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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

横刀夺爱
2003-06-30 22:35   收藏:1 回复:5 点击:827

    外婆是个地主婆。可在我的记忆中,她并没有小人书里那种反党反社会主义挖墙角干坏事的狰狞面孔,相反,我始终觉得她面容是那么地慈祥,心地是那么地善良。
  
   小时候我们随妈妈长大,其实与外婆仅仅隔一道山梁,但在那个划清界限的年代里,我们却很少走动。妈妈有事时总是在黑夜里匆匆去看一下外婆,外婆也从不来我们这里,她说她是地主婆,不能连累娃儿们。那时我还小,不懂这些,总是不听话地往外婆那里跑。
  
   外婆是个善良的人。她家住在大路边,那屋场共住了五户人家,另四家都是“仇大苦深”根子正思想红的贫下中农。大路上来往的行人很多,可他们路过这里时总要到外婆家坐一坐,抽几口烟,喝两杯茶,很少到另几家去。农村泡茶很讲究,泡茶都是用的窑烧的土罐,先用柴火把土罐烤干,再把茶叶放进土罐在火上面边烤边簸,待发出浓浓的香味后再倒进沸沸的水,这样泡出来的茶又香又涩又好喝。只要有客人来了,即使茶壶里是刚泡的茶,外婆也会倒掉,当着客人的面重新泡,以表示对客人的尊敬,所以外婆家的茶叶消耗很大。农村里的另一个特点就是给客人敬烟,只要有客人进门入坐,主人家就会递上两皮自制的毛烟,农村通常称它为叶子烟,外婆家没有一个人抽烟,每年却要种好多烟叶,外婆整出来的烟叶远近闻名,不论是一个生产队里的人也好,还是过路的人也好,总是要在外婆家坐一会,弄两皮烟抽一抽,所以虽然每年种那么多烟叶,但还是不够敬客。记得小时候一次我在旁边看外婆整烟,天真的说外婆你们都不吸咽,不给别人递烟不行吗。外婆说客人能进你的屋是看得起你,给客人敬烟倒茶是对客人的尊敬,你敬别人一尺,别人就会敬你一丈。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外婆家的人缘特别地好,即便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外婆被人抓去批斗的日子也要比别人少。
  
   外婆是个很能干的人。外婆的脚很小,连鞋底也不到四寸,外婆说过去的女人就兴这个,脚越小就说明教养越好。外公很早就过世了,外婆很年轻的时候就守寡,养育着妈妈她们五姊妹。那时候很穷,而且在生产队里又得不到和贫下中农一样的待遇,一大家人只住了一间偏房,生活得很艰难。外婆心灵手巧,她把队里分的一点麦子留下来,过年的时候磨成面,做成条块状,再拌上苞谷面,顺序放进碗里,这就是过年的压席菜——扣肉了。外婆心灵手巧,做得特别地像,惹得同屋场的人以为她们真的有肉吃,说地主婆还在过地主阶级的腐朽生活,告到人民公社去了。外婆的针线活做得特别的好,那一针一针的做得很细,和缝纫机强出来的没什么两样,她三天就可以强起一件衣服,常常有人来请她织衣服,那时个织一件衣服可以收三角钱的工钱,可外婆从来没收过,也许是成份不好的缘故吧。我只有一个舅舅,女儿们都出嫁后,外婆就和舅舅相依为命,至到她七十多岁了,舅舅才好不容易为外婆做了一幅寿木,一大家人才总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外婆是最喜欢我的。记得后来队里允许外婆家喂一头猪,给国家卖半边,自己吃半边,生活有了大的改善,但还是没摆脱穷,每次我到外婆家,外婆就会拿出舍不得吃的一点肉,先在锅里红烧炒好,再用沙罐放在火边慢慢地炖好,像招待大人招待贵客一样来招待我,那味道真好吃,现在想起来还嘴馋得很。惹得外婆的孙子说:我最喜欢表哥到我们家来玩,表哥一来我们就会有肉吃。可他们并不知道,每次肉要弄好后,外婆就想办法把他们支开,给我盛一小碗光肉让我一个人先吃,然后吃饭时再和大家一起吃。外婆屋前屋后有几棵犁树的李子树,那是外公在世的时候种的,每年结好多果子,但外婆她们却从来不敢摘,否则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了。我记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外婆家玩,看到树上大大的李子嘴里就发酸,非要外婆摘几个下来给我吃,外婆吓得把我拉进里屋给我讲了半天道理,说我们成份不好,不能摘队里的李子,如果摘了外婆就会被戴上尖尖帽挨批斗的。我不再向外婆要了,却把邻居的孩子叫来,拿出我唯一的一本小人书:你们想看就得用李子来换。呵,他们真听话,因为他们没有小人书。后来改革开放了,这些树物归原主,外婆每年都会给我们送水果来,我参加工作后,外婆还不忘给我送。
  
   外婆教子很严。听妈妈说,舅舅小时候读书要走十几路,那时很穷,舅舅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拿两个红苕就去上学,放学后就在沟边捉小鱼子烧了填肚子,人长得鸡皮黄瘦,有一次饿极了,偷了别人家几皮白菜吃,被外婆狠狠揍了一顿。舅舅读书很聪明,小时候我在外婆家玩的时候,队里的人就对我说,舅舅考中学的时候在全县考了第一名,结果因为成份不好还是没能读成书。农业学大寨的时候,舅舅被抽到建设兵团天天在坡里砌碚,可那是一日三餐只有红苕吃,团里开大会歌颂社会主义好,有一个老实人发言说,顿顿吃的是苕,没有力气抬石头了,被团里狠狠批斗了一场,要不是他根子正早就被抓起来了,他们要舅舅发言,舅舅说:“现在生活好得很,早上吃的五大一小,中午吃的精蒸白片,晚上吃的细吹细打”,引来了阵阵掌声,说他歌颂得好。直到后来敢说真话了,舅舅才对我们说实话,“五大一小”就是五个大红苕加一个小红苕,“精蒸白片”就是把苕切成片后蒸了吃,“细吹细打”是指晚上收工后在柴火堆旁边烤火边烧苕吃,由于是在柴火里烧的,苕上面会有很多柴灰,不吹一吹,拍一拍,灰就不会掉,说到底还是一天三顿苕。后来改革开放了,生活才真正得到改善。舅舅很会制良种,远近几个村里的人就来换种子,可舅舅还是一斤换一斤,我说你得有点利差才行,舅舅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能嫌他们的钱。我有时就是想不通,像你们这样,过去是怎么当上了地主的。舅舅在村里威信很高,村干部解决不下来有纠纷都来请舅舅出面调解,有的村民吵架了根本不去找村干部,直接来请舅舅评理。难怪他五十多了的时候村民还闹着要他当村长。
  
   外婆是个有学问的人。外婆的父亲是个私塾先生,过去女人不许上学,外婆就躲在里屋听父亲讲课,《西游记》三大本外婆能横流倒背,这也是我小时候老爱往外婆那里跑的一个特别重要的原因。在我小的时候,除了课本之外就是语录本,哪里知道还有《西游记》、《水浒传》之类的东西,因为我有外婆,我比别人早六七年知道了孙悟空,那个时候这类书还是禁书,于是我牢记了外婆的话:千万不能对外人说。那时我一放学就跑到外婆家,晚上等到没有外人的时候,我就和外婆坐在火堆旁,外婆一边慢慢为火堆加柴一边慢慢给我讲孙悟空,有时讲到到夜深了,我还缠着外婆: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外婆也总是笑眯眯的给我讲。外婆给我讲了那么多,从未讲重复过一个。
  
   改革开放后,在舅舅的精心照料下,外婆过了几年好日子,八十六岁的时候她带着微笑离开了我们。外婆是村子里寿命最高的一个,送外婆的那天,周围几个村子里的人都来了,足足有好几百人,吃了两头猪,听上了年纪村民说,他们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
  
   外婆走了,我却时常在想着她。
  
  
  

作者签名:
人生是一次最艰难的旅游,做人就是给自己做一份旅游图。

原创(文.百味人生)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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