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认真地帮网吧做事。我说过了，尽自己的本分体现尊严，网吧很黑暗，是所有不良少年都喜欢呆的地方。每一家网吧都会有人闹事，很多人打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百无聊赖。打架不需要任何原因，彼此觉的对方不顺眼就够了，从这里来看，人和动物其实没有一点区别。
　　我那个网吧在我进来以后只发生过三次打架事件，第一次打架的时候，我肿了半边脸，全是淤青的颜色；第二次的时候我的手臂挂彩；第三次是械斗，两个团伙的人在这里打架，那一次我左小臂骨折，背上挨了一刀，缝了12针。这事惊动了公安机关，也惊动了所谓的老大。
　　我发现自己真的是一条很好的看门狗。
　　
　　这事情是我在看到他的背上的刀伤的时候问的，那一次我们一起游泳。寒枫一直希望自己身上会有一条青龙，像陈浩南一样的青龙。可是一直没有，但是很公平的是，老天送给他一只肉色的蜈蚣，匍匐在他瘦黑的背上。斜斜地，面目狰狞。
　　他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找不到他，直到他出院以后来找我。这相隔了半个月，那天晚上我忍不住逃课和他去通宵。我们先在路边的大排挡上喝酒，喝到两个人都醉醺醺的脚步踉跄。付了钱一起去街上闲逛。我们扯着嗓子唱歌。唱到后面我们都忘了自己会唱的以后就开始改歌词。
　　我唱：“昨日开封发大水，冲断展昭两条腿，展昭没有腿，怎么飞……”
　　他很大声说：“这首老土，看我的。”然后清清嗓子：“你说你，想要搞，偏偏不带避孕套，现在好，怀孕了，生下孩子你要不要……”
　　我们放声大笑，搂着彼此的肩膀在小巷子里面穿过去，不时有人冲到阳台骂娘……
　　
　　小妖说：“你的故事越来越像真的。我开始对寒枫感兴趣，如果真如你所说，他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这点你不如他，他敢作敢当，而你不行。”
　　我说：“其实我也可以像他一样，可是你不明白，这样的结果就只有玉石俱焚。你不知道最后的结果，那让人伤感。”
　　小妖说：“我已经猜到了结果，这是上帝的安排。”
　　“小妖，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不知道寒枫曾经跟我说过的关于上帝的话，他说，‘我始终相信，生活会给我一个交代。我向上帝要求的，他会打折了给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理解这句话。我感觉寒枫所受的苦全是因为它。”
　　小妖说：“我理解。他永不满足。”
　　“其实我一点也不相信上帝。我不相信他会让我们如愿。他是一个虐待狂。他要榨干我的勇气，信心，毅力，和坚持，然后让我死在绝望里，活在地狱中 。”
　　“我不明白。”
　　“寒枫已经死了。下一个会是我。”
　　
　　就因为这件事情，老大亲自到医院来看我。其实这是一种很好的待遇了，起码在“码头”上的人都梦寐以求。那次老大来说，那天是他的小弟不对，他已经向他们发过话了，以后不会在我的网吧闹事。
　　我说：“谢谢。”
　　他说：“你是一个很有胆色的人。”
　　我说：“其实不是，我只是一条命贱的狗。看门狗。”
　　老大说：“我喜欢你的坦率。以后如果有事要我帮忙一定要说一声。”
　　我没有说话。
　　后来我在的那家网吧真的很少有人再闹事。那个老大真的不错，起码有老大的风范。你知道什么叫做权力吗？权力不是在别人触犯了你的时候你可以用十倍的残酷折磨别人，而是你在可以折磨他的时候饶恕他。
　　他是我见过的最有风度的男人。他知道我会咬人，也知道怎么样让我住口。我做了他的小弟，我折服在他的风度之下。
　　后来网吧的老板也开始器重我。这是我最满意的事情了。
　　
　　我在很多时候以为自己要的理想就是这样了，可是你知道吗？理想不是长这模样的。我慢慢发现，自己的梦想不过一个玩笑。于是觉得很伤感，我一直把我的梦想看得很神圣，可是突然要向过去被视为神圣的东西告别，还是让我觉得痛苦，总是让我痛苦。你能想象吗？认真对待了二十几年的生活，忽然变成了一个玩笑，你说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还没有想好。
　　我在那段时间又开始看王小波。我在不小心的时候知道，原来他的小说集取名源自古希腊的神话。古希腊神话里对历史的划分是这样的，黄金时代到白银时代到青铜时代到英雄时代最后走到黑铁时代，这是一个不断堕落的过程。其实王小波是一个先知，他早就预言了英雄年代的缺失，只是我一直不懂。我一直期待自己成为英雄，陈浩南式的英雄，那是我当时没有想明白，陈浩南在黑社会的棋盘上面，只不过是一粒杀伤力十足的“車”，在厉害威胁到“帅”的时候，命运会弃車保帅，顾全大局。最后陈浩南死了，还有一帮兄弟，生得轰轰烈烈，死得平白无辜。
　　于是我想到要走，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我在一个晚上请你吃饭，给自己饯行。
　　然后远走高飞。
　　
　　小妖说：“你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可以以假乱真。虽然我坚持认为你说的故事没有半点可靠之处，但是我很遗憾——我不能找到漏洞，并且反驳。”
　　我说：“很多事情因为离你太远，所以你无法接受。但是这事情未必就是不存在，这个世界太大了，我们无法将每一种生活一一体验。你选择做好孩子，服从父母亲的安排，你就不能和外面的世界有过多的接触；而我，虽然没有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是对于长辈的教诲却一直阳奉阴违，所以我知道社会上还有许多潜藏的黑势力；而寒枫选择了一条和家庭决裂的道路，所以他只能亲身经历一些黑暗。”
　　小妖说：“我知道我们都不能想象别人生活的样子。听你这么说，我动摇了，可能，这些故事都是真的。我也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我说：“寒枫是一个好人。”
　　她说，同意。
　　这样让我感觉我的叙述方便了许多。如果你和一个不相信你说的话的人交流，始终难逃撒谎的猜测；但是如果倾听的对象相信你的话，很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我想我现在可以很安心地将这个故事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