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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接擂]箫殇
□ 海蓝宝石
2005-07-07 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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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音缥缈透宫墙,玉腕弄弦梦欲偿。红叶传沟犹未寄,别歌一曲谱情殇。
————题记
相国府 倚风楼
“小姐,把药喝了吧,都快凉了。”
“不用了。我知道,我该去了……”
“小姐,别乱说话,你会好起来的。”我哽咽着,泪,夺眶而出。
“别安慰我了,我了解自己的病况。”
“小姐……”
“宝蓝,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我恐怕以后没机会……咳咳咳……”
“小姐,喝点水。”
“宝蓝,你十三岁开始做我的丫鬟,十五岁与我陪嫁到穆家。这么多年了,谢谢对我的照顾。”
“小姐一家对我恩重如山,当初要不是老爷救我,我早就被卖到青楼了。宝蓝理应尽心伺候小姐。”
“你别哭嘛。”小姐抬手为我拭着眼泪,接着说,“我会让少卿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不,小姐……我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你。”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我走了以后,能不能拜托你时常去探望我的爹娘。二老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从前。宝蓝,将来替我为他们送终,好吗?”
“好,小姐。”
“少卿呢?他在不在家?”
“小姐,已经差人去叫了。大少爷马上就回来了。”
“嘭”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
“沁莹,你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宫里的御医来。”
“少卿,不用麻烦了。”小姐拉着大少爷的衣角,说道,“少卿,我有话对你说。”
大少爷坐在床塌边,握着小姐的手。
“少卿,答应我,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娶个真心对你的妻子,要过得幸福、快乐。这样,我在九泉之下也就安心了。”
“沁莹……”
“答应我。”
“好。”
“还有,宝蓝为了我,浪费了不少青春年华,帮她找个好人家。”
“放心吧,我会的。”
“谢谢你,少卿。我……对不起你。怨我吗?”
我看着这个握着小姐的手,一脸悲痛欲绝地男子,摇着头,坚定地说:“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小姐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我跪在小姐的牌位前,想着小姐嘴角的那抹笑。他的离去像刺一样扎在小姐心里,三年了,现在终于解脱了吧。
记得那是八年前的春天,那时,我刚进颜府做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大病初愈,夫人带着她到京城外一座寺院还愿、祈福。
那天天气格外好,碰巧夫人在寺里遇到同乡,两位夫人便到寺里的一座凉亭里叙旧。我陪着小姐在寺院周围随意走走。
寺院后面,一条小径直通山顶。空气中散发着小草和野花的清香。小姐大口呼吸着山上的新鲜空气。
“宝蓝,你看,这里多美,有花有草。”
“小姐,咱们府里的花花草草比这儿的好看多了。”
“呵呵,这些花儿草儿是在自然的情况下生长,经历了风雨雷电的洗礼,仍然能够破土而出,他们地顽强,更能体现生命的意义。”
“小姐,你说得,宝蓝不懂。”
“你还小,等你大些了就懂了。”
这时,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箫声。
小姐停下脚步,便寻着声音的方向找去。终于在寺院西侧的竹林里看到了那个身穿白衣的吹萧人。
他背对着我们,竹林里的风,吹得他的衣衫下摆,轻轻摆动。他吹得聚精会神,连我们站在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男子才停下来,抬头看看快要渐暗的天色,转身,发现了我们。从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惊讶。他向着我们走来,冲着发呆地小姐点头一下,便径自走了。
我碰碰小姐,说道:“小姐,人都走了。咱们赶快回去寺里吧,不然夫人着急了。”
回过神地小姐,脸上一片嫣红。
“宝蓝,你别乱说话,我是听箫的,又不是去看人的。”
那天晚饭后,小姐就一直在屋里弹琴,一遍又一遍。突然,琴音停了。
她对我说:“宝蓝,今天那位白衣公子的箫声是那么的贴近自然,低沉,轻柔,缥缈。我听着那支曲子,仿佛身处深山之中,看雨水缓缓自树叶上滴下,小溪潺潺自山间流过,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云烟水气之中。”
看着我一脸茫然,小姐笑着说:“宝蓝,我教你弹琴吧。你以后就能听懂曲子的意思了。”
我点着头。
“唉……真希望能再和那位公子见上一面。”
“小姐,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好你个鬼丫头,昨天刚教你这句,今天就用来取笑我。”小姐俏脸微红,轻点我的鼻尖,看着窗外的月亮,说道,“能与如此技艺高超之人合奏一曲,人生一大幸也。”
往后的一年中,老爷无心得罪朝廷权贵,惨遭牢狱之祸。幸得老爷的至交,当朝穆相国的鼎立相助,才得以昭雪。在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里,穆相国的大少爷少卿造访频繁,我看得出,穆家这位少爷对小姐一见倾心,可是,小姐的心里却留驻着一道白色的影子。
半年后,老爷60岁大寿,大摆宴席。小姐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出席。
简单吃过晚饭,我抱着琴陪同小姐来到院子中。不同于前厅的吵闹,后院十分安静。我把琴放在醉月亭的石桌上,差人拿来茶水点心。
小姐轻拨琴弦,对我说:“宝蓝,还记得我前几天教你的曲子吗?给我弹一遍听听。”
说着站起身来,示意我坐下。
“是,小姐。”
一曲毕,我看着小姐端着茶杯,坐在一边若有所思。
“小姐……”我轻声叫她。
“恩……宝蓝。哦,弹得不错嘛,再多练习练习就更好了。”
“小姐,你根本没有在听嘛。”我撅着嘴抱怨着。
“好了,我补偿你一首好了。”
小姐端坐于琴前,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一个个灵动地音符自指间滑出。那是小姐第一次弹这支曲子,怎么这曲调如此熟悉。对了,是一年多前,竹林里那位白衣公子用箫吹奏的。
正当我沉浸在这优美的曲子中,忽然有箫声插入与琴相和。
琴音停,箫声也戛然而止。只见一位白衣公子站在离亭子百米远的地方。是他,我看见小姐的眼睛顿时变得明亮,脸上有掩示不住的激动。
琴音再起,箫缓缓加入其中。在这样一个满天星子的夜晚,空灵的琴声,配着箫的缥缈。绿衫女子素手抚琴,与对面吹箫相和的白衣公子相视而笑。晚风吹得园中的花瓣如雨般飘落。这一刻时间被凝固了,画面被定格,刹那在瞬息间化为永恒。
他们俩就这样纵情畅弹着,没人说一句话,我知道他们是在用琴和箫做心灵最深处的交流。小姐的知音,非他莫属。
“哎呀,温公子,你在这里呀。”管家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片和谐、安宁。
“小姐。”管家冲着小姐作了下揖。小姐点点头。
“温公子,你怎么跑到后园来了。”
“对不住,在下不甚迷了路。”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像极了他的箫。
“快快跟我去前厅吧,老爷他们等着你的演奏呢。”
白衣公子冲着小姐微微点了下头,随管家而去。小姐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那晚,小姐失了眠。我知道,单凭那个箫声就已经彻底打动了小姐的心。
后来,我辗转打听到,那位白衣公子,叫温凤云,别号弄箫公子,常在四艺茶楼表演。从那时起,不常出门的小姐,成了茶楼的熟客。
温公子为生活所迫,在茶楼卖艺,听箫之人大多附庸风雅,没有几个真正理解这箫声里的含义。箫声缠绵悱恻,温公子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小姐坐的方向。小姐低着头,笑得很甜蜜。那箫声就好比温公子在对小姐说“沁莹,我会娶你,等我。”小姐低眉含笑,眼神里透露出“温郎,今生只愿与你结为连理”。
可惜天不作美,在小姐十八生辰上,穆家大少爷前来提亲。老爷感穆家当年的救命之恩,遂答应将小姐嫁给他,并与穆家老爷订下婚期,十日后前来迎娶。小姐知了这个消息后,愁得茶不思、饭不想,病了几天人瘦了一大圈。
她喃喃地说着,温郎会恨我另嫁他人吧。我一定要去再见他一面。
婚前三日,小姐拖着未痊愈的身子,带着琴,来到四艺茶楼,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各位,小女子久闻弄箫公子大名,想与公子和弹一曲,以偿心中宿愿。”
琴音起,无限悲凉自弦中渗出。温公子的箫声中亦充满了遗憾地感伤。穆颜两家结亲的消息已传遍京城了,小姐知道,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了,所以才不顾劝阻,执意前来。
“温郎,对不起。”
“你怎么来了呢,病未痊愈,要好生调养才是。”
“可是……温郎,我想再见你一面,不知下次何时再相见了。”
“你不必自责。只叹造化弄人,今生缘浅至此。”
……
琴与箫的对话在继续,这一刻,仿佛偌大的茶楼只有他们两个人,借着音律,倾吐着各自的心声。
三日后,小姐出嫁。次日,有人送来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玉箫。从此,再也没有人听到过弄箫公子的箫声。那一次与小姐在茶楼的合奏,亦成绝唱。
三年后的一天,我陪同小姐回颜府去看望老爷夫人。回来,小姐不想坐轿子,便陪她在大街上漫步。路过四艺茶楼,小姐停了一下,听着二楼传出的唱戏声,低声说着“景物依旧,物是人非”。
我忽然看到很多人围在巷口,好奇地说:“小姐,你看,他们在干什么?我去看看。”
“不要了,赶紧回去吧,以免少卿挂念。”
这时,一个声音传出:“我不会再为任何人演奏了,你们请回吧。”
小姐一愣,是他。转身就往那个巷口跑去,我跟着她从人群中挤过去,看到几个恶差正在他家门口,听刚才的话,是请他去吹箫吧。
“我们家将军,久仰公子大名。此次我们奉将军之命,请公子到府上一叙。”
“多谢将军抬爱,我已经不再吹箫了,请不要为难在下。”
我小声问着旁边的人:“是哪位将军的家仆,那么大的气焰。”
“嘘……姑娘,小声点。这是征西将军的手下。听说这个征西将军,脾气暴躁,凶残成性,还嗜玩弄美貌男子,温公子要是落到那个家伙手里就没命了。”
我感到小姐身子一震。
“你不就是个吹箫的嘛,难得我们家将军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温公子的一再拒绝,终究磨光了那几个恶仆的耐性,笑意隐去,真实嘴脸显露出来。
“我的箫早在三年前就毁了。不能为将军演奏,还请各位转告将军,请将军谅解。”
“不就是一支箫嘛,我们将军多得是。”
“温某演奏,只用那支白玉箫,如今已赠予一知己,此生除她,再不会外任何人演奏。”
“好你个温凤云,软硬不吃是吧。难得我们将军看上你,你竟然不领情。来呀,把他给我绑了,送给将军。”
“罢罢罢。”温公子长叹一声,“与其无端受辱,不如早归黄土。”
说完,抽出离他最近的恶仆腰间的刀,引刭自刎。
那几个恶仆一看闹出人命,立刻作鸟兽散去。
我扶着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地小姐,她强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
温公子余光看到了小姐,挣扎着转过头,用眼神询问着。“来世与我做夫妻可好?”
小姐点头,他笑着阖上了双眸。
安葬了温公子,小姐精神恍惚地回到家里,把自己关在房里,任由大少爷怎么叫都不开门。
第二天,我试探着推门进去,看见小姐哭得红肿的眼睛,琴放置一边,弦已被割断。
我看着这断弦之琴,再看看小姐如死灰般的神情。我知道,她是不会再弹琴了,她的心随着温公子一起死了。
“宝蓝,起来吧,你都跪了一天了。”
大少爷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宝蓝,你也别太伤心了,沁莹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你这样。”
夜色深浓,我坐在花园里,揉着发麻地膝盖,抬首看着那满天的星辰。我仿佛看到那夜小姐和温公子在颜府的琴箫合奏,听到那如天籁般的合音。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渐渐远去,就像这园子里落下的花瓣,风一吹就全散了。
往事如风,飞花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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