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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接擂]月姨

雪克
2005-09-05 21:16   收藏:1 回复:27 点击:6440

    一些碎片
   久久地,锁在抽屉里
   偶尔打开,仍然
   洒落一地光亮
  
   这是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关于我的老师的故事……
  
   ——题记
  
   七月流火,日头毒热。山乡是一片闷热的空寂,牛泡在水里,鸟藏在树荫,人倦怠地窝在屋里,打狗都不出门的天气。午后,有几堆乌云从后山飘移过来,要下雨的样子。
  
   我赶回卫生院值班。一进门,药房的老刘就向我招手。老刘虽然有点木讷,但我还是听清了:卫校那边打来电话说,月姨生病了,要我去看看。我赶忙拎起出诊箱,再在药房里拿些西林、庆大霉素、小柴胡之类的针剂,转身刚要推出自行车,老刘又说你急啥,我的话还没说完哪,月姨来过了。
  
   月姨来过了你还叫我去出诊?
  
   老刘说,她来了但没看病,她从这拿了两支狂犬疫苗,装上冰袋就走了。说是她的一个学生被狗咬了,就在后坡村,她要赶着去给她打疫苗。
  
   后坡村?我一楞,距离卫生院可有十几公里的路程呀!我抬头看看快要下雨的天,急了,生病的月姨,让雨一淋还了得?我赶忙往自行车头搭两件雨衣,骑上车就走。老刘在后面直嚷嚷:要下雨了呀!
  
   我知道要下雨,但月姨病了,就是下硫酸我都得赶去……
  
   月姨是省城医学院的高材生,那年毕业后响应号召回山乡卫生院工作;后来县里把卫生学校办在我们乡,又调月姨去当老师,我考入卫校“乡村医生”班,月姨刚好当我们的班主任。
  
   大概是第一节课,我的忧郁被月姨——那时我叫她方老师——觉察到了,下课时她把我叫到身边,关切地问我家里有什么事还是身体不舒服。我说祖母刚去世,她不应该这样就去世的,我的心情很难平复。她伸出柔软的手抓住我的手,说老师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记住学好知识就是对祖母最好的怀念和报答。那时我才看清月姨很漂亮,扑闪扑闪的睫毛,晶亮的眼睛,美得令人不敢对视;她的温软的手能让任何人心中的坚冰融化。我对着她充满期待的眼光点了点头,那一刻,直觉自己叛逆的心理平滑了很多。
  
   后来一次打篮球,我一头撞在水泥柱上,右眼角裂开一个口子,在卫生室清创的时候,痛得我直掉泪,校医说要缝针,我死活不肯。月姨闻知,撂下吃了半截的饭碗就赶来了。她看了我的伤口不容争辩地命令我躺下,说这口子一定要缝,不缝以后找不到媳妇谁负责?不知咋的,见到月姨我就乖乖躺下了。月姨让我闭上眼睛,我感觉到她纤柔的手指在我的伤口周围慢慢移动,她均匀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有一种暖暖的令人微熏的醇甜。竟然,缝了五针我都没喊一声痛。
  
   最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进入实习期的一天,月姨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她说你是大男孩了,要像个男人。我说我怎么不像男人啦?月姨说,你怕针、怕血,甚至有轻微的血晕症状。唉呀我的这个不敢示人的小秘密还是被月姨发现了,我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月姨说,你以后要在卫生院卫生站工作,这些是人手不多的单位,突然有个急症病人要打针,你总不能说你不敢打吧?我说那也是。月姨指着屋角的一张桌子说,去拿过来。我回头一看,那里摆满了针筒,有肌注的、有静推的,还有静注的针头和几瓶葡萄糖液。我以为月姨让我熟悉操作程序,没想到她在后面说:现在你试着打。试着打?我转过身,倏地觉得一阵晕眩,月姨已捋起衣袖,她那洁白丰腴的手臂就裸露在我面前,我顿时颤栗不已。但月姨冷冷地说,先皮注,快点,抖什么?打针都不会,像什么男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哆嗦着把针头扎进月姨的臂膀。我知道我扎痛了她,我看见她嘴角美丽的线条抽搐了一下,而后,我又在她的手腕和掌背的静脉扎了几针……那一刻,我的眼泪滴在月姨的手背上。
  
   好了好了。月姨呵呵一笑说,大男人还哭鼻子,羞不羞呀?这下连月姨都敢扎了,今后该不会怕针怕血了吧?——月姨的矫枉过正,一下子把我与生俱来的恐惧感全部清理干净,谁能说她不是为了我而呕心沥血呢?
  
   ——不知不觉已赶了五、六公里的路,还是不见月姨踪影。有风朝山坳里这条崎岖的山路吹过来,间或还有几声闷雷在头顶响过。我暗自思忖:老天爷你也别急着下雨呀,淋了我没关系,淋了月姨可不行呀!还好,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我终于追上了月姨。她正站在自行车旁,一付茫然失措的样子。
  
   你怎么也来了?月姨问我。
  
   我为你出诊呀。怎么样了月姨?
  
   还好。你的车给我,我的车你去处理一下。
  
   我这时才发现月姨的车胎破了,难怪她急得直搓手。
  
   可你不是生病了?
  
   我赶时间哪!得赶紧给那女孩子打疫苗,看看情况怎么样。
  
   让我去吧。
  
   不行,你不知道她住哪,兜来转去的误时间。再说,人家一个大女孩了,我去处理方便些。
  
   可你自己呢?
  
   我不要紧。别罗嗦了,快下雨了,你把我的车给弄回去。
  
   不容分说,月姨拽过我的自行车,箭一般冲下坡去。
  
   雨真的下了,哗啦哗啦地下了。仲夏的雨,来得又急又大,月姨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沉重的雨幕之中……
  
   等到我弄好自行车赶到后坡村时,已经是下午四时多了。
  
   雨停了。
  
   被狗咬伤的女孩半靠在床上看书、喝水,她的神色告诉我,她没事了。
  
   而月姨,趴在床沿昏昏欲睡。她见我进来,抬起头笑了一下,我看得出,那笑容是强装出来的,她的眼睛,已没有往日的神采。我叹了一口气,扶起她发软发烫的身体,然后紧脚快手、小心翼翼地给她扎针……
  
   知道吗?月姨,给你扎针是我一辈子无法消弥的疼痛……
  
  
  
   [补记]月姨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引用了萧伯纳一句名言“有信心的人,可以化渺小为伟大,化平庸为神奇。”月姨的一生也许是平庸的、渺小的,但她对生活、对生命充满信心,她将这种信心倾注于日常工作之中,她使她的周围充满欢声笑语,充满爱,我想,这种为人师者的信心,无疑会影响她的所有学生。当我们揣满信心走向社会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感受到一路坦途一路歌……
  
   

作者签名:
没有激情的岁月

原创[文.浮生杂记]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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