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省城西安工作已经三年多了。其间，父亲曾多次进城看望我。
　　
　　 父亲第一次进城看我，是去年四月份。来之前，父亲在电话里说最近待在家里闲着，感觉心慌，想进城来看看我。我说你来吧，我陪你好好散散心。父亲来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托关系带他免费去临潼看了一回兵马俑。那次，父亲很高兴，回到村里后逢人就说我带他看兵马俑的事情。有人羡慕，说他要了个有本事的好儿子。父亲听了心里自然得意；有人眼红，说不就是泥人人嘛，有什么好看的。父亲笑着说，你不懂，那可是“世界第八大奇迹”呀！
　　
　　 父亲第二次进城看我，是去年六月初。那次是我二姐的女儿患了怪病，当地诊所看不好，县医院怀疑是肺结核，不敢接诊，建议到西安治疗。二姐和二姐夫对西安不熟，父亲就陪同他俩来了。到西安一检查，果然是肺结核，医生说是要住院治疗，不会有什么大碍。那时，正好是麦黄时节，父亲在我这里住了两个晚上，就和二姐夫匆匆回家夏收去了。那次是为了给孩子看病，况且我又正好上班，所以就没有陪父亲到城里逛。
　　
　　 父亲第三次进城看我，是去年年底。自从我参加工作以后，父亲就一直操心我的婚姻大事。他听说我谈了对象，就说想过来看看，觉得合适就给我订婚。可是不巧，那时我正和谈了半年多的女友闹分手。父亲说要过来，尽管我心情不好，为了不让他担心，我还是让他来了。那天吃晚饭时，父亲说想见我对象，我只好给她打电话。她很不爽快，吱吱唔唔，没说过来也没说不过来。我和父亲点了几样酒菜，在饭馆里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见她过来。我不停给她打电话，她老是不接。那顿饭吃得很没有滋味。回房子后，父亲见我不高兴，就安慰我说：“想开点，‘女人心，天上云’，只要你情至义尽就可以无悔了”。我当时很感动，想起一句古话：“知子莫如父”。
　　
　　 最难忘的是父亲第四次进城看我，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今年的阳历5月14日。
　　
　　 那时，我刚从一家干了两年多的省内著名乳品企业里辞职。父亲在电话里说他去年在西安买的那台“华胜”牌治疗仪器出了毛病，想拿来修理一下，顺便过来看看我。和以往一样，我爽快地答应并表示非常欢迎。
　　
　　 知道父亲要来，我一大早便把好久没有收拾的房子进行了一次大扫除，还特意到村口的“建工路综合市场”看有没有适合父亲穿的衣服。当时看了几件，觉得很是不错，但是不知道父亲平时穿多大的尺码，就想等他来了再说。我正在市场里转悠，父亲打电话说他已经到站了。我就赶紧跑到等驾坡站口去接应。让我惊喜的是，这次父亲不是一个人来，而是还带来了我的母亲。
　　
　　 我领二老到我住的这个地方最好的一家饭馆吃了一顿午餐。根据他俩的胃口大小和饮食喜好，我给父亲点了一大碗油泼扯面，给母亲要了一小碗西红柿鸡蛋面。父亲吃完后大呼过瘾，母亲也说城里的饭就是好吃。吃罢饭，父亲抢先付了饭钱，说是为了把整钱花开，这让我很尴尬。我知道父亲是尽量不想让我破费。离开餐桌时，我抢先负担了所有的行李：一个破旧的黑帆布背包，拉链没有拉上，里面装得鼓鼓的；一个变了型的装着治疗仪的纸箱和一个旧的塑料手体袋。在街上，我走在二老的前面，步伐很快。我想尽快甩掉那些“钉”在我身上的城里人的眼睛。
　　
　　 一进房子，我让二老坐下喝水。然后，我就立即动手收拾他们的行李，将东西分类之后分别装进了我的一个新帆布背包和新手提袋里了。我给父亲说，东西不多就没有必要装得那么零散，一个包和一个袋子就装下了；否则，一是大包小包的不好拿，二是让城里人看了笑话，感觉跟旧社会逃难的一样。父亲笑了一下，说咱是农村人，出门不太讲究，麻烦你了。我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可是听他这么客气，我也就不好再说下去。稍事休息后，我就带二老去综合市场转悠，我想给二老都各买一件短袖，可他们硬是不要，说家里衣服很多穿不完，买那么多也是浪费，说着就往市场的出口走去。晚上，我们三人闲聊到了半夜十一点多。父亲给我讲近来村里发生的一些重大事情，母亲没有文化，说的都是些琐碎事情，比如最近村里谁又去世了，家里的猪崽卖了多钱等等。我也向二老汇报了年后来的工作和生活状况，但是始终没敢提我辞职的事情，我怕让二老为我操心。
　　
　　 第二日是星期天，正好是我以前的固定休息时间。我想着二老年迈，进一次城不容易，便决定陪他们在城里好好转转。我住的地方离大雁塔不远，我就带二老去了那里。刚到大雁塔北广场时，音乐喷泉没有开放，我就带他们在雁塔西苑里看民俗展览，到南广场看玄奘铜像。到了大慈恩寺门口，我两次邀请二老进去登大雁塔，可他们都坚决不进去，说是门票太贵，就在门口看看算了，还说咱村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来过西安，更别说看大雁塔了，我和你妈能站在大雁塔脚下已经很高兴了。接着，我们又转到了雁塔东苑，转累了就坐在树下看人家练太极剑、拉二胡。没看多久，不远处的大雁塔北广场传来震撼人心的音乐声。我说：“赶紧走，咱们一起去看喷泉，这可是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呀！”二老随即起身，跟我急匆匆向那边赶去。当我快到北广场时，回头一看，二老还远在我后面，他们走得很急，但是不快。那时，我突然觉得父母真是老了，走不动了。
　　
　　 二十分钟的音乐喷泉表演很快结束了。我问二老感觉咋样，他们异口同声连连说好。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我说咱们去吃饭吧。二老却说早上吃得太饱，这会儿还不饿。我又想提议一块去钟楼看看，可是转念一想，从这里到钟楼公交车上人太多，站都站不下，更别说有座位了，恐怕二老身体吃不消。我说：“估计你们也累了，要不咱先回房子休息一下，吃顿饭再出来转吧？”二老都说好。
　　
　　 当天晚上，二老给我说他们明天要回家了。我说你们明天再玩一天吧，来一次不容易，急着回去也没什么事。父亲说，你明天还上班，我们也不好再打扰，再说家里还有猪呢……我知道二老总是放心不下家里，就没有再挽留。睡到半夜，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都没有睡着，几乎说了一夜闲话。
　　
　　 翌日清晨，窗外很安静，雨停了。我起床很早，让二老再多睡会儿，不用急，下午坐火车回去就可以了。我拎起包假装要去上班，父亲特意叮嘱我一句话：“你赶紧去上班，不要迟到——我和你妈今天就回去了，你不用操心，好好工作，和领导同事处好关系。”我没说什么，轻轻拉上了房门。
　　
　　 站在院子，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还要下雨。
　　
　　 2005年6月10日西安小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