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日子，我正打着伞。乡间的路，在雨天里，到处都是泥泞，是潮湿与冰冷。田华的家就在河水对面的那丛竹林里，在雨水的洗礼中，那片风景，更是朦胧。
　　
　　“你别跑，狗日的，读啥书？老子没钱供着你！”
　　
　　那是田华老爸的声音。田华的老爸在村里村外早已是出了名的暴汉，人家都叫他公猪。他不仅在家里打老婆打田华，在外也是讲打讲杀。田华的母亲很娇小，甚至是柔弱。每次放假回来，总看见她瘦小的身躯，裸露着膝盖，跪在坚硬的石板上，搓洗着田华老爸的脏衣服。田华老爸的衣服很脏，因为他是真上的杀猪匠，每次回来都是一身的油渍和血污。
　　
　　田华从那墨绿色的竹林里跑了出来，飞快，象一只野鸡，他慌乱地踩着脚下的泥地，几蹦几蹦，就跳上了河水上的小石桥。河水因刚下过大雨，正哗哗不停，不断地吐着白色水沫。田华老爸也追了上来，手里举着根木棒。
　　
　　我惊呆了，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认为父子之间有时候也真有些不可思意。尽管公猪不太好，但也是爱他这个独苗儿子的。打是打，但没有过如此这般失去了理性。
　　
　　田华在狭窄的石桥上飞着，突然一个趔趄，掉到了匆匆的河水里。
　　
　　我忙丢下手中的一切东西，不顾一切地跳到河里。水很大，有着一股很强的冲力。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稳沉，如此迅速，毫无顾及地奔到了田华掉落的地方。
　　
　　其实，田华已经站起来了，很是狼狈。他看见我的出现，更是一副不堪的表情。他两眼呆呆的，充满了无奈和愤世。嘴角有着一丝笑意，而这一屡笑意是那么深沉、忧伤和无助。
　　
　　公猪惊住了，他傻傻地站在河坎上。
　　
　　我掏出一块方巾，递给田华，示意他把额角处的血擦擦。田华没有犹豫，接过我手中的方巾，擦那止不住的流血。
　　
　　公猪跑了过来，夺过田华手中的方巾，狠狠地甩了田华一个耳光，然后把方巾抛到我的脸上。
　　
　　“没出息！她是什么人？你也愿意和她交往？！”
　　
　　“爸！”田华大声叫到，然后看了我一眼。
　　
　　“啪”，又是一耳光，很响很脆。田华很快地捂住了脸。
　　
　　我接过方巾。转身往回走。
　　
　　水是冰冷的，无情的，它仍低调似的流着，不顾我的感情。我的裤腿湿透了，它胡乱地粘在我的腿脚上。我看见自己赤裸的脚，很美，象两条白色的金鱼，十根小指，动来动去，动来动去。
　　
　　我是什么人？什么人也不是。爷爷的行为只能代表爷爷，他偷、他抢，那是他的生活。他吃了枪子儿，那也是他所作，与我爸爸、与我妈妈、与我弟弟都没有关系，我，也没必要来承担这份责任。
　　
　　河岸上是青青的绿草，有头小水牛在大树下吃草。它是那么悠闲自得，无所顾虑。它也不担心人间究竟有何因缘。
　　
　　“毛雨，我们之间是怎么了？我们为什么要受父母之间的因素而困惑？”这是田华在多年前对我的不断追问。田华是学校里的拔尖生，受很多人的关注，老师都把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然而，他的父亲总是阻止他上学，三翻四次地逼他学杀猪。田华是个心慈的人，同他母亲一个模子，害怕那种生杀场面，再加上他也是提高爱书人，不愿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然而，他父亲常常打他，逼他退学，强行带他去杀猪。
　　
　　那是大年时节，我掼着书包，从学校回来。我听见杀猪的声音，便跑过去看。我听同学说过，田华已经学会杀猪了，一杀一个准，那肥大的笨猪，只哼哼几声，便了结了。由此，我要去看杀猪。我看见了，是田华，他举着雪亮的尖刀朝那猪喉捅去。我忙捂上眼睛，我怕看到那血，那红红的东西总让我想到死亡。
　　
　　“你怎么搞的！”又是公猪的声音。
　　
　　我忙睁开眼睛。
　　
　　公猪正推搡着他的儿子，然后端起旁边的热水，“哗”的一声，朝田华泼去。田华被淋成了落汤鸡。
　　
　　我转身走了。
　　
　　“你不应该来看我杀猪！我不喜欢女孩子来看我杀猪！”后来，他主动跑到学校门口的大蓉树下，把我拦着大声地叫到。
　　
　　“我不是故意的。”我很委屈。其实，我也仅仅是出于好奇。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田华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