声不断。塘坡上长满树，竹子，和各样藤蔓。树有木子树，皂角树，桑树，刺槐和杨柳。插秧季节，桑椹就熟了，常常吃得嘴唇紫黑。平日里，我最爱爬上一棵歪脖子桑树看书，不过胆小，任表弟在树尖怎样诱惑，打死不往上爬。木子树和皂角树外婆最偏爱，她时常跟我提起以前她都是用木子榨油点灯盏，用皂角洗粗布的衣服。那些藤蔓，却是金银花和野葡萄。春天南风起时，梦里都闻得到花香。秋天葡萄熟时，黑黑圆圆的，一一串藏在叶下，緾在树梢，总能被小谗猫们发现。
　　
　　站在塘边，隔了塘水，是一带水田。这里的水田，一年种三季，除了少数时间是一片明晃晃的水，大都时间都是绿油油的禾苗渐成金黄。再上去是梯形延伸的旱田，村里人大都用作菜园或种些不需水的作物。再远，是代销部和小学校了。不管是菜园还是代销点，都是儿时我们最喜欢的地方。代销点是个单身退伍军人开的，每次我去买东西，总被他吓唬，等他吓不到我时，才惊觉他已老了，而我亦已长大。而菜园的夏天，简直是天堂。各种瓜果熟了，西红柿象一个个红灯笼，压弯枝条。最喜欢和表姐拿了菜筐去摘菜，先摘两条瓜就着衣服一擦，吃饱了再说。回家时，手里还要找个最好的握着才甘心。学校，不怎么受我两个表弟的欢迎。还好有外公督促，不敢不去。
　　
　　外婆的屋后，是一道阴沟，明明是一条一米半的空地隔开后山，不知哪代人开始就叫这名字。后山是一片竹园，外婆家的竹园里有一颗枣树，盛年时结很大的枣子，后来渐渐不接果实了。
　　
　　有一条小路接到后门，路边一颗野桔树，春天开一树的白花，结小果子，熟得落到地上了，还是苦得很。常有人来收了入药。苦桔树长着长长的刺，轻易没人去招惹它。外公退休那年，带回了良种的兰竹，种在后园。很奇怪总是一小片，蔓延不开，竟真的是竹有性情，果然不久，主人也就弃了祖屋搬入城市。后山叫山其实不是山，只是一处小山坡，下了山坡又是田野，更远是桃花山，山脚有一处是祖先的墓园。山从中间劈开，京广线从那里经过。
　　
　　夏天的中午，阴沟最是凉快，我们盛了饭菜都跑到那吃，小孩心性，比誰的碗里花样多，赢的得意洋洋，输的不服，忙忙跑回家再找看能不能再找一样二样赢回来。一年冬天看了篇文章，和小表弟学了文章里的方法躲去那烤红薯。先把土坷瘩堆成塔，拿树枝烧红了烤红薯。烤出两个夹生苕，只好拿去喂猪。笑了几天。
　　
　　收获的季节，最喜欢闻稻谷收割回来后，堆在稻场时的清香。天黑了，莹火虫飞来飞去。这样的夜晚，晚餐总要到很晚才会吃，桌子也摆到稻场上，来来回回的端来菜碗，插上灯，引来一群虫子飞舞，偶尔一两只在灯上撞得砰砰响。晚餐在乡下叫夜饭，边吃边聊，隔壁的人家也端着碗赶来，吃完饭，饭碗搁在一边继续侃。我是竖着耳朵听的，常常听了鬼故事，不敢进屋。外公偏叫人去拿东西，不敢说怕鬼，忙忙的冲进去，拿了东西就冲出来，只觉得满屋子影影幢幢的，自己吓自己。
　　
　　这样的晚上，是搬了竹床或拆了门板来搭起床铺，在露天睡觉的。满天的星星，闪闪生辉，繁星一词，真的不假。也是那时认得了织女星，北斗星。这样的星空，后来，很少能见到了。姨父拉得一手好二胡，不常拉，实在拗不过我们才拉二首曲子。这时，做完家事的姨妈也坐在一边听，偶尔他们交会眼神，被小辈发现有些不好意思。玩得累了，从准备睡觉，到真的睡着还要好一段时间，总是讲到没人应声了，才闷闷睡去。第二天被阳光晒醒，看看身边，早没了人影。姨妈姨父总待我如客，从不叫我早起。农忙时，别人都去忙了，外婆煮饭，我就帮手洗全家人的衣服。总是急急的搓好，提到塘里去清洗。先在青石板上棰干净，棰衣服时喜欢听棒棰声飘到远方再传回来，偶而会有别处的棒棰声也加入进来，错杂响起，打破村庄的静。棰好衣服，走去深一些的水中清洗，小鱼咬得腿痒痒的，衣服摆动时，塘水一圈圈晕开，这样洗衣服把心情都洗得敞亮。那时做农活是有我不多，无我不少。到后来，我也能算一个人数插秧时，是姐妹兄弟开始离乡的时候了。
　　
　　现在，槐花又该开了吧？每年槐花开时，整个黄泥坳笼在白色的花荫里，如烟似雪，槐花染香整个村庄。此时，燕子应也飞回了旧巢，它会不会说，怎么屋子在，却看不到那几个顶讨厌会拿竹竿来吓唬雏燕的小家伙了。
　　
　　
　　附：浮生乱评----温情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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