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归去，家人早已入睡，我又一次吵醒了他们。弟弟出门在外，家中只有二老。和母亲聊了会儿近来事务，就让她继续睡去。又有两周左右的时间没沾家，左邻右舍，还有自己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听说以前住同一座老屋的那户残疾人，叫“罗锅金焰”的，几天前在海边晒海带时，海堤上一整块广告牌砸下来，把他的腿骨砸得断成了几截，至今还在医院里躺着，光医药费就得准备五六万。想想他的家境，唏嘘不已－－穷人家最怕碰到天灾人祸，万一出事儿，这一辈子血汗钱可就全搭进去了，老天！
　　
　　 十一点躺下去，但总在翻身，并没有睡得安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入梦的。第二日一大早，听到母亲在喊我起床，朦胧中看窗户外也没什么光线，眯了一眼，在床头又赖了好一会儿。后来终于起来，母亲说再不醒上班该迟到了。我忙看了看表，才五点半多，早着呢！要是住在单位里边，不到七点，早晨我是起不来的。而母亲每天都这么早起，过会儿她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翻过一座山，到山那头另一个海滩上去晾晒海带，以此赚钱贴补家用，也挺不容易的，想到这儿，就把嗔怪的话儿咽下了。
　　
　　 洗漱完毕，盛了碗饭，父亲说你的菜就压在餐罩下，快吃饭去吧！打开那罩，看到各个碗碟中，是数年如一日的那么两种“菜”：一道是“豆豉”，另一道是腌渍的小鱼儿。虽然闻来，隐隐有股清香，但若日日下口全是这两样，哪能不觉得腻呢？母亲曾对我们说，夏天东西容易变坏，所以新鲜的鱼就很少买了。可是有谁不喜欢新鲜的配饭菜呢？记得有一次我回家时捎了两斤鲜鱼，一斤四元，母亲听了直怪我，说这么贵啊，至多就三元，以后你还是少买了吧，免得总挨人宰。当时心里想，要是能够让一家子人偶尔开开荤，贵上那么一元两元的，也算不得什么啊。但很显然，母亲平日里是舍不得买这些东西的。
　　
　　 桌上还有一小碗小白菜，在所有“菜”色中最最显眼。母亲因为我的回来，特意起早炒了菜，她知道我喜欢吃。家里早先那么多田地，因为村建等征地，多半由政府收了去，仅剩一两块面积不大的旱田。母亲时常在上边种些时令蔬菜，像西兰花、卷心菜，以及这碗中的小白菜，供家人解馋。可是平常很少炒菜，一来二老在海岛生活惯了，一向以鱼为“配菜”，不习惯吃青菜，二来母亲也觉得炒菜无比麻烦，孩子们还管她炒菜叫“炖菜”，所以只有我们两个孩子在家的时候，母亲才会下厨做去。而母亲格外疼我，每次回来，我几乎都能尝得到自己田里最新出产的小菜。
　　
　　这一回也不例外。这菜炒得很好，从切菜的刀功到它的颜色，还有嚼在嘴里的脆度，都与母亲之前的做法迥异，她一定是费了一份心吧！配着这碗菜，我吃得很香。可是饭吃到一半多的时候，这碗菜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母亲配的是不知哪一天留下的小海蛎，糊成一团，已经看不大清楚原先的样子了；而更令我心伤的是，我竟然在老父的配碗中，看到了令人恶心的一幕：碗里早看不清是什么菜了，只余了一些汤，而在汤面上，几只小虫正蜿蜒蠕动着、、、我问母亲，怎么不给父亲也盛点白菜呢？她说早上匆忙，只炒了那么多，那以后再多炒些。可是，可是你也不能让父亲碗里成这样了还不管不顾吧？你要我把一整袋的青菜给大姨、舅舅送去，自己家里为什么就吃不上呢？难道仅仅是因为时间匆忙的缘故？我再也配不下这所剩不多的小白菜了，把碗挪到老父跟前，要他吃着。要知道他脸上皮肤不好，最需要吃些绿叶蔬菜的。但他仍极力推辞。
　　
　　我三下两下扒完了碗中的饭，一个人躲到厨房里去。我怕自己再不离开，眼泪就要下来了。 唉，这碗小白菜，一碗曾经让我嚼得津津有味的小白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