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9月8日。政府礼堂。全市青年教师“奉献事业，人生无悔”演讲比赛正在进行。
　　 萧彤坐在选手席里，摆弄着关掉了的手机，丝毫看不出紧张。他酝酿着自己的报复行动，他在心里斟酌着即将上台的每一个词句。至于后果，他没有想。这样对我，有谁又为我考虑了？他有些气愤了。但很快平静了下来，他知道，必须冷静，这一击不许失败。他要让那些伤害他的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萧彤的嘴角绽出了一丝冷冷的笑。
　　 演讲进行了一大半，礼堂里的秩序并不好。多数选手的演讲词内容空洞，捏造出来的感情显得有些做作。有四个选手在台上哭了，但细听内容却看不出任何哭的道理。评委由十几人组成，多数是市政府、宣传部、团市委、总工会、教育局的有关领导，还有几所学校的校长。萧彤所在的第八中学的张淙德校长就在评委席里。
　　 又一位选手哭着下了台，掌声稀稀落落。来自市区的近千名教师中的窃窃私语声仿佛又大了一些。评委们似乎有些委靡，分不清是在睡觉还是在深思。
　　 “下面将要进行演讲的是，来自第八中学的萧彤老师，他演讲的题目是《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欢迎萧彤老师上场！”
　　 掌声依旧稀稀落落。
　　 萧彤整理了一下领带和衣角，从容地走上了演讲台，站在了话筒前。
　　 他扫了观众一眼后，目光落在了评委席中张淙德校长脸上。张淙德校长望着他笑了笑，萧彤从笑容中看出了鼓励。
　　 萧彤的演讲开始了。
　　 “各位评委，观众朋友们，张校长，八中的老师们：这次，我可能让你们失望了。因为我不想用准备好的那篇稿子来演讲了，我想对你们说说我最想说的话。”
　　 话音刚落，整个礼堂鸦雀无声。评委和观众们一下子振作起来，都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望着萧彤。张淙德校长先是有些吃惊，然后是一脸的凝重。
　　 片刻的停顿后，萧彤的“演讲”正式开始了。
　　
　　 （2）
　　 “我是一名教师，我是一名有良知的教师。我的良知表现在了教学上，更表现在了做人上。但为什么有人要抹杀我做人、从教的起码的良知呢？”
　　 萧彤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张淙德校长，张淙德校长的脸色一片铁青。
　　 这时，教育局高晓明局长，陪着主管教育副市长王达走进了礼堂，坐在了最后一排。
　　 “是的，在9月6日的区标兵级精神文明复查验收组的座谈会上，我说出了极个别在校生涉嫌违法犯罪的现象，指出了学校汇报中‘在校生违法犯罪率为零’这一虚假和被扭曲了的事实。但是，我没有任何个人目的，有的只是一名教育工作者的良知，有的只是一名当代青年的良知。我想问大家，我错了吗？”
　　 停顿。
　　 整个礼堂死一样的沉静。
　　 “啪”一声脆想，张淙德校长手中的铅笔被他一折两断。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张淙德校长的脸涨得通红，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评委和观众坐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萧彤把目光从张淙德的脸上移开了，他注视着礼堂后面的安全门，深吸了一口气。
　　 好，就这样！他在心里为自己鼓着劲。
　　 这时，他看到了坐在后排的高局长和王市长，不知道为什么，萧彤心里一酸，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了。
　　 不能哭！萧彤在心里告诫自己。
　　 “诚然，我们第八中学可能因此失去了自治区标兵级精神文明单位的桂冠，但我要说，我们因此也迎来了正视问题、解决问题的更大的时机。初中生违法犯罪的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去年发生在我校的学生群殴事件中，一人重伤害，一人被劳教的血的教训还不深刻吗？不同程度的此类事件还有多少？各位中学领导和老师不清楚吗？
　　 这一失一得，孰重孰轻，本来就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判断的命题。但为什么错误的天平偏向了我？
　　 我再问大家，我错在了哪里？”
　　 礼堂里的空气仿佛就要爆炸，人们好像停止了呼吸。
　　 “9月7日，就是昨天，我将在10号教师节那天受到表彰的‘十佳青年教师’的荣誉，被学校剥夺了。今天早晨，我也被告知，我将停止手中的班主任和教学工作，为迎接明年80年校庆去搜集资料，编撰校志，并且美其名曰：我文笔好，只有我具备这个实力。
　　 中文本科专业毕业的我，文笔当然好，也当然有这个实力。但写校史不是我的合适的工作，我的价值在一线的教学中。‘十佳青年教师’的荣誉我可以不要，但我要要我教书育人的权利！
　　 我以为甚至连今天的演讲比赛也不会让我参加了，让我没想到的是领导们最终还是相信了我的能力。这样也好，借此机会也让大家为我主持这个公道。
　　 还是那句话，我要要回我教书育人的权利！”
　　 萧彤的“演讲”结束了。他向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地躬身在台上。当他抬起头，走下演讲台时，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他没有擦拭脸上的泪水，目不斜视地走过了评委、走过了观众、走过了王市长和高局长，走出了政府礼堂。
　　
　　
　　 （3）
　　 洪亮副校长家的书房里，烟雾缭绕。洪亮副校长舒展着身子，半坐半躺在他那张大大的单人沙发里，一棵接一棵地抽着烟。九点半了，天已经黑透了。多年来，每天晚上这个时间他基本上都用来读书、习字、听音乐，已经成了习惯。
　　 今天，他却一点读书、习字的心思都没有了。整个下午和晚上，洪亮副校长一直处在兴奋之中。萧彤今天的“演讲”，好像引爆了一颗炸弹，轰动了教育界，更是将几年来洪亮心里寄人篱下般的阴影炸得烟消云散。
　　 想到下午萧彤的演讲，他笑了。想到最后萧彤的演讲居然得了第一名，他几乎笑出了声。想到张淙德校长在公布成绩时愤然离去的身影，洪亮简直陶醉了。
　　 他从来没有在心里真正瞧起过张淙德校长。
　　 来到第八中学任副校长五年了。这五年来，他铭记“用权不越权，有为不越位”的“副手哲学”，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工作中，他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张淙德校长的教育思想和理念，尽管很多时候，他觉得张淙德的教育思想是那么陈旧，甚至有时在他看来是那样的可笑。但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他自认为张校长和老师们对他还是很认可的。
　　 可是，他是不甘于一辈子做副手的。
　　 这几年来，他一直关注着国内外教育发展的动态，一直收集着最新的学校管理理论和实践经验，并且加以吸收和整理，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整套学校管理策略，他对他的管理策略一旦付诸实施必将取得卓著成效毫不怀疑。
　　 他知道，机会青睐的是有所准备的人。
　　 他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尽管他今年已经43岁了。
　　 从今天开始机会终于来了。
　　 他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他相信他会抓住这个机会。整个一下午和晚上，他都在想应该如何抓住这个机会。
　　 现在，他的计划已经成熟了。
　　 洪亮在头脑中又一次过电影般地思考了一遍他的计划，他认为至少在目前应该没有什么修正的地方了。于是他拿起了电话，拨通了萧彤的手机。
　　
　　
　　 出了政府礼堂后，萧彤满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
　　 此时，他的思维空洞一片，他的注意力一点儿也没有办法集中起来，他的腿软软的，似乎有了一些轻微的酒醉后的踉跄。他虚弱极了。
　　 萧彤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当他来到那个他常来的“夜风凉”酒吧门前时，他才回到了现实。他发现天已经黑了，秋夜的风真的有点凉了。
　　 是得喝一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