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雪上加霜-个人文章】
Dolls
□ 雪上加霜
2003-06-20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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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Dolls这样的英文做题目时,我突然想在金山词霸里核对一下。奇怪呢,除了洋娃娃这样的解释外,还有玩偶、美丽但无头脑的女子、(俚)美男子这样的引申意。于是喜欢上这个单词。
这几天我说了许多有关姐姐的东西。
爸爸一直不要我说的。这样我就把秘密积压在心底。可是突然想起她来,那么一发不可收拾。有时候觉得如果她还好好的,我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该感激呢,还是该对不起。
姐姐大我一岁。出生时,有美丽的面容,清晰而动人。许多人抱着看,爱不释手。然后送去育婴房里。第二次抱出来时就说死了,吐着白沫。听说是医院护理不好,冻坏了。爸爸最终没有打官司,只因为护士长是妈妈的好朋友,一直给妈妈很好的照顾。义气。
家乡说,太美丽的孩子总是养不大的。
爸爸说他抱着姐姐到河边去,一直不肯放。那样洁白而漂亮的五官,点缀在一个新生儿的脸上,却已冷却。妈妈痛不欲生。从此,家里不提姐姐,所有亲戚都封口。直到十几岁那天,爸爸突然跟我说这样的事,遥远而迷离的眼神里,透着悠悠的眷恋。
姐姐死后,我来到这个世界。妈妈难产,爸爸要在要大人和要小孩的纸上签字。上天见怜,最后都活过来了。他们把所有的爱,加诸在我身上,那么深重,那么刻骨铭心。八岁前,我一直病,许多人给我买洋娃娃,要我好好地,漂亮下去,别再让人担心。
那时我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一样要人可怜呢,现在想起,该很幸福地微笑。被许多人爱着,健康了,坚强了,开朗了。会去爱人了。
许多洋娃娃是妈妈的干弟弟买来的。我叫他舅舅。每次到家里,舅舅拿出包里的洋娃娃,笑着塞到我手里。美丽的睫毛呀,还有黑色的大眼睛,酒窝深深的,一头卷的金发。我把她们抱在怀里,走过黑暗的胡同,挨家挨户给小邻居们看。给她们唱歌,那些自己很难忘记的歌词:一闪一闪亮晶晶。
学扎辫子那年,拿洋娃娃的头发反复实验,扎了拆,拆了又扎。把她们轻轻摇动,看到眼皮上下翻着,灵活极了。如此折腾,很快会有一只眼珠凹陷进去,显出丑陋的眼框。一件很好的艺术品,就这样被丑陋破坏掉。又有新的美丽的洋娃娃塞到我手上,代替丑陋。
那时候学不会爱惜。
肆意地抛弃旧的,爱上新的。
现在我想我那美丽的姐姐从没摸过洋娃娃呢。跟许多人说要一个姐姐,或者哥哥。可以跟我争东西,吵架,或者游戏。然而爸爸是长男,妈妈是长女。亲戚里,我到哪里都是长女,一堆弟弟妹妹。他们亲切地叫大姐,我觉得这样的位置本来不是自己的。毕竟扛起来了。可以肆意。
搬家时,洋娃娃们逐渐被妈妈分赠出去,她似乎看去我不再爱这些笨拙的东西。有时候美丽在我脑子里,是很模糊的记忆,像水里月的倒影一样凌乱不堪。完全可以重新打乱湖面,再重组流质的东西。就像忘了姐姐一样,突然在某一天深刻地想起,那么拼命地要想起。
后来,喜欢上毛茸茸的公仔。至今。
它们有很模糊的动物面孔,不是人。性格越来越孩子。生日时谁都不用绞尽脑汁,都知道送我什么。睡觉前,跟身边五只公仔说晚安,屋子里还吊着许多的。它们在黑暗中静静陪着,不发声响。
我仔细数了数,这里,有十四只公仔;家里,八只。没有一个洋娃娃。也许是过了揣摩的年代。不能坦然地看人的容颜,觉得恐慌。宁可对着动物的和蔼,渐渐安宁,闭上眼。
张楚唱姐姐那歌时我一点都没感触。
姐姐是最美的。一点杂质也没有。不会被任何东西玷污。
看过一则民间故事,忘了梗要,大概这样说:天上有画画的神,每天画许多女子的面容。民间有女子诞生时他便从画中抽出一张丢下去,画里的面容就是女子所获得的容颜。然而这也是自私的神,他把最美丽的藏在怀里,不轻易施舍。于是那些怀孕的母亲们,生育前要拿鲜花对着画神祈祷,祈祷神赐给她的女儿最美丽的面容。
我想妈妈一定太过虔诚。神反悔了呢。把姐姐重新夺回。连带生命。而我却因为平凡,活着。走一条跟Dolls不同的路。不美丽,但有脑,有生命。这样就好了,一直延续下去。以感恩的心态生活着。
今天我想起更多的人,对我的好。甚至想念那个送我洋娃娃的舅舅。许久没见了。他也许又多了皱纹。我想跟他说谢谢的。仅是这么一句。
作者签名: 总要有些随风 有些入梦 有些长留在心中 于是有时疯狂 有时迷惘 有时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