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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
□ 子风·
2005-06-22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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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散记之二
文/子风
长大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油灯,也没见过灯笼之类的物件,这些古老的东西似乎已经成为一个久已失传的歌谣,偶尔只是在童话中闪现许微光,也许因为“现代”了,也许因为五花八门的电灯占领了我们的生活,油灯的日子在岁月深处越走越远,甚至从我们记忆的方地里消失了身影,前几天清理旧房子,从破旧物什中间清出一盏铜座油灯,仿佛邂逅一位久不往来的朋友,心中不觉有些依稀往梦的感慨。这位旧日照亮世界的朋友,忽然从黑暗中重见天光,满身罩满灰尘,仿佛是一种无声召唤,把我牵进了遥远的童年:那些摇曳在故事中星子般的灯花,那些银光点点的祖母的白发……
记不清那一年我几岁。夏天,外祖母从千里迢迢的新疆到塞北来看望我们。自然有一番别情离意要诉说,一家人喜从中来,撒泪而哭。晚饭罢了,一家人围坐在土炕上,正说些柴米油盐,年景旧事。祖母招手之极,我便理所当然坐进她的怀中。我知道,外祖母说起故事来,决不亚于学校里的语文老师的。她的话匣一经打开,那些小小的孩子,那些神奇的物事,就会一下聚拢到眼前来,令你头皮发凉,令你笑出泪花……
独有我那更小的弟弟,因为怕生,远远地躲在母亲身后,眼珠黑黑的,盯着这个颇有些奇怪的老太太。
后来说到天完全走了黑,大哥点上灯来。外祖母很习惯摘下头上的便帽。在晃照的微光中,外祖母拔收着头发——呵,离开她尚不到几年功夫,而她的头发却已全白!我正惊异外祖母怎么无端把头发染的这般的霜白,却听见小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外祖母显然不曾料到,慌忙起身去哄他,不料小弟哭的更凶,挣命一般躲她,怎么回事呢?外祖母显得茫然无指。机灵的我看出了端倪,说道:“姥姥,你的头发!”“头发?”她懵懂懂伸手摸去,慢慢地,老人家的眼泪就下来了,背过脸去,慌忙把便帽戴上,喃喃道:“老啰,吓着了孩子”……
外祖母真的老了。此后一段时光,我看见她总是整天戴着帽子,默默坐在炕角之上,日子一天天苍老起来。
在我的记忆中,外祖母总不会说的一个“老”字。外祖母家中人丁兴旺,膝下儿孙成群,她一人操持家务,却人无劳累之词,家中十几口人的柴米油盐,就是那些少了又少的碎用零花,在她的精打细算之下,总能应付过去,过年过节还能给我们这些孩子买得些玩的、吃的。所以,那时生活虽很清淡,一家人倒也是欢乐融融,天年依然。
外祖母为人刚强,又能识文断字,所以对儿孙拉的教育总是放在心上。至今我仍然记得外祖母在灯下教我们识字的情景,也许今识的最牢的几个字都是在油灯下学会的吧。
外祖母在世时,每逢过年,我们小孩人人都会有一件光亮的礼物,那就是一盏小小的灯笼。祖母做灯,自然有许多讲究。选纸要极薄,颜色必须是红的。簿是为了透光好,红则预示来年“日子红火”。外祖母的灯笼做的小,却小的恰到好处,轻易不会被火燃着。
做好灯,除夕之夜我们便点上一截蜡烛头,走东家串西家,这叫作“送年光”。每至一家门前,便高声喊道:借光借光,岁岁吉祥。人家讨得个“口福”,免不了有所奖赏,送些糖果什么的,是以最后谁得的糖果多,定然将来是有福之人了。因为嘴巴甜的缘故,自然那时我得的糖果最多。不过,每每送到邻近畜牲队哈萨克奶奶家,总有些心慌,害怕她家的天黄狗凶悍的眼光,离去时飞也似的,被人家起个“胆小鬼”的名号,脸上的得意未免有些受损。
“送光”最后到自己家中,往往只剩的一汪油。外祖母就笑着看那盏灯笼:送的可真尽啊,不给自己留点啦?那汪蜡烛油上斜着一束蓬勃芬芳的光,的确好看之极,挂在墙上,缓缓地暗下去,暗下去,于是我默想下一个年夜快快来到,好去争那一份称赞,那一份温暖。
然而,这样的好运终于没等到下一个年夜,我就离开了新疆。到底不能这样长长地玩下去啊,是该上学去了。外祖母说。
尽管大哭小叫一千个不愿意,最后还是去塞北的故乡上学去了,那最一盏灯笼的心愿最终也没有实现,只能在梦中去乞求那一点点亮明的欢乐。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也未及说说自己的心愿啊,坐灯光中的祖母,你是否知道呢?
然而,外祖母还是离开了我们,慈祥的面孔远远地离开了我们,她要在另一个世界的另一盏灯下闪现慈爱。她老人家是否会再忆起我怀中的小灯呢?
我愿此心化作一盏亮丽的灯笼,照亮老人家在另一个世界里的那些幽暗的岁月。
(原载散文合集《镍色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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