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课堂上睡饱了以后我又去了寒枫的窝，但是他已经走了。整个房间乱七八糟的，皱皱的床单上面都是汗迹和油渍，脏兮兮的被子卷成一堆瘫在床上，他的装着衣服的旅行包不见了。地上是一堆灰烬，还有10几个烟头。我知道，王小波完了。其实并没有烧得很彻底，封面和书脊都没有烧干净，王小波的图像还剩下半张脸，看起来尤其无奈。书脊上的XX时代还是这么明显。后来我在桌子上看到香烟壳，被撕开的，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世界不需要英雄。
　　寒枫就这样在这个城市失了踪。其实他的失踪没有人在意，除了我。现在我在半夜逃离校园，只能像一只野猫漂泊游荡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寒枫做伴。以前和他一起唱着改编的荤歌穿过巷道的日子忽然变得很遥远。再也没有人带我去看黄色录像，也没有人半夜里陪我喝酒，更不会有人告诉我，怎么样的人才能顶天立地。
　　我感觉，寒枫就是我的影子，或者说我就是他的影子。后一种说法比较成立，因为总是他教育我要怎么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我和他一样期望自己变成英雄，希望自己可以抓住自己的理想，可以站在世界最高的地方和上帝讨价还价。
　　寒枫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他只是写着“世界不需要英雄”。我想，他可能妥协了。这种妥协比死更难受，我知道。寒枫就在逃离这座城市的时候死去，连着他经历的时间也随着他仓皇的脚步一一死去。
　　
　　小妖说：“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你。”
　　我说：“我不需要安慰。安慰对于生命来说是奢侈。人始终是孤独的，没有人能代替你生活，同样，也没有人能帮你舔合伤口。”
　　小妖说：“如果真的这样，我希望我们能相亲相爱。”
　　我说：“寒枫已经死了，死得非常彻底。”
　　小妖说：“死去的人已经去了，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没有任何一个死去的人会强迫活着的人背上什么负担。”
　　我说：“是我自己躲不开过去。”
　　小妖说：“没有人可以躲开过去。”
　　就是在寒枫离开以后我才相信，王小波是一个智者。后来他的书变成了我的最爱，我怀疑寒枫离开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相信王小波，并且喜欢上他。
　　
　　我还是得交代我和寒枫在一起时候的生活，我们的生活虽然有相交但是从来没有重合。在一所三级达标的高中念书的时候我18岁。我也喜欢《古惑仔》，喜欢讲义气，喜欢那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感情。
　　我那个学校很缺水，不是因为没有水源，而是因为人多了供不应求。所以我们常常为了洗澡打架。所以我也跟着别人认了一个老大，认识了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其中有一个是寒枫的表弟。其实通常是没有什么架好打的，只不过我们都需要一群人给自己壮胆，所以才会有帮派。就算是跟了别的老大，结果也是一样的——老大和老大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兄弟”。
　　我们的时间就在那些日常琐屑的纠纷中过去，现在想起来不过玩笑吧？人就是这样，常常把生活当成玩笑，而把玩笑当成生活，说不上好坏。也许玩笑的生活态度比较适合这个社会，在物欲横流的生活里，正经一无是处。后来我通过寒枫的表弟认识了寒枫，原因是他来借钱。
　　我在第一次看到寒枫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他会是改变我的生活的人。从他无助但是很倔强的眼神里，我看到了自己将来的模样。
　　
　　寒枫在黑道上出名以后有一个女朋友，很漂亮的女朋友，可是他从来不让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他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告诉我：“很多女人生活得很苦，可是大多都是自找的，她们全部倒在虚荣上。”
　　我常常听他的一些话感觉像云里雾里，但是在很久以后都能够在生活里头得到印证。并且每一句话都变成谶语一样的灵验，这让我不能接受。她的女朋友最后通过寒枫认识了一个富翁的儿子，就另攀高枝了。寒枫知道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很轻松地对我说，他女人跟别人走了，然后用酒瓶跟我的小杯子干酒，然后咕隆咕隆地喝个底朝天。在接下去就是把酒瓶摔得乒乓响。
　　后来我在某一所大学里头读中文系，每次大四学生毕业的时候都有学长在晚上喝很多酒，然后摔酒瓶，尖叫，和我们当年没有什么区别。我每次听到摔酒瓶的声音就会想起离别，寒枫在女人跟别人走了以后摔酒瓶，那一次我知道某个女生不要我的时候我也摔过，可是寒枫那时候已经不在我身边了，一个人摔酒瓶只能是了无生趣，我试着尖叫，怎么想都有些歇斯底里。
　　这么看来做坏事实在需要同伴，一个人太寂寞了。可是我在很多时候都没有人陪我流浪，陪我发疯。
　　
　　我想我还是得说我以前的生活，寒枫说我应该把生活过得很平静，他说，我要做的事情是好好读书，要做一个社会的有用之材——当然，这是寒枫的想法，跟现实中的我不一样。每个人都不能去安排别人的生活，寒枫同样不能为我做主。
　　我在寒枫突然之间向我告别，远走高飞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们在聚散分离面前软得像70岁老头的XX。更确切地说，我们很多人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主。这是作为一个人的悲哀，我始终不能理解，如果一个人活着，如果不能安排自己的生活，或者说连安排自己生活的尝试都没有，还算不算是一个完整的人？在出生开始一直到终老都是按照别人的意旨生活的话，这样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大家对所谓的生活要这么逆来顺受？人要活着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是，一个人要生活却很难，越难做到的事情越要努力，体现一个人的价值。我记得寒枫以前在我面前说：“服天不服人，若是天的安排，我接受；若是人的践踏，我抗争。”
　　这句话是我一意孤行，四处碰壁的根源。寒枫在离开那个城市下落不明的时候，他已经放弃自己当初的坚持了，一个人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就意味着死去，我想有一天我也会像寒枫一样死去，但是我现在现在还是不能接受这种死法。
　　这种死法太过于痛苦。
　　
　　下面我想说说小妖。
　　小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是一个谜，你可以把她看作我的妻子，这个比较不现实，因为我还在读书；你也可以把她当作我的红颜知己，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她有可能就是我自己。因为我在回忆的时候需要一个人，或者一个东西触动我的感官，只有这样我才能够把把自己过去的事情说明白。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先略过不提。
　　接下来是插叙：
　　我和小妖的故事
　　我如果告诉你要喜欢她，一定没有人会有意见。因为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一个男人愿意向一个女人坦白自己的过去并且毫无隐瞒，就可以知道这个男人已经爱上她了，坦白的程度决定了喜欢的程度。
　　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她，说明我已经爱上了她，并且无可救药。
　　小妖说，感情的东西最虚假，一个人常常都是在一个瞬间改变自己的主意。所以，在还没有把握之前千万不要说得太急，免得失信，要不然就是让自己骑虎难下，这样很难堪。
　　小妖说，你是一个很自恋的人。
　　我想我也知道是这样。
　　在这篇文章里头你看不到小妖的性格，因为她可能就是我自恋的替代品，所谓和小妖的对话，都是我自己和自己潜意识的对话。这个好象很深奥，其实可以想象的，我常常在很孤单的时候想到——无限大的地方还有像我们现在生活的地方一样的一处存在，在那个时空里头也有一个像我一模一样的人，说不定还在虚构这样的故事，说不定我们也是像这样设计对话。
　　小妖说，我喜欢你。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的生活里头还有太多的东西来左右我生活的方向。说明白一些，就是我没有你反抗生活的勇气。
　　我们要像孩子一样相亲相爱，但是我们不要指望有未来。
　　我一度觉得失望，甚至绝望。但是我想说的是，绝望是一种很懦弱的情感，不适合表达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