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永远都向着太阳的方向，可是，你却不知道，我永远都向着你的方向。
　　
　　 城指着一个女孩子对七明说，七明这是我表妹，筱月。
　　 七明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碎花的棉布裙，长长的头发整齐的披在肩后。大大的眼睛。轮廓明朗的脸颊以及脸上干净的表情。看上去是个极为安静而平和的女子。七明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安稳。
　　 女孩对着七明浅浅的笑笑，然后轻声的说：
　　 你好，我叫筱月。然后说完脸有些微微的红。
　　 你好，我叫七明。
　　
　　 大家别都站着，都坐下吧。城对着两个说。
　　 筱月，最近舅舅和舅妈都还好吧？！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学生会的事，都好久没过去看你们了呢。
　　 他们都很好。我妈也说，你还久都没去我们家了。还让我去找你这个大忙人呢。
　　 呵呵。真是罪过啊。过几天我一定去看看他们二老。
　　 只看我爸妈啊？！不看我啊？！筱月调皮的对城说。
　　 你这小鬼。城轻轻的敲了敲筱月的头。
　　 表哥，我去趟洗手间。筱月起身对城说到。
　　 恩。
　　 城在筱月离开后，用手臂碰碰七明。
　　 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七明茫然的看着城。
　　 我表妹啊。
　　 不知道。七明不理城，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的喝了一口。
　　 我说，你小子专心点，好不好。筱月可是个好女孩。不要错过一个好机会。城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看见筱月已经回来了，于是对七明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七明主动些。可七明仍然无动于衷的样子。
　　
　　 你们在聊什么呢？筱月问城。
　　 没什么。筱月，你跟七明先聊着。我有点事情要先走了。
　　 什么事情啊。刚出来一会儿又要回去。
　　 刚刚他们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不过听那个口气好像很是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想我还是回去看看。早知道当一个副主席这么忙，老子当初是打死也不会干的。
　　 呵呵。筱月看着城的表情，轻声的笑了出来。
　　 七明看着城，有些疑惑。心里在想，城在小子在玩什么。什么时候，打电话来了。
　　 好了，表妹，七明。我走了。你们慢慢聊。表妹，你跟舅舅和舅妈说，我下星期就去看他们。
　　 恩。你路上小心点。筱月轻轻的点点头。
　　 七明，刚想要对城说点什么。城突然俯在七明的耳边对七明说，
　　 小子，把握好机会哦。积极点。我走了。然后城拍拍七明的肩膀，对筱月挥挥手。就向门口走了出去。
　　 城，城，七明对着城的背影小声的叫着。城不回头只是举起手对着身后轻轻的挥了挥。
　　 七明无奈的回过头。一抬头，筱月正看着自己。七明一下子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又匆匆的低下头。
　　
　　 两个人都没有谁再说话。空气凝固下来。时间在一瞬间有了形状。似乎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可以听见碰撞的声响。
　　
　　 我听表哥说过你的事情。筱月先说了话。
　　 哦。七明应到。语言里有些不安的成分。搅动咖啡手也有些慌乱。
　　
　　 其实，可以那样的爱一个人，但是不管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样子，其间的那些激动与想念，在以后很长很长的岁月里，只要想起，就会觉得温暖如常。
　　
　　 七明不说话。只是以前的那些岁月似乎又再有了温度。可已经没有了浓烈的疼痛。与司南一起的那些细节，变得尤为的清晰。突然觉得这些才是美好。只是自己一直都忽略掉了。七明想，这样的感受，应该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可以明白吧。
　　
　　 七明，就像我，我一直都觉得只有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彼此之间才会存在着永远和信赖。你和她不能在一起，也许，她并不是你的永远，只是一个在你觉得需要永远的时候，恰巧出现的人而已。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这样的温和，而她永远都无法停下来。她对于你的世界，注定是走在路上的人，注定是快速被时间拉着往后退的风景。
　　
　　 七明觉得有些惊奇。面前的女子怎么会对自己这样的了解。是因为城的缘故么。可是就仅凭第三者的描述就可以这样的细致入微的了解一个人么。七明有些疑惑的看着筱月。
　　
　　 筱月似乎看出了七明的疑惑。用手指轻轻捋捋头发，对七明说：
　　
　　 其实我和你一样。只是我现在明白了，有时候，那么多看起来是很美好的事情，其实在现实里，是永远都没有办法实现的。两个人要在一起，感觉很重要，但是，彼此之间的关联更为重要。有些障碍，我们怎么也抹不平。说完，筱月低下头，用勺子不断的搅拌着咖啡。七明看得出，她有些难过。
　　
　　 七明记得，城当初要介绍筱月和他认识的时候，好像说过，筱月那阵子刚好失恋。七明想，筱月这样安静而柔弱的女孩子，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是不是比自己还要无能为力呢。现在也应该是过得很辛苦吧。
　　
　　 后来七明和筱月说了很多的话。大部分七明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七明知道那一晚上是七明自从司南离开以来说话说得最多的一个晚上，也是觉得最轻松的一个晚上。而且七明觉得似乎筱月对于自己的了解远远要高与七明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和这样的一个人相处，即使只是自己轻微的一个动作，简单的一个表情，都可以有了语言。七明也想通了很多的事情。就像那些自己曾经以为不可能逾越和忘记的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的顽固。只是自己太在乎那个结果，于是其间的美好都给忽略掉。所以自己才会那样的低沉和难过。七明记得在当初司南带他去的的那个冰吧里，他写的留言，替代始终都是一种前行的姿态。这句话，本来是要写给司南的，让司南学着放下。现在七明突然觉得，这句话，似乎也是写给自己的。学着放下，不管这个过七明会有多长，以及在这个过七明中会有多难。但是，终有一天，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然后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岁月。平静而安和。淡漠而笃定。
　　
　　 从那以后，筱月开始常常来找七明。很多时候，两个人其实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因为都是不太擅长言辞的人。每次筱月去找七明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对话。
　　 七明说，来啦。
　　 筱月说，恩。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在一个位置坐下来安静的看书。有时候筱月也会跟七明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白净的栀子和素净的棉布裙。有个小女孩在宽大的镜子面前，小声的读着简单的诗句。七明也会告诉筱月自己的童年。晴朗的夏天。长长的冬季。以及草长莺飞的田野。有个小男孩在蜿蜒的田埂上，用枯萎的树枝画云朵。
　　
　　 七明的生活似乎又有了规律和色彩。尽管那些色彩只是淡淡的，不起涟漪的纹路。但对于七明来说，这样的生活已经离开了好久。以至于现在觉得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七明的世界一下子没有了缺口。而所有有缺口的地方都被筱月的细致给一一的填补。七明突然觉得似乎筱月才是自己真正要等的那个人。就像每次七明看见筱月安静的站在教室门外，宿舍楼下，以及微黄的路灯下，安静等着自己的时候，脸上的安稳与明亮，七明突然觉得，有些暖暖的温度在心底之上缓缓的蔓延。原来幸福就是这样的简单。
　　
　　 城对七明说，其实筱月才是真正适合你的人。筱月的文静。你的平和。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司南，她永远都给不了你想要的，而你也永远都给不了司南想要的。七明，去试着再喜欢一个人。可以吗？这个世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大。你明白吗？
　　
　　 七明没有说话。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七明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起以前的那些事了。但是要去决定再喜欢一个人，似乎还是有些犹豫和无法放下。毕竟关于司南的那段记忆，曾经是那样的沉重和深刻。七明想，司南真的不是我的永远吗？而筱月又会是吗？
　　
　　 七明和筱月还是每天都会见面。见面的时候依然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做些平淡而简单的事。只是有时候筱月会看着七明没有翻好的衣领，会不说一句话的给七明把衣领翻好；会看着七明唇上的裂缝，然后偷偷的买好唇膏放在七明的外套口袋里；会在每天吃饭的时候，给七明发信息，记得吃饭；会在七明外出实习的时候，在头一天给七明买好要用的生活用具，准备好常用的药物。一切都是那么的干净而贴心。
　　
　　 七明也渐渐习惯了筱月的这些不动声色。心里默默感激。七明也在努力的说服自己，像城说的那样，去重新喜欢一个人。可，总是在这个时候，又会想起司南的脸。七明想，还是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时间才是最好的药，能磨平一切伤痕。时间才是最好的刀，能刻画新的痕迹。
　　
　　 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会有个结束，有个开始。时光褪去了层层破败的茧，长出柔软的羽。而那些曾被深埋的光线，穿越长长的等待，像曙光一样，突然就照亮了世间所有的鲜活。有些暗红色的梗开出了白色的花。
　　
　　 大学的四年，拖着长长的尾线，慢慢的转进一个拐角。所有的人都以为一切都停了下来。充足的阳光。浓密的树荫。白亮的街道。明晰的轮廓。于是安乐得失去了最粗糙的锐度，停在原地，没有念想。可是天突然就暗了下来，大片灰色的云朵封了所有光线的来路。时光突然加速，以快得让人窒息的速度，拼命的往前跑。所有熟悉的场景象被灌进了锋利的碎片，容不得触碰。似乎只是轻轻的动作，就可渗出血来。终于一切都平息下来。黄昏安静的暖。清晨清澈的白。只是在那棵常去的树下再也找不到，那个消瘦的身影；在那片起伏的草坪上，再也看不到努力奔跑的青春。是谁带走了被反复刻在日子里却一直被遗忘的诏念，是谁又留下来从来被忽略却一直暗地歌唱的音符。汗水未干的炙热的操场。空中悬浮飘转的纸屑。课桌上陌生的名字。路灯下模糊的背影。以及所有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带着合欢树的香味，一一退场……
　　
　　 七明想，就这样毕业了。很匆匆的样子。以前想过很多次毕业的情景。放纵的情绪。泛滥的悲伤。以及所有与生离死别有关的疼痛。可是自己毕业的时候，却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和本市的一家设计院签了合同。平静的去教务处办好离校的手续。平静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打包寄到公司。平静的和城一起在校园的食堂吃了一顿依然难吃可却是最后一次的晚饭。七明想，一切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城留在了本市的一家报社，而筱月也凭着他爸妈的关系去了本市的一家外资企业。于是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分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七明站在学校综合楼七楼的天台上，向下看整个校园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过。这个地方毕竟有着自己曾最疼痛，最美好的一段记忆。只是那些离开的人，还会想起这个地方吗？而想起这个地方的时候，又还会想起在这个地方独自站立着的人吗？
　　
　　 2003年7月2日。七明。城。筱月。和所有的毕业生一样，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书。大学的时光，从此结束。
　　 城对七明说，以前总讨厌这个地方，现在离开了，才觉得原来这里还是有那么多让人留恋的地方。有个人说，离开，让一切重新变的可爱，说的真是太好了。七明，我想，我们都会有想念吧。
　　 七明，轻轻的点点头。
　　 筱月说：还好，和你们还在一起。这样想毕业来，都还不会觉得太难过。
　　 城说：是啊，我们三个还在一起呢。不对，是四个，还有娜娜。
　　 筱月对城说：表哥，真是有些羡慕你和娜娜姐呢。两个人从开始走到现在，竟是这样的安稳。你们快点结婚吧。不然以后娜娜姐可被人抢走了。然后筱月对城调皮的笑笑。
　　
　　 城用手轻轻的在筱月的头上敲了敲。说：你个小丫头。就知道拿我寻开心。自己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筱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然后偷偷看着七明。看着这个她默默爱了两年的男子。彼此之间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但是，筱月想，七明不应该不明白，自己对他的爱。有时候，筱月也很想问问七明，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可是，每次看到七明有些闪躲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筱月想，一切还是交给时间吧。毕竟真正爱一个人，只要可以带给他快乐，就好了。而其它的一切形式都是不重要的。
　　
　　 开始工作以后，三个人见面的机会就没有以前那么多了。毕竟工作不一样。时间的安排也就不一样。可是不管筱月的工作有多忙，筱月总是会抽时间去七明的公寓，为七明做些家务，或者给七明做好晚饭。而做好这些事情之后，筱月自己一般都没有时间吃饭了，于是就买块面包，急忙的赶回公司。
　　 筱月对自己的爱，七明其实心里很清楚。七明也一直想给筱月一个正式的名分。不管是女朋友还是未婚妻。只是七明一直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让自己不再有顾念，可以全心全意，再干净的去爱一个人的时机。只是七明从来都没想过，这个时机会来的那样的疼痛。
　　
　　 七明从外地回来的那天，筱月说好，在车站等七明。七明告诉筱月，他的火车是晚上七点到。而一个女子等一个自己爱的男子回来，似乎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火车似乎永远都没有准时达到的时候。而且七明有没想到，他做的那班火车要晚点四个小时。火车上的很多人开始抱怨，毕竟都是想着快些回家的人。七明拿出手机给筱月发信息：不用接我了，火车要晚点四个小时。我回去之后给你打电话好了。
　　
　　 当火车达到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了。站台上依稀的只有几个人。七明拿着自己的行李，在站台上看了一圈，确定没有看到筱月。七明给筱月的手机打电话。七明打了四遍一直没人接。七明想，也许筱月睡着了吧。明天再打好了。
　　 于是七明走出站台，拦了辆车，回公寓。
　　
　　 很早的时候，电话就响了起来。七明接起来，是城的声音：
　　 七明，你快到医院来。快点，筱月出事了！
　　 七明的脑子一下子就蒙了。七明从床上爬起来。立刻穿好衣服，急忙的向医院赶去。
　　
　　 到医院的时候，七明看见城和几个警察在说话。心里更为的担忧。
　　 七明向城跑过去。
　　 城，筱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城不看七明。
　　 城，你说话啊？筱月现在怎么样了？七明有些激动。用力的抓着城的手臂。
　　 七明。你冷静点，你听我说。昨天筱月去接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车一直没到……城说到这里，眼睛里有些湿润。
　　 本来车站就很乱，筱月又是一个女孩子，那么晚在那种地方……七明，你不是说，你是七点到吗？筱月等你等到十一点，一直都没有等到你。后来……城，轻轻的抽泣了一下。
　　 后来，怎么了？七明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后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王八蛋，看见筱月一个人站在站台上，于是就对筱月动手动脚的。筱月拼命的反抗，想喊救命，可是被那个王八蛋捂住了嘴……然后那个该死的王八蛋，把筱月拖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他妈的，这个王八蛋！城握紧了拳头狠狠的往墙上砸。
　　 七明听到这里，身体一下子就软了下去，顺势坐在了地上，嘴里一个劲儿的念着：筱月。筱月。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叫你回去，你怎么不回去。你怎么不回去……
　　
　　 哪位是筱月的家属。病人醒了。护士在走廊里说。
　　 七明和城跑了过去。
　　 城说，我是他表哥。
　　 病人醒了，快进去看看吧。现在的状况，病人很需要你们的安慰。
　　 恩。城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
　　
　　 城轻轻推开房门，当看见筱月那张惨白的脸的时候，城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于是城赶快退了出来。城不想让筱月看见自己的眼泪。七明忍着疼痛，轻轻的走了进去。
　　
　　 筱月看见，七明走了进来。立刻把脸给盖了起来。
　　 七明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筱月，我回来了。七明把筱月的手紧紧的握在手里。
　　 筱月想把手抽回去，可是被七明用力的拽住。
　　 筱月，明天我们回学校去看看。你都跟我说了好久了。可是一直没有时间陪你回去。七明亲吻着筱月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在床单上。
　　 七明。筱月终于说话了。
　　 你还会要我吗？
　　 七明，轻轻用手拉开筱月盖在脸上的被单。筱月脸上两条湿湿的泪迹，七明用手轻轻的为筱月擦去眼角的泪水。柔声的说到：
　　 筱月，嫁给我，好吗？让我来守护你。
　　 筱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句，嫁给我，似乎等了好久好久。可是，现在不行了。筱月拼命的摇头。
　　 七明，你知道吗？要是以前你跟我说这句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你，因为，我是多么想成为你的妻子啊。可我现在……现在，我已经不干净了，你知道吗？我不干净了……
　　
　　 七明心疼的看着面前这个为了自己受尽委屈的女子，摇着头坚定的说：
　　
　　 不，筱月。你听我说，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永远都还是以前那个筱月。以前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总觉得自己还不确定，可是现在，我知道，其实我早就确定了。现在我想告诉你，筱月，我爱你。我爱你！不管怎样，这辈子，我都要你成为我的妻子。筱月，嫁给我。
　　 筱月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爱了快三年的男子，脸上的坚定和心疼，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原来，那天筱月的手机没电，于是跟本就没有办法看到七明的那条短信。于是筱月就一直在那儿等着七明。而那个王八蛋见筱月只是一个人，而且站台上基本上没什么人，于是就对筱月产生了邪念。幸好，后来被路过的警察及时发现，将那个王八蛋给抓了起来。因此筱月除了衣服被撕破和手腕之处受了些轻伤之外，并没有受到更为严重的伤害。但是筱月整个人已经被吓傻了。警察把筱月送到医院之后，筱月一个劲的用手打碰她的人并拼命的往后躲。后来在医生给打了一针镇定剂之后，整个人才疲惫的睡过去。而睡过去之后，眼角都还有眼泪流出来。
　　
　　 七明在心里对自己说，筱月，从今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再让你等我了。我会一直守护着你，守护着你……
　　
　　 七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眼角还有残留的水分。七明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筱月的短信。
　　
　　 七明，记得吃饭。好好照顾自己。我还有13天回来。我爱你。筱月。
　　
　　 七明给筱月回了条短信：我爱你。好好照顾自己，我等着你回来。
　　
　　 树荫覆盖了炙热。绿色蔓延了荒芜。原来仅仅是四年的时间，一切就已经离开得好远。远得那些离开的人，再也无法像当初一样掀起层层的涟漪，再也不能像当初一样带来狠狠的痛。物事人非。
　　
　　 七明做在咖啡厅最角落的位置。以前他和司南常坐的地方，只是以前的那张桌子是木头而现在换成了大理石。七明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再次见到司南，自己还能不能一眼就可以认出那个曾经让自己心疼的女子。七明想，也许大家都变了吧。只是七明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司南，心里竟然紧张起来。她过得好么？
　　
　　 七明。熟悉的声线。亲切的婉转。就像是一段被刻下来的阳光，以至于过了那么多年，依然有直达内心的温暖。
　　
　　 七明抬头，那张在梦里曾出现过很多遍的脸，现在就那么近，那么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所有的委屈和痛楚又更加的敏锐起来。七明眼睛有些湿润：
　　
　　 司南。梦里的呼唤，一瞬间跃到光线下来，充满了时光碎裂的声响。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七明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眼睛还是那样的蓝，身上依然有七明熟悉的香味。头发长了很多，整齐的披在背后，看上成熟了很多。当初那个倔强的小女孩，现在似乎已经变得温和了很多。七明想这就是成长吧。褪去身上所有的棱角，只在留下心底留下些许的盼望。七明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七明想也许是时光走得太远了吧，面对曾经的熟悉，才会是这样的难过。
　　
　　 司南，这些年，你好么？声音很小，小得连七明自己都没有听见。
　　 司南没有说话。端起咖啡轻轻的喝了一口。然后说：
　　 这里的咖啡似乎还跟以前一样呢。要加两块糖，才好喝。
　　 是吗？我已经很久没来这边了。七明用勺轻轻的搅动咖啡。
　　 这个你还戴着？司南看着七明手上的那圈红润说到。
　　 七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腕，用手指轻轻的触摸，低声的说到：
　　 恩。都已经习惯了呢。可是，不管我怎样的爱护，颜色好像还是褪掉一些了。
　　
　　 七明，你相信么，四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失去全部的信念。
　　 七明抬起头看见司南的眼睛，有些东西，暗暗发亮。那种光亮和四年前，七明在车棚，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一样。
　　
　　 七明，原来时间的梗里装的全是锋利的碎片，时间越长，记忆里的伤痕就会越多。所有的知觉都被散在时空里，敏锐得无处可逃。没有谁可以像以前一样，站在原地笑容温暖的等着谁，也没有谁可以站在原地一脸坚定的等到谁。说到这里，司南转过头看着窗外。有些风吹起司南的头发，划开起伏的弧度。
　　
　　 当初，司南从学校离开之后，就直接去了卓扬所在那个小镇。其实那个时候司南知道，去找卓扬就意味着自己把什么都放弃了。未来，还有亲情。在司南告诉父母要退学的时候，司南的爸爸对她说，你要是退学，以后就不要认我这个爸爸，就不要再进这个家门。失望至极的家长，通常都会把最后的血缘关系作为最后的威胁。可是，那时候，司南的心里全是，卓扬在那个很久以前的夏天，干净的笑脸，温暖的手心以及安全的怀抱。于是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了。就像见到卓扬的时候，司南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卓扬，我现在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司南到达那个小镇的时候，小镇下着很大的雨。司南管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只有卓扬了。于是当司南敲开一间偏僻的木屋的门的时候，卓扬看到的是一个全身湿透的人。卓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过了好久才轻轻的叫了声：
　　
　　 司南。是你么？
　　
　　 司南的听着这个声音，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只是眼泪流在脸上已经看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卓扬……我终于找到你了。
　　
　　 司南第二天就感冒了。而且感冒得很厉害。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意识也有些模糊。尽管是那样的用力眼睛依然没有办法睁开。但是司南清楚的知道，她的卓扬一直就在他身边。从手心传来的温度，像很久前一样，在肌肤最上沿的地方，层层的蔓延，温暖成没有边际的样子。于是即使是这样一直都不可以醒来，梦境以外的那个有着他的世界依然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以看见阳光掠过浮草，可以听见鸟鸣散满苍穹。司南有些想哭，于是眼泪就顺着脸颊划了下来。
　　
　　 卓扬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女子，眼角溢出的泪水，用手轻轻的把它们擦干。她肯定为自己受了不少的苦吧。想到这里，卓扬心里阵阵锐利的疼。当初离开司南的时候，自己是下了多大的勇气，才可以放下他的永远。可，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坚强的，当司南对他说，要嫁给他的时候，他多想什么也不管，拉着司南逃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他不能，司南有自己的未来，而自己也有自己的责任。妈妈已经没有了丈夫了，不能再没有她唯一也是仅有的儿子。卓扬也想过要去找司南的，只是，怕司南有了新的生活，怕司南已经忘记了自己。于是卓扬的生活里只剩下盼望，盼望可以有再遇见的那一天。然后告诉司南，他的爱，从开始到现在。
　　
　　 卓扬低下头，轻轻的吻着司南的眼睛，柔弱的说到：
　　 司南，我不会再让我们分开了。永远都不和你分开了……
　　
　　 司南在昏睡了一天之后，终于醒了过来。而睁开眼睛就看见，卓扬大大的眼睛和柔软的表情。司南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她和卓扬似乎从来就没有分开过。那些没有卓扬的日子，似乎只是她的一个长长的很像现实的梦而已。梦醒了，他的卓扬依然安静的守在身旁。
　　
　　 卓扬，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了？有些眼泪在眼睛里旋转，只要稍稍的低头，眼泪就可以掉下来。
　　
　　 卓扬把司南搂进怀里，轻声的说：
　　 傻瓜，我在这里呢，一直都在。一直都会在……
　　 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所有的辛酸，所有的委屈，在那一瞬间，长成丰密的羽，在心底之上，越飞越远，只剩模糊的光点，于是那些想念一个人的日子，那些一个人低下头偷偷哭泣的日子，成了记忆里安稳的风景。不会再想起，即使想起，也没有了涟漪。
　　
　　
　　 遁没了时光的荒草，依然自离离。嘶哑了挽歌的飞鸟，依然吟然然。只是眼眉之上的那些尘土，在最初和后来，会是一样的么。而我扬起了手指，你还会踮起脚尖，看我手指之间来回的纹路么。
　　
　　 每天早上的时候，卓扬会去小镇上的一家超市上班。临走的时候，卓扬总会亲吻司南的额头，然后说，乖乖的，等着我回来。司南会重重的点点头。然后一直站在窗前，安静的看着卓扬消失在最后一个路口。
　　 卓扬去上班的时候，司南会打扫干净房间的每个角落。司南很喜欢这间小木屋。阳光从屋外打进来，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见在近处延伸开去的石板路，那种感觉，很安稳。而且在这样的安稳里等着一个自己爱的人回来。司南想，如果真有永远，这样的日子就应该是永远了吧。
　　
　　 司南低下头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不再是卓扬以前送的那枚银戒指了。而换成了一枚白金的戒指，是真正的订婚戒指。司南想着昨天晚上，卓扬向自己求婚的情景，幸福就像一层薄薄的光亮在脸上氤氲成明媚的颜色。司南就觉得卓扬晚上回来的时候，表情怪怪的。吃完饭就回卧室了。司南还以为卓扬是工作太累了。于是没有打扰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突然屋子里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司南，朝卧室里对卓扬说：
　　
　　 卓扬，停电了。快把蜡烛拿出来！
　　 然后司南看见一点微弱的光，在客厅的门口亮了起来。光亮越来越近，到近处，司南才看见是一个蛋糕。卓扬站在光亮的后面说：
　　 司南，生日快乐！
　　 司南在那一刻突然失去了语言。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可卓扬还记得。眼里映着的光亮有了涟漪。
　　 卓扬。只能喊出名字。其他的一切语言似乎都没有了生命力。
　　 卓扬走到司南的面前，然后蹲下来，打开一个盒子，抬起头对司南说：
　　 司南，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么？
　　
　　 那一瞬间，司南突然记起那年的夏天，阳光从卓扬的身后打过来，卓扬用着暖暖的语调对着自己说，司南，我喜欢你！说完，卓扬匆忙的低下头，红着脸不敢看司南。眼泪轻轻的划了下来。司南对着满眼明亮的卓扬重重的点了点头。
　　
　　 司南拿出刚买的菜谱，认真的翻阅起来。司南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天起，我要做个合格的妻子。然后想着卓扬吃自己做的菜的样子，幸福的笑了起来。
　　
　　 童话里的结尾不都是那样写的么，王子和公主幸福的在一起。没有后来。因为，后来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预料。可是，我们的世界里没有童话。于是我们还有后来，而后来的故事不管是开心的还是疼痛的，都得坚强的走下去。因为，这就是生活。
　　
　　 三年的时间似乎一瞬间就过去了。司南有时候都会想，时间怎么会这么的快。三年的记忆里，每天都是卓扬温暖的笑脸和安全的怀抱。也许，时间就是这样吧，痛苦的时候，所有的触觉都是敏锐的状态，于是时间就会越来越长。而幸福的时候，心里的念想变得单一，于是时间就越来越短。很多人都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再相爱的两个人也会淡下来。可司南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和卓扬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即使只是坐在沙发上安静的看电视，也会觉得很幸福。司南想，也许这才叫爱吧。
　　
　　 如果没有后来，司南想，他和卓扬的故事，就会一直在幸福上延续下去。可是，没有童话，不是么。所以还是有后来。
　　
　　 那天司南只是想要对街上的那个红色气球。只是要一个气球而已。卓扬让她在这边等他。于是卓扬穿过马路，去买气球。司南看着卓扬的背影，突然觉得原来卓扬的背影也是这样的好看。司南突然想起大话西游里，朱茵看着周星驰逃跑的时候，不但不生气，反而说，我真是幸福，他连逃跑的样子都这么帅！于是司南就傻傻的笑了起来。司南看见卓扬把气球拿在手上，然后在对街对着自己挥了挥。司南突然觉得那个红色的气球是那样的耀眼，似乎所有的颜色都全部暗淡了下去。然后那团红色突然就飞了起来，在马路的中央，直线而上。司南的耳便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和人群里女人的尖叫声。马路中央开出一朵红莲……
　　
　　 那天是司南最后一次见到卓扬。司南一直不相信，躺在马路中央的人，是她的卓扬。司南在人群里像疯了一样，到处找着，眼泪在脸上流了下来：
　　
　　 卓扬，你出来，你出来啊，他跟你长得好像。你出来啊，我又找不到你了，我不要气球了，我们回家吧。我再也不逼你吃，我做的菜了，好不好？卓扬，你出来，卓扬，不要……不要离开我……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么，再也不分开了，以后，我一个人会害怕的，卓扬，卓扬……
　　
　　 司南一个人在小镇上呆了一年。在那一年里，司南整天坐在小木屋里。一听到外面有声响，就会马上打开门，跑出去，边跑边喊，卓扬，是你么？
　　 后来司南开始生病，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对司南说，以后要注意身体，胎儿需要营养。司南听见医生的话，一下子就抬起头来，对医生说，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已经怀孕了，要注意照顾自己的身体，胎儿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
　　 怀孕？！孩子。司南喃喃的念着。
　　 司南低下头，用手轻轻的在腹部上，抚摸着。眼泪顺着脸颊掉了下来。
　　 卓扬，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卓扬……
　　
　　 司南觉得要离开小镇。要把孩子生下来。她和卓扬的孩子。这是现在她活着的唯一动力了。
　　 离开的时候，司南最后在仔细的看了一眼，她和卓扬住的小木屋。当初她就是在这里找到了卓扬，就是站在这里对着卓扬说，我现在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就是在这里度过了三年，幸福的日子，也是在这里再也等不回她的卓扬。司南拉过小木屋的门。重重的关上。
　　
　　
　　 如果一切只是一个故事，而结尾的时候，我们都还可以踢着路上的小石块，一步一跳跃的回家。那，那些在树荫下摇曳的青春，是不是还可以站在原地，一脸倔强的淋着狠烈的雨水。而我，我们，又只是一个会抬头看天，会低下头掉泪，会回过头看脚印的孩子……
　　
　　 七明，以前我对卓扬说，我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了。而现在，我除了这个孩子，也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给生下来。它是我最后的信念了。司南低下头，轻柔的抚摸着腹部。
　　 七明的神经还在很远的地方，在那些司南一个人悲痛的场景里跟着一起狠狠的疼。
　　 司南……让我来照顾你吧。七明抬起头来。眼睛里是深邃的软。
　　 司南看着七明，看着这个和卓扬一样温和的男子。突然在那么一瞬间，司南觉得，他的卓扬好象又回来了。
　　
　　 七明在离自己公寓不远的地方给司南找了一间屋子。下班的时候，七明不再很早的就回公寓，而是直接就去司南的屋子。帮司南做些简单的家务，或者陪司南去医院做检查。司南每次都要吃好多的东西。司南看着七明脸上的诧异，司南指着肚子对七明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是我的孩子饿啦。
　　
　　 司南给孩子买了很多的衣服。从一岁到三岁的都有。七明看着柜子里，放满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对司南说：
　　
　　 不用买那么多的，以后再买也可以的。
　　 司南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织着手里的毛衣。七明看着司南突然觉得司南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司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七明不安的看着司南。
　　 司南抬起头，眼睛定定的看着七明：
　　 七明，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以后，我怕我一个人不会照顾孩子，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帮我照顾孩子。可以吗？
　　 七明对着司南点点头。
　　 司南看着七明点了头，脸上露出了宽慰的表情：
　　 这我就放心了。
　　
　　 司南的产期快到了。基本上没有办法照顾自己。七明跟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等电梯的时候，七明听见有人见自己。七明回头，看见城追了出来。
　　
　　 七明。你上哪儿去？
　　 去司南那里。
　　 七明。筱月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恩。还有一个星期。昨天她给我打电话了。
　　 那你还这样？！城有些生气的看着七明。
　　 我怎样啊？
　　 如果让筱月知道，你和司南……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辜负筱月的吗？
　　 城，我知道。我不会对不起筱月的。司南，现在很需要人照顾。她没有别的朋友了。我必须去照顾她。即使筱月回来了，我也一样。七明说完就走进了电梯。
　　 七明，反正你好自为之。你要是对不起筱月，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七明。司南叫了声在自己面前忙来忙去的七明。
　　 恩。
　　 谢谢你来照顾我。
　　 七明放下手里的活。
　　 司南，以后都不要说谢谢这两个字，可以吗？听起来很难受。
　　 恩。七明，你来照顾我，你女朋友不生气么？
　　 她去北京了。她不会生气的。她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恩。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她。
　　 会有机会的。
　　
　　 七明，你说，孩子应该叫一个什么名字？叫颜，好么？卓颜，多么明亮的一个字。你喜欢这个名字么？
　　 恩。
　　
　　 七明焦急的等在产房外。司南已经送进去一个小时了。七明想，不会出什么事吧？！出来一个护士，七明上前抓住就问：
　　 怎么样了？
　　 护士的神情有些紧张。
　　 产妇刚刚昏了过去。现在很危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也叫你过去了。
　　 七明有些害怕了。
　　 医生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孕妇的什么人？
　　 我是她朋友。
　　 那你尽快通知她家人。病人难产。很危险。要他们决定是要小孩还是大人。
　　 我找不到她的亲人。我现在是她最亲的人。医生，你要保住大人。我求你了。
　　 可，她说，要我们保住她的孩子。她的态度很坚决。要不，你去跟她谈谈吧。我们尊重你们的意见。
　　
　　
　　 七明走进产房看见满头是汗的司南。脸上已经没有了颜色，全是一片苍白。
　　 司南，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要活下去。好吗？七明的眼泪掉了下来。
　　 司南的手动了动。声音很微弱：
　　 七明。保住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
　　 七明使劲的摇头。
　　 七明……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卓颜。把这个留给他……告诉他，他的爸爸、妈妈……很爱她……
　　 七明接过司南手里的戒指。眼泪狠狠的掉了下来。
　　
　　
　　
　　 七明，这孩子叫什么名字？筱月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对七明说。
　　 他叫卓扬。
　　 是谁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PS：
　　 这个故事，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去写。从夏末到初秋。从九月到十月。从炎热的阳光到枯黄的落叶。我在网上跟蒴说，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原来苍老就是这样轻易的埋进了我年轻的生命。
　　
　　 故事的结局被我改了很多次。最初的想法是想让七明和司南走到一起。毕竟司南才是七明想要的永远。也许是因为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会抬头看天，会低头流泪的孩子了。于是很多想法都现实了一些。故事的结局，七明和筱月在一起，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永远吧。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么，一个人的世界就只能有一种相同的声音。而七明和筱月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七明和司南不是。
　　
　　 这个故事里有很多自己的影子。不管是七明，城还是卓扬。他们都在演绎着我有过的生活或者我想要的生活。我喜欢司南这个名字。就像我喜欢看着一个方向，然后慢慢的走下去一样。
　　
　　 在这个城市已经呆了三年的时间。似乎还没有看清这个城市的天，就要离开了。时间这个东西总是让人措手不及。突然觉得有些难过。有些人终究舍不得离开，有些事终究也舍不得放弃。
　　
　　 这个故事终于还是结束了。而我也开始穿上了厚厚的衣服，把手放在外套的口套里，低着头，飞快的走。宿舍的人说，明天不用上课，可以睡个懒觉。我轻轻的笑了笑。我正需要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