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抱怨过这个男人。我抱怨他总是写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譬如象“海伦脚上绑着巨大的钢琴沉入海底”，“南方一下雨，屋檐就会长高三厘米。”。我还曾经用很犀利的文字骂过他，他在惊讶之下，回帖中说自己象“脑后中了一枪，红的白的脑浆迸了一地。”为此，我非常愤怒地把它看作是一种诬陷。我说：我从来不从人脑后开枪。
　　
　　 这个男人保留着我最早写在他论坛的帖子，那些吵架的、幼稚的、自作聪明的、逗趣的帖子。冷不丁儿贴几个当年的小段子出来，叫你心里有那么微微的一动。谁会比我自己更爱我的文字呢？我没有自作多情。我知道他不仅留着我的文字，也留着很多其他人的文字，那是当年论坛初具雏形的见证，是他最初的回忆。他为了保留自己，而保留了我们。
　　
　　 自从在红袖有了文集，我一直在搜集过去的文字，想把它们都聚拢来，而不必四散着，象廖寂的星辰。于是我想到了他。我找回了一部分，可是有一部分再也找不到了。我在想：要不要开口向他索要呢？
　　
　　 当年那些看不懂的文字，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来。“钢琴”、“屋檐”，包括“脑浆”之类并不愉快的话题。我在想，我为什么能记得这么清楚呢？那些不懂的东西，我不是向来最善于忘记的么？我在怀念什么？怀念那些曾经争吵、肆无忌惮的日子么？我已经很久没有放肆地与人争吵过了，无论多么伤害的话语，我总是把自己弹开去，最多生一会儿闷气。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再无人会象他，容忍我的尖刻和不羁了吧。
　　
　　 打开他现在的论坛，下意识地去找他最新或者最旧的文字，看到一篇和“网恋”有关的。里面再一次提到“钢琴”和“沉入海底”，提到“脑浆迸裂”。这些文字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魔力？隔了这么久，仍滞留在我的记忆中，且执着于他的笔底？
　　
　　 “嘴角和下巴噙着坚毅的女人脚上拴着钢琴在洋底悄悄盛开着——猜不透这是海的愿望呢？钢琴的愿望呢？还是女人的愿望？或者是共同的愿望——永远在海底这样盛开着？最终是女人摆脱羁绊浮出了海面，把悲伤的钢琴留在洋底。问题是，是钢琴将女人拖下水了吗？不，是女人将钢琴拖下了水，道理很简单，因为钢琴不会游泳。”
　　
　　 因为钢琴不会游泳。因为怀念，所以终于可以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