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忧子-个人文章】
常青藤(1/2/3)
□ 忧子
2005-09-08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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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藤
1.
她站在上午寂静山谷的花树下面,穿一件紫色的薄线衣。头发却是有些黄,有些稀疏,很多年前的那场病,让她一下子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那种无力的悲哀感让我转过了身。
身后的花树,长长的枝桠伸展过来,重叠绽放的洁白花朵,有着细细的粉末花蕊。她的容颜已经有了苍老的迹象。脸色蜡黄,眼角很多皱纹。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非常地干燥。因走了长路后疲倦的喘气声。
我们是走在山路中。春天的山路,野草葱茏,一路都是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映山红,以及一树一树洁白的李子花,会闻见醉人的兰草花香。天空是透彻的蓝。偶尔会有鸟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播、大朵大朵的白云舞过。阳光很是灿烂。
她经过一棵好大的桂花树,说这树已经有一百多年了。我小的时候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的,这么多年了,它依然如初。一边走路一边对我说着山里的植物,额头上渗出很多的汗来。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向更深的山谷。空气中有草木和泥土的味道。空旷的山野中,仿佛只有我与她两个人。一起去看她妈妈的坟墓。
她走在前面,遇到有刺笼的地方就把刺笼拽到一边,让我先过。
我说,我采些花给外婆吧。
她说,好啊。
我爬过岩石,到山坡上去采花。她也想过来,但被我制止住了。我说,就站在那里,不要过来。仿佛我是她,她是童年时候的我。花开得这样的艳丽。
是2003年的四月。
2.
她二十岁时嫁给他,二十一岁生下我,我是她的长女。
她曾经和我说过,生我的时候特别的苦。爷爷卖掉了家里所有她养的鸡,甚至连菜园子里的菜都不给摘。只留些枯黄的菜叶。也不仅仅只是因为我是女孩子。爷爷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可是这样我竟也长大了,所以她时常说,你这样硬的命。
这些事情后来她提过很多次。我不能想象她的苦和痛。也许只有等到有一天,我也做了母亲,才会真正去体会出那些艰难。也许是很多年的岁月,她是和她的女儿是一起成长的。互相陪伴互相玩。把偶尔得来的糕点和苹果嚼碎了喂到我的嘴里。背着我,抱着我去做很多的是软弱。在我的毛衣上绣漂亮的英文字母。给我扎可爱的小辫。
那时山区唯一值钱的便是树了。一些商人大批大批的往山外晕。她常常和男人一样,从很多的山上砍好树,再把它们背到卖的地方。每天就有重复地劳累着。很多的事她都能解决,包括修还要坏了的电线线路。辛勤持家的年轻女子。最大的乐趣,便是偶尔有空,背着我走很长一段山路去看望外婆。和外婆说说话。她是外婆最小的孩子,可却是最苦的一个。
3.
我读四年级的时候,外婆去世。那段日子,她把我和弟弟委托于别人。她再回来时,神情里却是有着黯然的平静。我也很少去提起外婆。她也从不在我们面前哭。]
稍微年长些,我会问她,你梦到外婆了吗?她说,有啊。就开始细细对我叙说她在梦中见到的她,外婆在她眼中始终是刚强的女子。外公去世后,她独自一人带着六个孩子,也会常常的打他们。所以她时常和我说,打是成长过程中一件必不可少的一种方式。也许她传承了外婆那样的方式。
她也和我说,她从未想过外婆会真的离开她,即便是外婆因为癌症的疼痛连水都无法吞咽下去,她也未曾想过,外婆会真的离开。
我是不对她说我的梦的。我若一说,就会在她面前掉眼泪的。我后来常常一个人会无缘无故地哭。但是几乎不在人前掉眼泪。她对我回忆起小时候,就会说,你那个脾气,定是什么都要做到。绝对
是不依不饶的。那样的倔强。很多的记忆,都是之间激烈的争执和冲突。
她在二十三岁的时候生下我的弟弟。流了很多的血。所以后来她的严重贫血就有这方面的原因。她说我们姐弟俩的命皆是那样的硬。她的负担重了很多,
也开始做更多的事。脾气也是暴烈,会动手来打。一次气极,随手就拿起一根扁担砸过来,差点就砸到我的腰上。太小的时候,她打我,我就会跑着去躲她。结果被她抓到会打得更厉害。再后来,就不跑了。又会强迫我跪下来,用细的竹条抽我,我总是一边哭一边骂她一边剧烈的反抗。
那时候是多大呢。我还和老师说过的,老师后来去了家里。她知道后非常的伤心。老师再好终归只是外人。她也许不会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解决母女之间的问题。
我们是不愿意当着对方的面掉眼泪的。骨子里都有坚强的东西。从她的血液里流淌到我的身上。惊人的相似。我时常会想,我们的骨头都太硬了。
那一刻。我坐在她的床前。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我把手放在她的背上,希望通过抚摸让她减少些疼痛。她的身体很柔软,身上浮肿得很是厉害。却拒绝去医院。我的确很少和她这样的亲密过。这个曾经像孩子一样和我一起长大的女子。一直辛苦的女子。
而日渐长大的我,也只能寄希望于这样的抚摸,来给她减少疼痛。甚至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是2004年的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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