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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路之青春小伤25路片断

亓官
2003-06-04 21:17   收藏:4 回复:10 点击:5462

    一、
  
   他走在一条无人的路上,四周阴暗冷僻。墙上被人乱画着图案,有一些汽油桶仍然燃烧着,吐出的火焰使他的身影看上去闪烁不定。他不知道出路在哪里,有一些害怕,他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他回头看去,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孩子恰在此时,从他的身边走过。他没有看清她的脸,可是他感觉到她的面容很苍白,头发很长,衣服很飘。他觉得他见过她,可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穿着牛仔裤,腿很细,无声的从他身边过去,象是一阵风。
   他不由自主的跟着她,却追不上。雾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他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不远处的一片迷茫之中。
   他扑进那片白光中,发现自己正处在雾的中心,什么也没有。他走来走去,只有湿湿的雾润着裸露的皮肤。
   他忽的就闻到一阵菜香。
  
   “起床了!”他听到母亲的喊声,然后嗅觉敏锐起来,闻到一阵和梦里相同的菜香。
   他掀开被,跳下床,“唰”的拉开窗帘,推开窗。已经大亮很久了。天蓝的象一幅油画,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总觉得那蓝要一点点的渗入到窗户里,直到流淌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一口是不同的--因为这一天他十七岁了。
   他仔细观察着所有的不同之处:天更蓝了,云没有了,世界也更静了一些。他笑着,看到一只蚂蚁在窗沿上爬着,他任它使劲的爬到窗框上,然后拇指曲起食指,轻轻一弹。蚂蚁在空中飞行了不远后,又落下来。
   他再次笑起来,关上窗,心想:今天应该有所不同吧?
  
  二、
  
   出了小区,往右走三十米,再往右拐,前面十米是一间汽车修理的铺子。匾额上写着“前缘修理”四个字,道路对面就是25路车的第二站站点。
   他每天都是从拐角的时候就直接打斜往站点走去,然后就靠在那个站点牌子的铁柱上,背背英语或者数一数“前缘修理”这四个字的比划。
   准六点半的时候,车来了。他划了卡,就在车子中央选一个窗边的位置坐下。这一路是长途车,人很少,前三站每天基本就他一个人。
  
   这一天,有一点不同。
   十七岁生日的这一天,他象往常一样走出小区,却在拐角处愣了一愣。因为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很宽大衬衫的女孩子胳膊交叠胸前,靠在25路站点牌子的铁柱上。他还看到她穿着牛仔裤,腿很细。
   他慢慢穿过马路,目光散漫的乱瞄着。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在注意她。他走到站点附近,犹豫了一下,从她身后走过,坐到了牌子后供等车的人休息的座位上。他在走过的时候,闻到了海飞丝的味道。他不知道她的头发是被风带动了,还是被他的经过带动了起来。他觉得她的头发在飘,而且是他带动的,想到这种奇异的联系,他觉得很甜蜜。
   不敢发出声音的坐下来,他下意识的向她瞅去。从这个位置能看到她的小半个侧脸。他注意到她的鬓角处用红绳编了两个小辫。她的下巴圆润,在阳光下衬出一条完美的曲线。他看到她的目光向上,他知道她在看什么。那是他每天必看的四个字:“前缘修理”。
  
  三、
  
   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但是他知道她一定也注意到了他。因为偶尔他们目光交错的时候,她会对他微笑。
   他习惯了在六点十五走出家门,他知道她会在五分钟前,就到了站点那里。
   她一般都靠在那个站点牌子的铁柱上,而每次他都轻轻的从她身后走过。
   除了雨天,这些习惯从不更改。
  
   雨天的时候,他会提前出来,打一把蓝伞。他怕她会有事情,因为这一带的路都很滑。他还怕她会忘了带伞,所以在书包里放了一把精致的女伞。他想如果她忘了带,他就把这一把借给她。但他一次也没有用上。每一次他都看到她从对面的小区出来,打一把红花伞。然后几乎同时的,他们坐在一左一右相隔最远的位置上。
  
   车来了。她先上去,然后是他。从第一天碰到她,他在上车前犹豫了一下后,跟着她上去。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顺序。
   每一次,她坐在相同的位置上,而他总是坐在她后面。
   车上前三站也总是就他和她两个人。
   她会在他下车前两站下车,那附近有一所“敏文女中”。他想她一定就是那的学生。
  
   他觉得她的出现是他十七岁里最大的奇迹,所以他小心呵护着每一个微妙的联系。他生怕这样的缘份会因为他的任一个小小的改变而摧毁。他知道人生里有太多的不可知,所以他宁愿就守住现在。
   他不断的梦到找不到路的黑夜,梦到穿白衣的少女,和那天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梦里能闻到海飞丝的味道。
   他对自己说,如果老天给他一年的时间,他一定鼓起勇气和她说话。
  
  四、
  
   十八岁生日那一天,他不知道天蓝不蓝,有没有云?他也不知道世界是不是更静了,那只蚂蚁是不是爬上了他的窗框。他只是茫然的想着面对她的每一个可能。
   他要怎样对她说出自己的话?我喜欢你--好象太唐突了,人家又不认识你。你好吗--早干什么了?头三个月、头半年、头一年你都干什么了,现在才说?我可以认识你吗--她要说不可以怎么办?你是敏文女中的?--废话,不是敏文女中的干嘛在那站下车。
   他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说,可他知道他应该和她说话,因为老天已经给了他一年的时间。他愣愣的走出小区,走到站点下,没有看见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拐弯,直接走到小区对面的站点。
   他笑起来,往右拐,越过马路,走过拐角。他看到她还是那身白衣,早就靠在了那根铁柱上。他低着头走了一会,终于抬起头。他看到她也在微笑看他。他这次直直的面对她走过去,他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红,他不知道是因为太阳太热,还是因为她。他觉得能听到自己的每一步脚步声,他觉得他不是在走路,而是在走一段人生。他知道他会为自己的这一决定负责。
  
   来到她的面前,他的视线却移到了她的脸上。他觉得自己在笑,却不知道是感觉还是真的。
   他张开嘴,听到自己说:“等车?”--天,多么愚蠢的两个字!他骂自己。
   他听到她说:“是呵。”他觉得这句声音真的太好听了,象天籁一样。他看到她笑起来,很灿烂,似乎比早晨的太阳还耀眼。
   他忘了还应该再往下说,只是陶醉在这样的声音和笑容里。他转过身,和她并肩站在一起。他闻到海飞丝的味道。
   他喜欢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十八岁开始。
  
  五、
  
   “等车?”
   “是呵。”
   每一次和她见面,他都会很兴奋,可他却只会说出“等车”这两个字。他觉得自己笨,却又觉得并不尽然。他总觉得这一切是个莫须有的幻梦,压根就不真实。他不知道老天设立了什么样的条件会把她收回去。他怕自己说多了,梦就醒了。他总是对自己说,如果老天再给他一年的时间,他一定鼓起勇气对她说出所有的一切。他和她并肩而立的时候,总是想了很多,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知道她和他一起都在看那四个大字,那四个好特殊的字。
   前缘修理。
   前世的缘份,今生可以修理吗?他奇怪的笑。每次这样想的时候,他都会笑一笑。他觉得她一定也在笑,他转过去看她,发现她也刚刚转过来看他。她的眼睛明亮,眼神里全是笑意。他们一起笑起来。
  
   他下定了决心要对她说出特别的话。他甚至买了一朵玫瑰放在书包里。他想起她灿烂的笑容,犹豫着该说些什么。他也知道即使他不说,她也全明白。可他就是想说。
   他发现自己又忘了拐弯,笑起来,笑自己心急,然后就听到了刹车声。他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空气如时间一样在身边不可逆转的流动。他落下去,还没到地上,就吐了几口血。他觉得自己的脏腑痛得象有个猴子在里面乱踢。他在地上趴了半天。
   他慢慢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衣服,还好沾的血不是很多,还可以象样的去见她。他又打开书包看了看玫瑰,已经碎了。他觉得气愤,血涌到头上,回头去找肇事的车,却发现车跑了。他吐了口血,蔑视的一笑,从兜里掏出手帕将嘴角擦干净。
   他一步步往右拐,越过马路,走过拐角,不时的用手帕擦擦鼻子里淌出的血和嘴里干呕出的血。他看到她还是那身白衣,早就靠在了那根铁柱上。他一步步直直走过去,坚定而略有些摇晃。
   他的脸上绽出笑意,他知道一切已经不同了。
   今天是他的十九岁生日,却一切都不同了。
  
  六、
  
   车来了,她和他一前一后的划卡上了车。她坐在老位置上,他依旧坐在她后面。可是车开的时候,她咬着嘴唇侧脸想了想,忽然站起来坐到他身旁。
   他脸色苍白的勉强抬起头,对着她笑了笑。她的脸有些红,笑笑坐下,握住了他的右手,因为她看到他被鲜血渗湿的手帕。
   他的手冰凉无力,似乎全靠她的手才维持着一些温暖。
   她勇敢的注视他,他也微笑的回看她,可是头却总不听话的一次次沉下去。
   车的偶尔震动,让他的眼神在瞬间清醒,却又在片刻后沉寂。
  
   她到站了。她站起来,担心的看着他。他感应到了什么,抬起晃晃荡荡的脑袋,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她灿烂一笑。她咬了咬下唇,终于决绝的走了。
   他到站了。他站起来,很多人看到他身上、手上、鼻子里出的血,下意识的闪开。有人似乎在问他用不用帮忙。他没有听清。他只是一点点挪下车,软软的靠在一棵树上,抬头看了看天,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往家里拨了个电话。
   “喂,爸吗?……是我。……我让车撞了,现在在学校那站。……你来吧,我好象…”话没有说完,手机已经从他的手里滑下去。他苦笑着,蹲下去,一点点的说出“不行了”三个字。
  
   白色的房间里,他的母亲跪在医生前,哭着说些什么。而医生只是摇头。他的父亲流着泪趴在他身上,将耳朵凑在他嘴边,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说:“……我,我们之间……到此为止,我,我不想……害她。”
   “知道了,知道了。”他父亲回应着,心里却想,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医院只活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半。
  
  七、
  
   一块白布盖在他的身上。四周是悲痛的哭声,可他听不见。他的脸上没有血色,很满足的躺在那里。一只蚂蚁从他的左手食指尖爬上去,一直爬到他的脸上,从他的鼻前爬过,又爬到床上。
   其实这只蚂蚁在他趴在地上的时候就爬到了他身上,可他一直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忽然明白了“前缘修理”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说他和她只是在完成前世的那段缘。这段缘的时间,在今生只有两年。
   所以那些早就准备好的话,他一句也没有说。
   他知道没有人会知道他说了什么,他只是完成了最后一天的任务。
   她下车了,他到站了,人生也就结束了。
  
   他不知道那只蚂蚁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等车?”
   “是呵。”
   然后,蚂蚁就看到他和她的目光纠缠在一起,车来前始终也没有分开。
  
   他还不知道一件事。 
   他不知道在白布盖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所住地方的对面小区,有一个女孩子自杀了。那个女孩子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今天没有等车的人。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二○○三年六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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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标题本来想象小萧儿儿那样写个暴长的,可恨天资有限,只写了这么几个字。大家见谅。
  

作者签名:
Groove or die!!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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