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梦见回到少年时期，不知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父亲来寻我，不想给他发现，将自己藏在床幔下。父亲一层一层拨开，终于找到我。我惊恐极了，因为不能解释怎么会在这里。匆忙间编了一个借口，却很快戳穿，在梦里我面红耳赤……
　　
　　 儿童华盛顿因诚实而受嘉奖的故事从来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总是因为诚实而招来毒打。记得幼时在床上蹦达，踩断一把梳，大人问：谁弄断的？明明屋里只有一个人，我却大声地说：不是我，不是我。哭泣从来不能换来同情，因为那是懦弱的表现……
　　
　　 梦见父亲在人前逢人便说：她和威哥在一起（奇怪，这次会是父亲）。我的脸刹时苍白，简直无地自容。又一次被亲人出卖……
　　
　　 平生第一次有人喜欢，情书却落入大人手中。写信的人被投诉，受大过处分，被贬去一个极其偏远的小煤矿教小学，至今不知是死是活。当事人中我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事隔一年后知道事情真相，想到这一年中有多少人指了我的脊梁，想到这一生也许连当面说一声“对不起”的机会都不再有，想到家人的歹毒心肠将来还会祸及多少人，简直不寒而栗……难道喜欢也有罪？
　　
　　 虽然无心无肺，可是并不快乐。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被最亲的人伤害……
　　
　　 亦舒说受到巨大伤害时心房仿似有一个空洞，我最能明白。这么多年来恶梦缠身，有时半夜醒来，简直就觉得生无可恋。清晨起身，见阳光射进来，洗把脸会嘲笑半夜的惊悸。可那鬼魅始终在，会趁夜半无人时继续侵进梦境来。
　　
　　 原来，我从来就没有原谅过，包括大人，包括我自己。
　　
　　 （二）
　　 兰即将临盆。连续几个晚上梦见她大肚躺在产房的床上，我在门外焦急地等候，抓住所有进出的医生问行吗行吗……
　　
　　 一次医生说：太大了，恐怕生不下来。还有一次说你去看，是个男孩。去到跟前一看，白白胖胖的，已经长到四岁。不知是祸是福。一早打电话给兰：你还好吗？
　　
　　 兰几年前曾有过一个孩子。生下来才知是二十一三体唐氏综合症。月子里一直在抢救，全身插满针头和管子。医生说没得救了，不如放弃，兰眼睛哭到肿，却不肯听劝。家人拖开她，拔掉所有管子，没想孩子自救，又活了过来。
　　
　　 之后兰一直奔波于各大医院之间，倾其财力，只为给孩子寻一点希望。我曾陪她到广州的一家唐氏儿特护幼儿园，看到大大小小的弱智和自闭孩童，不是没有震憾。园长是个年轻而娴静的女人，阿姨们温柔而不乏耐心。兰终于绽开笑容，开始设想未来。
　　
　　 可惜孩子已经等不及要离去。在人世一年多的日子，赚得成吨的泪水，荡尽家人所有的财产，然后悄然离去。接到兰的电话，我轻嘘一口气：也好。
　　
　　 这么久，不敢在兰面前提起那个孩子。午夜梦回，才蓦然发现，原来那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尚记得他那么小，我将他轻轻抱在怀中，教他唤我的小名，他很轻地动了一下嘴唇，仿佛在回应。尚记得他坐在摇车里，听我发出种种怪声，会将摇晃的小脑袋，一点点偏过来，看我一眼。那一眼，我怎么能够忘记……
　　
　　 但愿上天庇佑兰，赐她一个健康的孩儿，叫她和我，都可以将那个早夭的孩儿放下了。
　　
　　 （三）
　　 梦见和他坐在公车上，怀揣各人刚领的工资，商量着去哪里大嘬一顿。不知怎么两人都昏沉睡去，醒来时发现钱财全无。明知是梦，可心痛的感觉却一点不假。早起打电话给他：你没丢什么东西吧？换来一句：你神经病呀。
　　
　　 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么惧怕失去钱财呢？难道是因为99年那次遭劫？那年9月，我遭四个大汉抢劫，劫去手机、皮包，临走还在我鼻子上给了一拳，鼻血流了一地，半边脸青肿，极其丑怪，一个星期不敢出门。还好，他母亲给我的戒指还留在手指上。他嘲笑我，我就说：我应该喊住他们说，喂，还有一个戒指没拿。他于是不敢再笑，因为那是他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
　　
　　 之后又被窃数次，到目前为止，失去现金若干，手机不下六部。按理说早就应该丢着丢着就习惯了，可还是会心痛，会郁闷，会几天时间都不停地反省自己，如果那晚如何如何……
　　
　　 其实小时候家境虽不富裕，却也算得上衣食无忧。倒是毕业后头几年，强迫自己过过一段贫苦的日子，将不多的一点工资统统存入银行。能走路绝不坐车，吃最便宜的快餐。整年只买过两件裙子，业余时间还帮人翻译，图赚一点外快。那么吃苦的缘故，不过是因为渴望买一套很小的房子，然后和很喜欢的那个人结婚。记得当时每存进一点钱，都会得意地和他说：你瞧，又多了一块砖头。后来他家人几次生病，钱财散尽不复来。只是叹口气，又从头开始积攒。那时觉得房子和婚姻离我们好遥远。
　　
　　 虽然如今境况已远胜于昔，可对那段自愿贫苦的日子，却不是不怀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