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院时，女友的父亲整个人都处在危急之中，吊瓶一直没有离身。那个夜晚，无人入睡。到了第二日，病情暂时得以稳住，我们就在床头垫高了枕头，让他静静地靠着墙壁半躺着。第三日时，从腹部钻孔取血化验，显示稍有好转，疼痛减轻，护士也把床头卡上的“禁食”牌换成了“流食”。女友的父亲是做惯活儿的人，在病床上怎么也坐不住，配了几块豆腐，喝了点儿米粥，他就在家人的搀扶下，像个孩子似的，在九楼的走廊间，慢慢地踱步。
　　
　　 这一天，打电话从家里唤了病人的叔叔和弟弟过来，大家用担架车推着他去底楼作了一个“螺旋CT”，确疹为肝部长有一恶性肿瘤，已然晚期！医生问家属要不要动手术？第四日早上，女友的阿姨和她丈夫来院探望，说起病情，想到以前认识的一位肿瘤科手术主刀的老医生，我、女友的弟弟，还有他们二人决定把拍下来的光片和确疹病历单带过去让他给看一看。老医生已经退休在家，听说这事儿，从楼上走下来，看过后，他很诚恳地对我们说，由于这个肿瘤长在了肝的正中间，手术将引发大出血，根本做不了。他们医院原来有位副院长，得的也是这种病，走遍全国各大医院，花了好几十万元，动过手术，仅仅存活了不到一个月。如果病情发展快的话，也就剩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再慢些，估计也不会超过三个月，手术是徒然无益的。这话一出来，我们都哑然了，连动手术的机会也没有啊？！女友的弟弟一下子就泪水满眶了。他是从学校请了假赶来陪老父亲看病的。
　　
　　 我们只得把这些东西带了回去，女友的母亲听到是这个样子，也是神情恍忽，她一个人走出病房去。我赶紧随之步出来，生怕她一时想不开。扶着北面走廊的栏杆，她掩面而泣，泪眼朦胧：“他命怎么就这么苦呢？儿子才考上福州大学，过几年就毕业可以工作了，他怎么就享不到这份清福了呢？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抛下一家子人走了呢、、、”和女友相识的这两年，我也断断续续听闻了一些关于她父亲的事情：以前他是村里有名的酒鬼，白酒喝过之后，常常“撒酒疯”，打妻殴子，不肯干活，全家被他闹得是鸡犬不宁。有一年他和人去莆田做点儿小买卖，竟然醉卧街头，人事不醒，被车子轧断了一条腿！那时亏得新度一好心人路过，用三轮车载了他，送到医院去抢救，不然早就没命了。这件事引来了亲友们的一致声讨，他也无话可说了，想要保住命，就必须把酗酒的恶习改掉。完全戒酒，还是这两年间的事儿。家里少了无理取闹之事，太平了许多。活儿虽多，但有双亲协同，孩子们也渐渐长大，能够帮忙了，所以照管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妥当。去年，唯一的儿子又争气地考上了福州大学。可不是吗？幸福的生活似乎才刚刚开了个好头，偏又遇上这等事情！为人妻子的，风里来雨里去，多少辛酸只有自己才数得过来。这一年，女友的父亲才52岁！
　　
　　 手术是没法再动了，但女友的母亲仍坚持让丈夫在医院里多住上两天，她知道，离了医院，在家里是不可能再有这么细致的护理的，不可能再过上这么安生的日子了。我们也都不忍心劝说什么，唯有默默地做着我们力所能及的事儿，跑前忙后，有什么需要取的，送的，买的，看的，就尽量地做好。7月17日，收拾好东西，这才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中，所有的人都情绪低落，除了不知情的病人本身，大家都瞒着他，每次他问起时，我们就和他说是“胆囊炎”，休息一阵就没事儿了，现在不就出院了么？接下来的日子多么难捱啊！对病人来说，他的疼痛与日俱增，对家属来说，则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明知抢救无望，却又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四方求医问药，真的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感觉。在无望中，陪着他，哄着他，告诉他“你没事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每日里强颜欢笑，故作无事。
　　
　　 病人想见新生的外孙女，但也是不能够的，因为她们去“求签”，说是日子不宜。这样直到满月之后，才把婴儿抱回了娘家。女友的姐姐经他丈夫之口，也已得知内情了。老父很是疼她，所以她也非常伤心。这时，老人却已无力将襁褓中的外孙女抱过来了，只好在她睁大眼睛看着家人吃饭的时候，忍住痛，朝她微微笑笑；或者在她入睡的时候，用一条绳子缚了摇篮的横杆，轻轻地摇一摇，以便让她能睡得更踏实一点儿，但摇得久一些，就力不从心了、、、
　　
　　 那时，我和女友在一起已有两年时间，原定于年底举行婚礼。如今碰到这样的事情，我家亲友都说应该趁女方双亲尚在，早办婚事，一来可了却老人一桩心愿，二来还可借此“冲喜”，冲淡晦气。可是女友的母亲表示坚辞，因她早已无心再操办什么喜事了。碰上这事儿，任哪一户人家也是没有好心情的，我们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这事就这样搁置了。那一阵子，女婴的哭闹声时常响彻屋子，却正好打破了原本死死的沉寂，让人感觉着这个家里边，还有那么一丝尚存的生机。一边侍候日渐消瘦的病人，每每伤心欲绝；一边哄着孩子，随她哭闹嬉笑——这是多么惨不忍睹的人间悲情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