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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边的诱惑
□ 草星星
2005-08-16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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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大山,一座接着一座。在山与山之间有一些稍稍平坦一点的地,这些地被山民们开垦出来,种上稻谷和别的一些农作物。这些山民们就靠这有限的出产喂几头猪,养几只鸡,祖祖辈辈忙忙碌碌地扎根在此。乱石丛生的山长满了蕨基草,有些小的野兽在那儿出没。后来农业学大寨,就把那地方开垦成了片片梯田,因为不长粮食,就层层叠叠地种上了茶叶,可是这些茶叶都是政府的,有专门的人来管理茶园。
这儿的人们几乎与外界隔绝,因为他们离集市(赶场的地方)太远,早上三四点钟打着灯笼火把出门翻过一座座大山,到赶场的地方时,都已是十点过了。外面的世界在孩子们的心中,仿佛就成了神话里才有的世界了。
一
慧的父母住在这样的一座大山里面,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尽管这样,劳动所得,也仅仅刚好让一家大小活着而不至于饿死。
慧出生的时候,在她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虽然家里的人都很疼她,但是她长到了十五岁了,都还没有走出过这座大山。有时候,她常梦想山的外边是什么?听说山的外面有街,隔上几天就要在街上赶场。赶场的时候,可以看到好多好多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的人,有些人穿的衣服很好看,伸伸展展的,叫的确凉。街的外边又是什么呢?她想不出,也没有听人说过。
哥哥们在街上的中学校上学,听哥哥说山外边的人到十五六岁了都有自己的一间房圈(寝室)。她也很想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可是家只有四间屋,一间堂屋一间厨房,再有一间是哥哥们和公公婆婆住。她和姐只好和父母住一屋了。到了深夜,常常会被父母那边的一些奇怪的声音弄醒,有一次慧忍不住想去看,却被姐姐拉住,说那是在X,很羞的。她不知这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只是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心就被提到了嗓子眼里,呼吸也不敢大声。
原以为小学毕业了,就可以到山外学校上初中,可以看山外的世界,也可以常赶场。没想到父母说女孩子读书是给人家读的,白花钱,就不让她去了。为此她关在家哭了好几天。还下了一个决心:不让我读书我也一定会走到山外边去。决不像姐姐那样,嫁给山上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天亮了,太阳从东边的山上探出了半个脑袋,照着一排低矮的草房。一束光亮从泥墙上开着的三角形的洞(窗子)透射进去,整个屋子变得朦朦胧胧。隐约可以看到屋子靠窗边有一只柜子,上面放着一块破了一半的镜子,和一只断了趾的木梳。靠墙横排放着两张床,床上的蚊帐抑或是白色的,但现在却是灰灰的颜色。屋角有一只桶,还有一些农具。
慧从梦中醒来时,父母已起床了。她起来在屋角里放着的一只粪桶上涮沙沙地撒着尿。正由于这只桶的存在,整个屋里充满了臭臭的味道。她狠狠地想:我结婚时一定会买只好尿壶,决不让自己的屋这么臭,真该死!一想到结婚,昨天的一幕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背山的一块茶地上,正专心地割着猪草的慧突然听到有人在“嗨”她,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年青小伙子用很亮很亮的眼睛盯着自己,她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可是心却在加速地跳。这小伙子穿着一件很伸很伸,很白很白的衣服,慧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布料的衣服。她想,那可能那就是人们口中的的确凉吧。看得出,他不是山里的人。慧想和他说话,却开不了口,想跑,脚却不愿动,就是眼也动不了。那小伙子和她说着话,说的什么,她没有听进去,自己怎么回答的也记不得了。只是记得他好像说是来这儿管茶的工人。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只有他最后一句话清晰地响在耳边“我明天上午还是在这儿等你。”
去?不去?慧反复地问着自己,心里象猫抓一样。这也许是自己出山的一条途径,她想着。最后,她实在忍不住还是决定去。
她点上一盏油灯,把钢夹子放到火上灼烧着,等到烧烫了,拉着留海缠在上面。她在烫卷发。她听说现在女人最时兴的就是卷发。烫好头发,打开柜子费好多力才找出一件洗得发白的小碎花衣服穿上。这件衣服是别人送的,没有打过补丁,平常舍不得穿。
打扮好的慧看着破镜里的自己,觉得很美。 背着背篓来到山坡,那个小伙子早就等在那儿了,看见慧一到,就赶忙跑了过来。他帮她割猪草,并告诉她:自己叫朱四,去年才从部队转业。家在山外边的白庙六队,家里有六弟兄,他排行老四,前面几个哥哥都结了婚了,分家自己住着的。每年生产队可以分到五六百斤谷子。这次到这山上来种茶,每天可以有四块钱的工资。
慧听到这个数目很吃惊,心里羡慕得不得了。这个数目对她来说好像一个天文数字。因为父母上一天班才只有几角钱。
慧问小伙子家离街远不远,在家里是不是有独立的一间屋。 小伙子说他家在两个乡的交界地,离两个场都近,隔天就可以赶一回儿场的。自己在家也有一间独立的屋。还说在这山上,也有自己的屋的。并邀请到他那儿去耍一会儿。
朱四在山上的屋子有一个很大的木格窗,挂着窗帘。屋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口箱子,还有个开水瓶。看到有开水瓶,慧觉得那实在是太富裕的了,因为山上是很好的人家才有开水瓶的。
他们聊了一会,朱四打开箱子,从满箱的衣服下面拿出一个皮包儿打开,拿了一张十元的钱递给慧,让她去做件衣服。说要交这个朋友。这可是慧这十多年来难得看到的一种大钱了,她当时不想要,可又止不住接着。
朱四说着话,顺手把门也给关上。转身就抱住了慧,在她脸上胡乱地亲着,说她长得真美,是他看到最美的女人;并问慧让他X一回儿要得不?听到这个词,想到父母做的那事,慧脸红,心跳,全身酸软,开不得口。朱四红着眼,喘着粗气,一句话也不说了,就抱了慧到床上……
当慧全身酸痛地坐起来,一眼看到床单上的血,吓得轻声地哭泣起来。朱四就抱着她,让她不要怕,并说女人的第一次都是如此,以后会感觉好的。并说会尽快找媒人来说媒的。
几个月过去了,朱四回了家几次,带来了纱巾,和新衣服,皮鞋……但说媒的人却迟迟不到。
他总找借口到慧家里帮着做农活,并常给些钱与慧的父母。慧的父母也正因为家里穷,哥哥们谈不上媳妇而焦虑,看到有人资助,明知有问题,也没有说破。
慧后来才知道,朱四的家里人嫌山上太穷,想给他在山下找一个媳妇。为此朱四还和家里人闹翻了。
当慧的肚子渐大,不得不结婚的时候,慧的父母却不让她出嫁。朱四就找了茶场的领导当媒人说了许多好话,并把自己退伍的钱全拿出来给了慧的父母。这才提着慧的几件衣服出了家门。
慧到朱四家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百多斤谷子,和在山上房子里看到的差不多的家具。公公婆婆,哥哥嫂嫂都对自己不闻不理。到这时,慧所有的想象都烟消云散了。
爱美是一个人的天性,慧虽然生活艰辛,也没有忘了自我。一条粗黑的长辫子,总是油光水滑地跳跃在她那微微上翘的臀部上,虽然没有粉搽脸,她的脸也总是白里透红,洗得干干净净。生孩子并没有让她身材变形,倒让她长得更丰富,该细的地方盈盈可握,该大的地方高高突起。赶场时,总有一些男人女人的眼光跟着她转。有一次街上那个二流子刘三居然跑来对她说要跟她好,被她一顿好骂,灰溜溜地跑开了,大家知道她是个辣美人,再也没有人敢来轻溥她。
二
孩子上中学了,家里的开支猛增。可是土地能变出的钱却是越来越少。孩子是慧全部的希望,她一心要把儿子培养成一个有学问的人。自己走出了大山,儿子一定得翻过所有的山,到外面的大世界去。儿子学习上也很争气,成绩十分优秀。无奈之下,朱四只得出去打工。不知是什么原因,出去两年,却一个子也没有寄回。
朱四出去后,慧更加辛劳。每天总是四五点钟就起床,斩猪草、煮猪草、拌鸡饲料。鸡生下的蛋从来没有吃过一个,喂了无数头猪,到过年时,却只有几斤肉。其它的全卖作了钱供儿子上学。那天下午,孩子从学校放学回来拿一月的生活费。慧搜遍全身,翻箱倒底也只凑上五块钱。这是远远不够的。到叔叔伯伯,公公婆婆那儿去借了一回,不仅没借着钱,倒听了一肚子的风凉话。她心里很伤痛,想流泪,却又被她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她把自己的亲戚全在心里默想了一遍,觉得没有借到钱的可能。怎么办呢?突然她想到了街上做生意的唐二,他虽不是亲戚,但平常对她很好,没有钱时也常在他那儿赊东西。他从来不急着追还,还说有什么困难就找他去。
找到唐二,他正在收摊子。他说借钱的事好说,今晚老婆不在家,得等他收完了子摊才成。让慧先帮他煮一下饭,他不会煮。
好不容易等他回到屋里,天已黑了。慧急着要回家,刚开口,唐二却叫她先把饭吃了来,并拿出酒让她陪他喝。喝了几杯,他站起来一下子抱住了慧,嘴一边胡乱亲着她的脸,手一边在她身上乱摸。慧挣扎着,越挣他抱得越紧。尽管这样,慧还是不从。最后他恼了,拉长着脸放开了手,说你真不知好歹,你明天孩子要上学,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慧哭着跑到了门口,听他一说,又不由停了下来。让孩子不上学,永远在农村做个农民,永远过着贫穷的生活。这是她所决不能容忍的。想着这些,羞愧无奈全袭上心头。
深夜慧攥着三百块钱回到家时,孩子睡着了。她却无法入睡。唐二的话响在耳边:“你在家苦苦守着,你男人在外面说不定早就有女人了。再说,现在这个时代,笑贫不笑娼,只要能搞得到钱,你怕什么?你这么乖,还怕没有钱?你太傻了!这种事,你知我知,我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的。”“笑贫不笑娼!”慧反复叨念着,又哭了。
第二天早上,慧送走儿子的时候,红着眼反复叮宁着,要儿子好好学习,说自己拼了老命也要让儿子考上好的学校。让儿子争气,远远离开农村。儿子温顺地听着。
又是赶场天。慧赶完场往回的走,走到背街的巷子里,看到刘三从巷子那头嘻皮笑脸地晃悠着过来,伸手拦住她,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下流话,并明目张胆地要和她X。慧愤怒了,骂着刘三不是人。刘三却不生气,边把嘴伸到慧脸上乱吻,边说:“别假正经了!你以为你还是好货呀?你可以和唐二X,就不可以和我X吗?我也有钱!我也会给钱与你!”慧问他是哪个说的?他笑了:“你太幼稚了,你以为唐二不会说吗?嘿嘿,他第二天就和哥们说了,还说了你又荡又爽呢……”一串串不堪入耳的话,让慧整个人都呆住了。原以为很秘密的事情,结果却是这样。刘三看慧呆若木鸡,一边拉,一边花言巧语地说着,把慧半推半就地拉到了一间空屋子里……
这次他给了慧一百块钱,慧拿着这百块钱的感觉,与上次拿到的三百块钱的完全不同了。她明白,和刘三的这事一做,就不可能再安静地生活了。可是她没有哭,也没有觉得羞愧了,只是奇怪地想着。嘿!原来,挣钱可以这么容易。
猪不再喂了,鸡不再养了。慧还是每场必赶。还开始在脸上涂粉,嘴上搽口红了。当然,也时不时在巷子里有人等着她了。
三
慧做生意的事,象风一样,没过多久就悄悄地传遍了乡里成熟男人的世界,男人们看到她总是迷离着眼,女人看到她那眼神就很复杂了,既有妒忌,也有羡慕,还有怨恨的,但所有的这些,慧都不再去理会了。因为她觉得她需要钱,而且需要很多的钱。孩子上学,家里的房子要垮了……这些钱是没法在土地里刨出来。
又一次赶场回家的路上,同生产队相距不远的夏绍五居然也在“嗨”她了,并告诉她说晚上要到她家去。一个生产队的人开玩笑的也多,所以她对夏绍五说的话不置可否。
这是一个新月的晚上,慧睡在床上,眼看着天上那一弯银钩,既盼望夏绍五能来,又怕他来了白占自己的便宜。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窗棂上响起了敲击声。慧走到窗子边,和夏绍五轻声地谈论着争论着。怱然她生起气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100块钱”
“50”夏绍五低声地还着。“100”。“50” ……
“抓强盗啊!”几番争论不下,慧高声喊叫起来。夏绍五吓得撒腿就跑。
生意没有做成,慧感觉十分的窝火,以后看到夏绍五从她屋前走过,她张口就骂他强盗。大庭广众之下碰到也骂,说他偷她家的鹅。知情的人背地里都偷偷地笑,吓得夏绍五再也不敢在她的面前出现。
四
慧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有一次慧赶完场并没有往自己家里走,而是来到车站,正好碰上同村的一个叫何敏的妇女,她们平常也很熟悉,互相打了招呼后,就上了车。何敏的娘家就在公路边上,她的父亲七十几岁了,母亲去逝了好几年。最近听人说她给父亲的钱,都被父亲拿去嫖女人了,她想这次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劝劝老人家。
车很快到了何敏的娘家。停车后,何敏和慧都下了车,一前一后地走着。慧前脚走进屋,何敏爸爸看到她来,高兴得不得了,正在倒水,何敏后脚也跨进门来。看到女儿回家,何敏爸爸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儿了,这个那个地吱唔着。何敏一看慧坐在屋里,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又不好当老爸的面骂,可是心里却把慧的祖宗八代都骂遍了。僵了半天,何敏的爸爸才尴尬地笑着,说都回来了好。就忙着煎蛋煮面,招待女儿和自己的野女人。吃完饭后,何敏不走,慧也不走。大家就在堂屋里干坐着,也不讲话。最后何敏的爸爸只得把慧叫到一边,低声下气地和她说着什么,可是慧不买帐。实在无奈,他拿了十元钱给慧,慧才有点愤愤不平,叨念着离开了他的家。女儿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形,肺都气炸了,最后也把她老爸狠狠说了一顿,回家去了。
五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三四年就过去了。朱四还是没有回来,但孩子却上了大学了,家里的房子重新修建过了,该有的家具电器也都有了。这天,慧坐在明亮的大镜子前轻轻地梳着头,突然,她发现自己的头上居然有一根白发。这根白发是那样的耀眼,象火一样灼痛了她的眼睛。怎么?我老了吗?她的心在往下沉,手却一下子地把白发拔了下来,放到火上烧着。屋子里就弥漫着焦臭味。慧头也不梳了,也不想去赶场了。就跑到床上躺下来,看着雪白的帐顶,出神地想着。
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幕幕在眼前闪现着。儿子上大学离开家门前的话语响在了耳边:“妈,我就要走了,钱的事,你不要太担心了,我在外面可以勤工俭学。有些事,就不要去做了。你好好照顾着自己呀。”有些事不要再做了?她想着这话。难道是儿子知道我做的事了吗?越想越觉得儿子可能也知道一些事情。她有点惭愧,她决定洗手不做了。
寂静的夜晚,慧看着天上的星星,不能入睡。心里好像有一头狮子在怒吼着,全身上下都麻麻痒痒的。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几年来的一些生活习惯让她如此,她爬起身。但一想到儿子的话语,一想到自己头上的白发,她又躺了下去。
场总是一如往常一样隔天赶一次,可是在街上,却很少看到慧的影子了。而慧的家里,又响起了猪和鸡的合唱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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