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鸟人-个人文章】
殇
□ 鸟人
2005-10-29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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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某大学的后街,我们知道,在当今的高等学校里,并非体现于前大门,也不体现在校园内,而是掩饰在后大门以及与后大门相接的那条臃长的街。不管那条街的长宽与狭窄,也不管它的设计与破烂,只要它存在了,它也便成了文明背后所谓肮脏岁月的场景。而我说的这条街,不过在几年前还是条泥泞的乡道。乡道旁边是因校址的迁入而得福的农民。这些农民因时得福,本是祖祖辈辈都住在低矮潮湿的黑屋子里,而如今却突然搬到了设计完美的别墅里。这些别墅是美丽的,可谓给这新迁来的学校添了一道风景。可惜的是,别墅并未因主人而焕发出光彩。倒因那不成体系的商铺和整天冒着烟的烟囱而便得垂头丧气来。
其实,我最喜欢向别人表述的是这条街的夜市。东部夜幕,早早地降临,还未等人明白时间跳跃了多少个数字,天已便得深黑,一切又都以黑影呈现在夜幕中了。然而,街市却亮了,上了华灯,伴着各种色彩的跳跃闪烁的招牌灯具和广告光照,显得妩媚,又不缺那份低俗。置身在这灯火之中,嗅着人间那分浓郁的烟火,我仿佛回到了旧上海黄浦江边上那非凡的叫卖声中。各种烧烤和煤烟,一起充塞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小姐,你让让道啊!”一苏北妇人,驾着三轮包车,拉着黄蜡的长脸,对我喊到。我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她也白了我一眼,我与她竟是如此的不容。我心想她怎么叫我小姐,而且那口气又是如此怪怪的。在这个地方,小姐是双关,更多的把“小姐”与“妓女”或“骚货”相齐。可我很正常啊,上上下下严严整整一副学生相!我不过就挡了她道而已,何苦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更何况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又不是不明白,每到夜灯初上,这条街便挤得水泄不通,你踩我我推你,早已为常了啊!哦,我伤心透顶,竟受用了这样的称呼。一气之下,我朝那车轮狠狠地踹了一脚,没想力气过大,竟把车座上正亲热的一对儿给震了一下。
“你干吗呀?”女的从男的怀里立了起来,瞪着杏眼儿,尖着嗓门喊道。
“找死呀!”男的鼓起两腮。
“哟,不是学哥学姐吗!”我赶紧嘴甜起来。
“哦,是你呀,怎踢我们车子吗?”
“哈哈,闹着玩的,试试脚力。学姐呀,你一定帮我个忙啊,自管会的干事职务我能干好的,事成了请你们搓一顿!”
“一定的啦!”说完车便缓缓前行。
什么学哥学姐呀,不就比我高一级,我怕我的年岁还比他们大个年头。哎,谁叫我有求于人家呢,人家是学生会的头呀,那尖嗓门的破女人是学校的校花呢!靠,这个世道什么美呀丑的,竟是乌七糟八的东西。
“喂,你把我脚踩了!”我也尖叫着对一大一的女生吼到。大一的小姑娘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和同伴转了方向。
“靠,你咋这么凶?”我的随同问到。
“你没看见?我刚才那么受气!”
“也别这么样吗!”
“管他妈的那么多,谁强谁就逞能!”
“爱来爱去那个爱哟,爱得我心发慌,爱得我很恶心,不如找两个妹妹玩玩儿,亲亲嘴儿,各说好散。。。。。。”
“啪啪啪。。。。。。”
“唱得好,我喜欢!”
“有意思,再来一遍!”
“呜呜呜——”
那是一堆人头,鲁迅说的那样,伸长了脖子,踮着脚掌,像看国宝似的看着舞台上几个唱卡拉OK的靓哥靓妹。靓哥靓妹们涂了浓妆,弄了奇发,身上穿着三点一式似的衣服,随着摇滚,像一只只野狗似的,竭力地暴跳如雷,左三翻右三翻,摇滚摇滚,不到地上打滚不叫摇滚。
“来来来,学姐学妹,学哥学弟,人生舞台,尽展歌喉!”
“来来来,我们应X音像店老板之邀,一起来,一起跳,一起摇滚到天亮!”
更多魔鬼的黑影,翘着个屁股,一蹬一蹬地爬上了“人生舞台”。他们嬉皮笑脸地在舞台上扭啊扭啊,也不知扭的什么名堂。只看那得意忘形的表情,向台下招手,还喊着什么“美女,上来,和哥哥一起跳!”
我也伸长了脖子,这个年龄,不去凑热闹才怪呢!我们也翘着屁股爬上了“人生舞台”,和着音乐,乱蹦起来,像鸡打架,胡搞一气。我们都忘形的扭着屁股,摆手,还摇头。尽管没有长发,但摆着也还是如此起劲儿!
“你看,那男生在朝我笑。”我得意地对随同说。
“靠,那饿狼样,去!”
那男的一头乱发,染了金黄色,脸很白,身上穿了火红色的皮衣,裤子上几个包包,腰上还捆了只大钱包。
“我大三的!”他在摇滚乐中吼道。
“我大二的!”我尖叫着。
“你很美!”
“那当然!”
“能做个朋友么?”
“可以。”
“那我们出去聊!”
什么出去聊,不就在天空下么,露天下的舞台上吗?
“好吧,我们出去聊。”我顺手拽了随同。
“你真的出去呀?”随同比我胆小,或者守规矩点。
“不去干吗?你没看见,他身上还有个大钱包呢!”
我们就所谓地出去了,跳下了舞台。台下站着的都是没胆上去的懦夫。他们带着羡慕的表情,看着我们跳下台。那个大三的走在前面,他趾高气扬地拔开人群。我走在中间,一副了不得的神情。随同拉着我的衣服,紧跟其后。
“我们先去喝咖啡。”大三的回头对我说到。
“随便。”
随同在我身后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没理她。
我们进了一家设计幽雅的咖啡馆,里面坐满了少男少女,他们一对儿一对儿,说着缠缠绵绵的情话。我们选了中间的位置坐下,我要了最贵的饮料,并也帮随同要了杯。然后我们三个人坐在幽幽的灯光下喝起咖啡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一个小提琴手在拉琴,他很专注,但拉得并不好。我认识那个小提琴手,音乐系大四的,他在这家咖啡馆打工。他经常上台表演的,还获得过很多奖。他拉的《化蝶》最好听了,但他今天拉的都是垃圾音乐。坐在我们对面的大三男生山起身朝提琴手走去扔了有大把钞票要那拉琴的拉点什么情歌。小提琴手有点为难,但看着桌上的钞票,他还是拉了起来。我只听得琴弦上咿咿呀呀,没听出个什么来。
拉完了大三男生点的曲子,我们也便喝完了咖啡。大三男生站了起来,并主动伸手扎起我的手,我颤了一下,但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只是朝我的随同吐了吐舌头。
“我们去网吧玩。”大三男生对我们说到。
“我是不去了,我还有事。”随同忙后退。
“靠,那这样不守信用!”我很生气。
“哎呀,你玩吗,不是有人陪你了吗?”
“好吧好吧。”我挥了挥手,便主动挽住大三男生的手,出了咖啡馆。
露天舞台上乱着一团,好象有几个人打起来了,吵闹声中还夹杂着女生的尖叫声。叮叮咚咚,变成了擂台。大三男生便凑了上去,一看有他的兄弟,也便爬上舞台,和那些人掺和到一起去了。
“他们为了几个女的打起来了。”
“没出息,为女人打架。”
“那几个女的也没啥漂亮的。”
“靠!”
有的散去,有的聚拢,漂亮的舞台,瞬间成了杀场。见怪不怪,我无意中耸了耸肩,便转身离去。
这条街上,有许多垃圾箱,垃圾箱都设在靠学校围墙的一边。靠围墙的一边没装路灯,其实,整条街都没装路灯,全部借着店铺的光而光照。几只瘦狗,夹着尾巴在垃圾箱周围嗅着,闻着,撕咬着什么东西。
“去你妈的!”一个男生左手搂着女友,右手狠狠地朝垃圾箱扔了个柿子。他手艺不好,只见红色的柿子擦过垃圾箱一角,猛地砸到了用石灰粉刷过的围墙上。
“靠,这下好看了!”男生说道。
“哈哈哈哈,你真好玩。”他女友在他怀里笑开了怀。
几只瘦狗被这一砸吓坏了神,脚一蹬就跑开了,只见一个穿的破烂,周身脏乱的老头从地上吃力地爬了起来。
“X你妈妈,X你妈妈,X你妈妈。。。。。。”
老头是个疯子,天天在这条街上乞讨,也没人管他。在这条街上乞讨的人很多,一天一个装束,缺胳膊少腿的,还有瘦骨的小孩儿,老老少少,穷窝子,一家子。
“你给点吗,你把点噻!”
看,还没等我站定,便有个乞丐拄着拐杖走到我面前了,他举着一只脏盆,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他还试图伸手来抓我的包。
“死乞丐!”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乞丐恶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嘴里也挤出几句恶毒的咒语回了我,我们便又成了敌人。
网吧的人很多,一派内哄闹,几乎都是玩游戏的,全是男生,女生很少,一看他们孤魂落魄的样子,便知是单身贵族。我到柜台处,开了雅间的机子,柜台的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便递了张卡。我“咚咚咚”跑到楼上,心想,看什么看,我又不是没满18岁!雅间也没什么雅的,只是的空间被膜板隔成了小间,里面的机子也早已老掉牙了。几对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在电脑上的视频里留影,他们一会亲亲嘴儿,一会摸来摸去,不知道究竟想干什么。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打开电脑,便出现了个很性感的女郎,关掉女郎,便又死机了。
“破机,小心砸了你!”
我狠狠地拍打电脑一下,管理员小姐呼地闪到了我的面前,瞪大了眼睛。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机子没反应了。”
“我看你才没反应呢!”
网没上成,我气得半死,便出了网吧。空气变冷了,水果摊的几个女人铁青着脸,两手插在袖筒里,用一双死目鱼眼睛望着来来去去的行人。
“快,快,他们又来了!”
起风了,几辆警车开进街道,停在了路边。戴着帽子的胖警官们提着警棍,从车上走了下来。
水果摊的人开始乱动起来,他们一边收捡摊上的水果,一边观察着警官的动向。
“又来了,怎碍着他们了,他当他的警察,我卖我的水果,我又怎碍着他们了?”
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哭着说道。
“好啦,大婶,快捡,别让他们抓着了,小心你水果都没了!“
“是呀,别多说了,等他们走了,我们再来就是了!“
几只野狗翘着尾巴,跳跳跳地穿过人群。
后来,警察走了,街道也宽了,变得空荡了,刚才的露天舞台也给砸得稀烂,X音像店老板正蹲着肥胖的身体收拾着残局。
“老子好心讨不到好报,让他们玩玩,他们却跟狗似的打起来了!”
“我说的吗,有什么好搞的?活动活动,你以为你搞了活动就能搞活音像店?”老板娘气得不得了。
街道上停着一排小轿车,国产的,进口的,什么牌子都有。我摇摇晃晃地从这些车子旁走过,没想衣服一角的铜纽扣打到上面去了,呵呵,这死车,竟不要老命地叫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叫什么叫,恐怕也太娇气了吧,才碰到你就叫,要是把你砸了你还要不得了!”
车子的主人在对面的王八鳖餐馆用餐。这餐馆不大,就农民的住房改建而成,只是在里面挂了画,刷了漆,插了几束胶花。餐馆里热气腾腾,干杯,敬酒,还有听不完的恭维话,窗户也没个遮掩,里面那些油头油脸的家伙,个个都现出了人的本真面目,那种对饮食的贪欲之情,淋淋尽致地表现出来,那狼吞虎咽的神情,早就盖住了白天里的那份庄严。几个女的,也嬉笑着夹杂在其中,红扑扑的被粉饰了的脸蛋,被热气冲得难看。
哼,这么一个鬼地方,竟有这么些人物捧场,奇怪了,都市里的烟火风云年好,非得在这里找乐子?可能在远离都市,没人瞧得见的缘故吧,黑天黑地的,尽是干勾当的好去处。
一束光射来,刺痛了我的眼睛,还未等我睁开,一辆摩托车擦了过去,带着浓浓的尾气,在街上绕了个圈儿。
前面有人又围了起来,叽叽喳喳一片,我也掼着包去看热闹。
哦,原来是那个补鞋的残疾人。他的三轮车停火了,怎么发也发不起来。他瘫坐 在椅子上,东转转西转转,东摸摸西摸摸,好象在寻找什么机关。
这个补鞋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吧,一米五的个儿,又加上下半身因小儿麻痹症给瘫痪了,只剩下零点几米与常人比高了,他常常坐在地上给人补鞋,瘦小的头瘦小的脸,随着忙个不停的手而扭动。他很丑的,他的丑从娘胎里就带出来了吧。
他就那个样儿,急躁地扭动着头和脸,他左手死死抓着车把,右手使劲往下探伸,他想抓住下面的什么东西,但几次都是徒劳,并且差点把自己给完整地甩到了地上。
他很痛苦吧,你看他那痛苦样儿,急得不行了。他开始锤打自己的破车,并且脸上有了哭相,他用手把自己的左腿右腿拿来拿去,任意摆放,一会右一会左,一会前一会后,仿佛那不是他身上的器官,而只是长在身上多余的触须。他也嫌它们多余吧,你看,他顺手找来铁棒,敲打着自己的废腿,他已经残了,他还在自残。他一定能感受到废腿的痛苦的,因为他眼睛里滚出了泪水。
旁边站了很多人,都是年轻的学生,他们的来年上场面那了各重表情,而被眼前这一幕惊呆,就如我一样,无表情无思维地看着眼前这个因破车失灵而变得失去了理智的残疾人。
其实,残疾人的破车后面,还有一辆黑色轿车。司机座上坐着个年轻人,他始终亮着车的前灯,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上抽烟,后座上是个肥头大脑的干部,他西装革履,油光满面,但他也仍像我一样呆呆地躺在软座上,轿车前飘着两面旗帜,我不知道哪面是五星的,哪面是锤子和镰刀。
我们都在等待,等待那辆破车的启动,除了残疾人在表演,我们都成了没有表情的观众。
可能是夜深了,或者哪个女人给另一辆堵在路边的车的司机打了电话吧,那个一直在一旁无动于衷看着热闹的家伙,终于把车启动了,他探出头向后看了看,然后把车退了几步。靠,车道一下就宽了,那个一直在后面等待的官车也启动了,亮着刺眼的前灯,从补鞋人的破车旁擦过。
补鞋人完全崩溃了,他一下从坚持中、寻找中、期待中松懈了下来,他这次真的瘫痪了,整个人瘫痪了,包括他的神经系统。
围观的人散了,我也随围观的人散去。
也不知怎搞的,说夜深便夜深,几家店铺打烊了,街上的灯火也开始失去了辉煌,几个村妇模样的女人向我招了招手。
“来呀,雅间的,便宜的,二十块钱一晚上。”
什么呀,我又不是没睡处,学校不就在旁边吗,难道还要住旅馆不成?
一对儿学生模样的恋人,搂抱着进了旅馆。
“两个人啊?”
男的点了点头,女的不语。
“有身份证么?”
“学生证行不行?”
“行啊!”
“晚上有没有查房啊?”
“放心啦,有查房的我揽着,你们放心的去吧!”
靠!
几条野狗在空街上跑来跑去,还有两只公狗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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