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然一笑
　　 每年同学聚会，心里总想着你，渴望能见到你，每次都令人失望。偶尔和同学说起你，往日的情愫便缕缕升起，似有一柱香燃在心里。
　　 大一，第一堂课是晴天，阴天已不记得，但记得有一个灿然的微笑在我的心中酝酿出一个美丽的童话。你的确很美，话又少，坐在那里似乎一朵静美的水莲。很想靠近一些，想说些什么已是我每日伺机而无结果的功课。时常会不由自主地侧过脸去看你那鬓角与耳朵之间一小块白洁眩目的小三角。云一样的思绪，飘过来又飘过去，总在你的周围盘旋，偶尔一次，终于泊在了你的脚前。
　　 那是一节哲学课，刻板而又严厉的崔教授，冷不丁向你抛出一个提问，“经验主义哲学始祖是谁？”你正陶醉在白日梦中，惊悸后的尴尬已是难以避免了。多亏我及时救驾，轻声传递，回答，“弗朗西斯.培根”。下课后，你以一个口香糖来报答我的见义勇为，“知道你喜欢吸烟，这颗泡泡糖权当一支烟吧。”灿然一笑伴着口胶的清香一并向我袭来，象生了根一般，至今仍能感到那种怡人的气息。
　　 此后，我们便频频接触，每逢周日，我们结伴去郊外，找一处草地或一片树林，共享一份宁静。我们纵谈希腊古典，阔论文学，从巴金的随想录流往魏晋的清奇风骨，唐宋的生死传奇，一下子，我们都觉着共同的兴趣竟是那么多，都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就这样，大一的时光几乎都被这种友情充实着……后来，同学中间有了我和你相恋的传闻，我才明白，我的确爱上了你。一个雨夜凉爽的晚上，我把这一切酣畅淋漓地吐露在十几张信纸上。第二天，想找机会送给你。课堂上掏出来，又装进口袋，那封早已被我捏的邹巴巴的仿佛盛着我那颗鲜红的咚咚不停跳动的心的素笺，最终还是没有交给你。晚上，我爬到八楼平台，在一轮明月的映照与讥笑下，将那封信撕成碎片，从楼顶撒下，在月光下如点点碎银，静静飘落，连同我那颗不安的心慢慢不沉……慢慢地我讲给你的话模糊起来，再也不像从前那样透明直白。某一句话或一个词偶尔说出你我心中的防线时。你垂下目光，稍许又用发问的眼睛凝视着我。记得以前读海涅的诗，有一首深深地触动了我，“啊，我真愿变成一只小板凳，给你搁脚；任何怎样的踏我踩我，我也绝不怨尤，喊叫。”我曾怀疑过海涅的矫情，但是见了你，我真正理解了海涅诗歌的精微。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与你那古典仕女般的静美相比，在那清纯如水的的情调里，人生的一切都淡化了，在你的面前任何一种不纯洁的念头都会立刻冰释逃匿。
　　 又是一个周末，清晨很早就醒了，稍稍整理一下，我便去老地方等你。说来也怪，每次约你，天总是很蓝很高，心情也格外开朗，人似乎也变的善良温柔了，路上看见乞丐总要抛出一角两角零钞，有小弟弟或小妹妹摔倒了，总会赶紧上前扶起他们，哄他们乖。这一切只因为你要来。在等待你的这段时间里，满脑子都是你的笑脸，你的安详、你的一口洁白如玉整整齐齐的牙齿。你的每一丝气息此刻都索动着我的心律。整个心都在为你跳动，整个生命因你而鲜活。
　　 那一天你始终没有出现。整夜我都在忐忑不安中挣扎，心也随风而去满世界寻找你的芳踪，多少种可能，也许，都是我为你未能赴约而想出的理由……
　　 别人总以为我与你每周日的小聚毫无拘束很开放的享受。其实在文革刚刚结束的时期，人们仍然很小心。尤其是男生与女生之间的接触，始终会自觉地保持一段距离。即便是现在看来很平常的一次牵手，你我之间都没有发生。唯有在一个眼神或相视一笑中流露出爱慕之情。谁知你我之间仅此而已的一份默契，竞也匆匆而去。
　　 我知道伯母对你管教很严，经常在周日叫你回家吃饭，你的什么事都没有瞒过她，伯母为人谨慎，爱女心切，自然教你也要端庄慎重。我有好几次提出要去你家，你都惊慌失措地连连拒绝。一连几日，你都没有到校上课。那几天我坐立不安，无名之火会无缘无故地发作，常常和同室学友产生摩擦，事后又后悔莫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始终走不出自造的这个心理屏障，学友怕是要得罪完了，我的精神已处在崩溃的边缘。此时，收到你的一封来信。
　　 青峰：
　　 叫你失望了，我亦很无奈，因家中大人的事，我不得不随母亲回江苏老家……
　　 在失去了你的日子里，我学会了喝酒，也在醉酒中涂抹起小诗来了。校园里那时也多了一个眼高手低，常常口出狂言的小谪仙人。偶尔也有几首小诗或一两篇豆腐块似的散文出现在报角刊尾。这便越加宠坏了我，常以作家自居，对师长也出言不逊。
　　 这期间，你我也有书信往来，可我明显地感到你在回避我，拒绝我。一年后，我才从你高中时的同学那里打听到，这一切不幸的原因。你父亲曾是某单位的革委会主任，文革后以“三种人”而查处。你母亲羞于见人带你返回家乡。
　　 你离去的日子，我记得十分清楚，至今也未能忘记。那天就象我生命中的一道分水岭，那个曾经活泼善良的我不复存在了，一个瓷意妄为，骄傲不驯的新我代替了他，一切都因你而改变、因你的暗淡而暗淡。
　　 时光在我的放纵下飞驰而过，不觉间已步入了不惑之年，其间的工作婚姻，家庭、子女于我均如难以推御的重担，早已将我压迫的麻木迟钝，苍老不堪了。于喘息之间回忆起你那灿然一笑，你那伴着口胶郁香的气息，你那状如水莲的静美，才是我真正的快乐享受。
　　 闭上双眼，以于加额，沉思中似乎触摸到了你那凝固在我额前的纯真与美好。我也许会老泪纵横，为你，为自己，为一个不灭的童话还在心底燃烧，明灭中如吟如哦的依然是那灿然一笑。胡不知竞在恍惚中涌起了《金钢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