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永远的康桥-个人文章】
故乡的茶馆
□ 永远的康桥
2005-08-26 1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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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黄桥地处苏北平原,但就其规模格局俨然是一座江南小镇,尤其是故乡的民俗民风,与许多江南小镇并无二致——早上喝茶就是一例。
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小镇茶馆特别多。小镇的茶馆只卖一样——茶。
小镇上的人,每天早上起身洗漱后便漫步走进茶馆,多系很熟悉的茶馆,有的茶客还有习惯的固定座位。茶馆内陈设极其简陋:几张大小不等、油漆斑驳的木头方桌,配上同样油漆斑驳的长条木凳。粗瓷青花茶杯呈纵椭圆形,馒头形的杯盖顶上有一小小的像碗似的小盏,此盏大概一是为了装饰,二是为了便于揭盖。
茶客喝茶不讲究茶叶。多数是次等的炒青之类,考究一些的也不过是次等珠兰或茉莉花茶。甚至水一冲杯口便浮着一层灰色泡沫的劣质茶叶也不计较。他们讲究水,水要开,喝到嘴里要“格崩脆”:“呼——”地一声啜进口,润一润,“咕噜”一声咽下去,再“唉——”地一声叹出来……仿佛喝的是玉液琼浆。茶金很便宜,都是普通劳动者能承受的。
到这些茶馆喝茶者,都是社会下层的平民,他们既无权势,又无财力,但茶客之间的关系却很诚挚。
茶馆是很热闹的去处:茶话茶话,喝茶就得说话。再说,茶客大多数为老年人,他们本来话就多,这一帮子凑一块儿,还不热火朝天?话题自然以“想当年”居多。说到“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必是那时一天能挑多少多少方土,谁、谁、谁,还有谁都不是我的对手;谈到“样板戏”,马上就有人扯着嗓子“痛饮庆功酒”……要是有人带来了小孙子或小孙女,众人一口咬定他是为了讨好媳妇才这么做的,甚至还会编出一段段情节离奇的故事;那人也不辩解,更不会反唇相讥,只管嘿嘿地笑……
小镇上的茶馆除了茶什么也不卖,但臂挽竹篮、肩扛小笆斗卖烧饼、馒头的小贩却不停地在喝茶的客人中间走动叫卖。这些小贩同茶馆里的堂倌是极熟悉的,同有些老茶客也很熟悉,所以还常常赊给他们吃。还有一种小贩,他们挽着小竹篮,里面沿竹篮边缘排列着翻卷着口的小蒲包,包里分别装着花生米、葵花籽、五香豆等小食。其实坐这种茶馆喝茶的人大多是舍不得买的,只有偶尔带着孩子来的才买一点点。
早茶一般喝到八点半左右结束,各人回家做自己的事。若是有一天某人突然没来,其他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清原因,特别对那些儿女在外的单身老人,如果没有确实的消息,他们一定会集体上门探看一番———担心他一觉睡不醒了。所以既是喝早茶,也是相互报个平安:古镇民风之淳朴可见一斑。
茶馆早市过后,下午就改为书场。茶馆的座位原封不动,只是将早上堆放茶吊、茶杯的桌子撤掉,改放一张长约80厘米,宽约50厘米,高约120厘米的小长条桌,围上旧桌围,后面摆上一张高脚凳子作为说书先生的座位。
这种说书大多是长篇,那时我常跟父亲去听书。我记忆最深刻、也是最感兴趣的是《包公案》,特别是其中的断案章节,如“白马驮尸”、“探阴山”等等故事至今也没忘记。
有一段时间,茶馆里由二位先生说书,一人说一段,或者你说上段,他说下段。为了等客,也为了定场(让听众定下心来),一般说书先生都要说一段“书头”,书头内容大多是即兴发挥,常让人忍俊不禁。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位说书先生叫单逍遥,另一位姓张,名字记不清了。这一天,开场是张先生,只见他在高凳上坐定,呷了一口茶,把醒木一拍,一本正经地说道:“话说单老汉夫妇,已年过半百,膝下尚无一男半女,老夫妇俩焦虑万分,四处求医拜佛。这一年老妇人竟怀上身孕,待至足月,生下一女孩,夫妇俩欣喜若狂。在狂喜之后这才想起该替孩子取个名字,但单老汉斗大的字识不到一箩筐,取什么名字呢?正在这时,小镇烧饼西施胡小糯正好走到门口叫卖烧饼,见单老汉喜得贵子,忙向他道喜,单老汉破例买了10只烧饼。在付钱时他见烧饼西施胡小糯小巧玲珑,特别是那一件小腰唐装,更是衬托出胡小糯的娇媚可人。他灵机一动,就替女儿取名叫‘单小妖’。大概是单老汉命里注定不该有女,‘小妖’刚刚过了周岁,就得了大病医治无效一命呜呼,老夫妇俩哭得死去活来。邻居们也在背地里叹道:这‘单小妖’也真是个短命的讨债鬼呀!”听客们都知道这是张老先生拿单逍遥先生开心,所以发出了哄堂的笑声,而单逍遥也陪着听书的人大笑,毫无恼怒之意。
二位说书先生如此融洽的关系似乎给人们一些富有内涵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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