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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ant

宿雾
2005-10-07 15:17   收藏:0 回复:0 点击:4979

   
  
   当邮轮发出第一声告别的汽笛鸣声,人们把跳板撤去,拖轮开始把它从陆地拖引开去。分离,永远的离弃。那一刻,她才开始哭,虽然没有眼泪。温暖与酷烈交织,沉堕与清醒对峙,矛盾的不敢判断是不是那种真实,只隐约到一切将消逝,就像水消失在沙中一样。就这样,转过身去,他们之间的爱,可能是真的。
  
   她知道他在看她,和第一次在去西贡的渡船上一样。
  
   她也在看他,堤岸的情人,黑利穆小汽车,丝绸的气息、英国烟的气味...那些特征她是熟知的。车子远远的停在码头的一角,还有后座的他,一动不动,没有挥手,没有眼泪,在闭上眼睛的黑色世界里,他们彼此从对方眼睛里消逝。看不见了。港口消失了。接着,陆地也消失了。
  
   湄公河。河水在稻田里蜿蜒流淌。平静的河水,沿着大海的方位流淌,在路经爱情时曾经蓬勃燃烧,当大海汇集成为无限的白色时,竟没那般壮阔,更撩拨不了壮阔的激情。远远退去,又急急卷回,如此往复不已,重复着老去的回忆。
  
   这个形象,她是经常想到的。在所有形象中,只有他让自己感到自悦自喜,无法松懈的阴郁和悲凉,在这个印象之中被遗忘淡化,湄公河的轮渡上,那形象始终持续着,来自那个中国北方的男人。是她随意疯狂的举止吸引了对方,十五岁半的法国少女,穿着陈旧的丝质绸衫和金边高跟鞋,梳印第安人的麻花辫,涂搽着暗红唇膏。肆无忌惮幼童式的男帽下,眼神里满是逆叛、阴郁。贫穷与爱慕,与时光并行的浮世恋曲,悄然上演在两岸。
  
   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暴力、痛楚、绝望和可耻的地方。堤岸中国式单间公寓。她本来可以不接受他的邀约,本来可以回答说她不爱他,可就在那一刹那之间,她知道,既没有什么憎恶,也没有什么反感,命运这时无疑已在。
  
   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她站在他的位置上代他讲了,因为,在他身上有一种基本的优雅他并不知道,她代他讲了。
  
   城市的声音近在咫尺,黄昏,是这样近,在陈旧的百叶窗木条上的摩擦声都听得清。声音听起来仿佛是他们从房间里穿行过去似的。她在这声音、声音流动之中爱抚他。既不幸福,又不悲戚。他们似乎只是想用做爱的快感,去替换生活中的痛苦,像是纠缠在地面翻滚的蚯蚓,失去泥土的保护,承受烈日的蒸腾,快感与不安同时张扬,这种欢悦也是种安慰自在。
  
   吻在身体上,催人泪下。也许有人说那是慰藉。
  
   那个中国男人使她获得的爱是那么抽象,那么艰难痛苦,堤岸的那个无名情人,那个来自中国的男人。
  
   他仍然每天都去堤岸的公寓去,一如既往,按老习惯,让他给她洗浴,洗很长时间,用双耳瓮积存清水给她洗浴,再把她抱上床。她爱他,也许永远这样爱他。这爱不可能再增加什么新的东西了。他爱她,对他来说,放弃迷醉的爱情决不可能,这样的爱是那么新,那么强撼,力量还在增强,假如强行分开,甚至触发危险。
  
   她对他的爱是不可理喻的。直到水消失在沙中,邮轮消逝在这条熟悉的河流间,这在她是一个不可测度的秘密。就这样,转过身去,他们之间的爱,可能是真的。她根本不可能理解,也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交谈、依恋,除非黄昏在那个公寓里哭泣呼叫之中曾经相呼相应。是的,她相信他并不知道,他发现他是不知道的。
  
   我也许,也许还记得你,也许早已把你忘记。可能你也不再记得我,可我还依旧怀念着你。想到湄公河的中国情人,到了晚年的她,握着酒杯颤巍巍的思绪飘忽里,才突然发现她老了,也累了。
  
   半个世纪后的电话里,他却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死。
  
  
  
  
  
  
  L'amant
  作者:Marguerite Duras
  出版年份:1984年
  
原创[文.你评我论]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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