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鸟人-个人文章】
一场梦(一)
□ 鸟人
2005-11-06 1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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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老板!青老板!青——老——板!”贺树子终于不耐烦地在我的身后大喊到。
我停下自己带风的脚步,回转身去望着这个年轻人。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剧团不需要再加人。”
“那我们会给累死的!”
“已经累死几个了,还在乎这么几个吗?”
“青老板!”
“无须多说了,这个剧团迟早要散伙的,不如趁这个时机,大伙散了好各求生去。”
“青老板,你这样做,等于是在毁掉武老大的命根子!”
“哦?是吗?那就等于是吧。”我扫了青年人一眼,无所谓地看了看凉台外那株苍老的紫藤,“你回去吧,有些事,我说了算。”
贺树子无声地离去。
贺树子是我们剧团的经济人,干了很多年了。其实,这个小年青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但不知怎的,却投到了我的门下,或者是武老大的门下吧。
武老大死了好几年了,被人砍死的,尸体就陈放在甘曲河边的枯木堆里,是我去收的尸。收尸的那天,出了很大的太阳,我和剧团的一帮男人,顶着烈日,卷着裤筒,踩着发臭的河水,把那粘满苍蝇的尸体,武老大的尸体,给拖上岸。尸体已经腐烂了,没了原形,只见布满了蛆虫的腐肉。我们拾了干柴和枯草,铺在河滩上的沙地上,然后把尸体放了上去,洒上煤油,点上柴火,武老大便带着一身的臭气,攀着浓烟,去了西天。
武老大的老婆,艾梅。无助地抱着九岁的苛子,望着那堆明火,不住地流泪。母女俩跪在地上,披头散发,一身凌乱。他们没有叫骂,但无声的抽泣,足以见得对这个死去的男人的依恋。
我抬手看了看表,向旁边的贺树子点了点头。贺树子很明白地跑去找了司机。我不留念这荒废之地,更不留念那死去的一堆灰骨。那剩下的白灰究竟 如何处理,是上苍的安排,我不想多此一举。
“梨香,梨香,我的好妹妹,你不能走,你不能丢下我和苛子!”艾梅扑了过来,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
“我没有说要抛下你们不管呀,但是,我不负责全权责任。”我冷冷地说到。
“梨香,青老板,我不奢求别的,只愿你把我们母女俩留在剧团,我每天洗碗拖地,样样都干。”这是第一次有人叫我青老板,我很震惊,但也无所谓,叫我青老板,也是应该的,我为这剧团付出多少代价?流过多少血与汗?睡不知道?睡不清楚?我今天被端到这个座上,也算是理所当然之事。
“不必在我面前这般低三下四,我不是武老大,你有话站直了再说。”我气咻咻地说到。我也可怜这女人,因为我也是女人,更可怜那苛子,还是因为我是女人。
“青老板,车来了。”贺树子在我身后说到。
我转身准备离去。
“梨香,”艾梅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再求你一个事。”
“说吧。”
“我想,我想把我男人的骨灰带走。”
“你还念着他?”
“他是我男人,也是苛子的父亲。。。。。。”
苛子站在她母亲的身后,用一双可怜的无辜的眼睛看着我,头发被风搅得凌乱。
“这个你跟贺树子说吧,我不管这事,我也不想管,按照我的愿望,最好是让他被暴风雨带走,别留下任何痕迹。”
我没有再理那女人,转身朝一黑色的轿车走去。
“我明天要换车。”我不想坐这辆车,因为它是武老大的。
“那你要什么款式?”贺树子追问到。
“还是这款式的。”我指了指车。
“那不等于没换吗?我给你挑红色的怎样?”
“不,我喜欢黑色。”
“小巧点的。”
“我就喜欢这款式的!!”
第二天,我坐上了新车,样子和武老大的差不多,只是新点,也换了编号,是当地的编号。武老大的车被卖了,价格很高,标的是黑市价格。无所谓啦,卖多少钱我都不在乎,那些钱反正也不归我,贺树子说,把钱投入到剧团,我说算了,那是苛子的钱,苛子还小,她还要受教育、生活、结婚、生子,留着给她吧,也算是她父亲给她留下的唯一的遗产了。
苛子是武老大四十七岁获得的孩子,也算是一个千金。但武老大外事太多,很少给予她父爱。她生得像她母亲,温柔,忧愁,一张苦丧的脸。她并不喜欢哭泣,但生得脆弱,总是一个人坐在池塘边数红鲤鱼。她喜欢来找我,但我不大理她,无论她怎样与我亲密,我对她总是高兴不起来,可能原于我对她父亲的仇视吧。
苛子的父亲死后,苛子就上了一所重点学校。学校全是英文,我不懂,但我去看了,以苛子的家长身份,到学校走了一遍。校长是英国某贵族的后裔,他礼数过多,把我折腾了一翻,并以绅士的风度,请我跳了一曲华尔兹。他还时不时用法语与我对话,我一边踩着舞步,一边听着翻译递我给我的信息。校长说,他很这我们的剧团节目,新奇、怪诞,他说,他更喜欢看我。我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离去的时候,校长给我送了一串钻石项链,并邀请我下次去参加他的PARTY。苛子在学校很好,方方面面都享受着有钱人家孩子的待遇。当然,这都是贺树子的功劳,我也不反对,尽管我痛恨武老大,但孩子是无辜的,更何况,她的眼睛里,投射着我的历史之光。我害怕看见那双眼睛,它会让我回忆。回忆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最可怕的事情。
这几天,我失眠了,可能是太操劳,我也觉得周身无力,可能是寿命已尽,我迟早就得面临死亡的选择,就像眼前那棵枯藤,它做再多的挣扎,最后也是死去。
我会死的,这种死的讯号,犹如天庭中的风雨,没有时间,没有定数,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犹如武老大一样,死得突然,也死得离奇。
武老大在死的头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我正泡在浴缸里,看着自己长了肉的腹部。
“梨香,我可能在今夜必死无疑了。”
“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我知道,这十五年来,我对不起你,欠你太多了,我已没机会对你说谢谢了。在死之前,我把我的妻子和女儿托付给你,你应该帮我这个忙吧?”
“。。。。。。”我很软弱,我在这个死男人面前,我永远显得力不从心,我没有反抗的余地,一切都是遵命和随从,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反抗的余力?
“他们要能我的明来偿还血债,既然这样,我就遵从吧,这是一个民族的礼教制度。我没有遵循过我自己民族的礼教制度,所以落得今天这般下场,这是咎由自取,我也甘受天意的责罚。”
“。。。。。。”
“梨香,你怎么不说点什么?明天,或者今晚,我就要死了,你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是啊,我是应该说点什么,比如“活该”、“我高兴”、“我心满意足”。可是,我什么又说不出来了,我竟没有死者那样坦然了。我躺在泡末里,看着一个个肥皂泡,突突突地炸开、破裂,变着无踪迹的水影。
“青大姐,你真的要去看武老板吗?”贺树子作在我的旁边问到。
“是的。”我望着车灯刺穿了黑夜里的热带植物。
“按照当地居民的规矩,女人,是不应该参看射杀活动的。”
“但我不是当地居民。”
“他们发现了,会对我们攻击的。”
“我并没有说要让他们看见。”
贺树子低下了头,装着去擦鞋尖上的泥土。
热带雨林里的路极不好走,全部是树叶腐烂后的淤泥,我们的车在泥浆里巅来簸去。
当我们到达那片神秘的原始土地时,已是清晨。森林里水气很重,在太阳升起来之前,一派内云雾。我停到了乐鼓色怀念感和吼叫声,这是当地居民在对快要死的人做的一系列仪式。
武老大死得真是轰轰烈烈,做了一辈子的孽,却还受神灵的洗礼。真不明白,恶人的死法,竟比常人还来得奇特,壮观。
我们藏在一丛棕榈后面,对面是长满树木的甘曲河。甘曲河很不一般,它尽管藏在树林子里,却很混沌。它上面是一层紫黑色的枯枝败叶,漂浮着发霉的腐木,更恐怖的是,它像死水一样,托扶着三三两两尸体。
武老大就在甘曲河对岸的森林里,他被脱得一丝不挂,用粗糙的绳子,捆绑在一图腾上。他低着头颅,好久没有清理的络腮胡浓浓地围了一圈。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我希望,他能在此刻,做点忏悔的表示,或者念点《圣经》,最好是想想祖国的中庸之道,洗刷一下灵魂,也好回到自己的国土上去。
雾渐渐散去,露出太阳的形体。一法老,举着火炬,走到一柴堆上。他穿着奇装异服,头戴羽毛,手拖凤尾,口中念念有词。一群裸露的男人,围着柴堆,粗暴野蛮地跳动着,转了五圈,向后退了三步,用手将柴堆围了起来。法老洒了圣水在额头上,接着把火把扔到了柴堆上,柴堆立刻着了火,噼噼啪啪地响着,还发出油滋的声音。
那是烧的一个少女的躯体。少女才十五岁,是当地一居民的女儿,她跳水自杀了,因为她被强奸了。强奸者已被找到,就是被捆绑在图腾上的那武老大。
艾梅说,那少女不是武老大干的,是武老大的儿子。
“武老大不是没有孩子吗?”我奇怪地问道。
“是他的原配所生的儿子。”艾梅低着头说道。
“你不是他原配?”
“不,我是他到城里后所娶的。”
“他有多少个老婆?”
“老婆就两个,但女人有多少,我不知道。”
武老大说,他出生于湖北汉口的一地主家庭,因父亲犯下命案,便携着他逃到了上海一农庄。他没说什么命案,但多半都是色情之事,有其父才有其子,不然,这个武老大又会是如此猖狂地逃到这样一个充满阴霾而又远古的地方?
少女伴着火焰,变着白灰,剩下隐隐的青烟,向天空升腾。
法老低着头,静默了一会,双手抱胸,一脸的痛苦神情。一个中年男子气咻咻地走到他面前,用土话说着什么,他因激动而扭曲了的脸,布满了杀气。法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看了图腾上武老大一眼,便摇了摇头,摇头就是赞同,赞同什么呢?当然,赞同的是武老大的死刑。
中年男子转身就拔起插在地上 的柴刀,一把很大的柴刀,直直的,宽宽的,明晃晃,亮闪闪,逼射出吸血的寒光。中年男子举着刀,昂着头,走到武老大的面前。武老大惊惧地抬起头,在图腾上挣扎,在绳子里挣扎。
“啊,不!不!”
中年男子愣住了,他转身看法老,法老正背对着武老大。法老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其实是武老大的朋友。当我们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时,是法老为我们安排的一切。法老到过美国,说是应世界因数联盟组织之邀。他会英语,在世界艺术大厅遇到过和我们长得一样的艺人,但他们说的是日语,表演的是茶道。法老喜欢喝茶就原于此。武老大是个极通茶道之人,他们便结下了茶缘。
法老是在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低头不语。
中年男子呆了一会,看了看四周的男人。男人们裸着身体,大叫着,挥舞着,一种民族之气在升腾,在匮乏,在张扬,中年男子来了精神,他重新举起柴刀,奔跑着,向武老大的肚子砍去。
“啊——”武老大尖叫一声。
我猛地一颤,心跳停止,剩下急促的呼吸。我闭上了眼睛,头脑咯满是溅起的血,一束束向外飞去的血。
是的,我恨武老大,我仇视武老大,但我从没有想用这样残酷的方式,让他死去。
不知为什么,多年已干的眼睛,却也有了泪水的溢出。
矛盾而复杂的心。
按照当地的习俗,被柴刀砍死的人,就是犯了众人不可原谅的罪。犯了罪的人,必须以自己的血液,来浇灌石头做成的图腾,以填补或赎罪自己丑恶的灵魂。死后解下尸体,抛置河边,等待甘曲河中的鳄鱼来吃,并派几个年轻人守护,一直守到第七天。如果,尸体被鳄鱼拖去,那么,他的灵魂就得救了。然而,七天后,武老大的躯体仍旧漂泊在甘曲河边。守护的人举着木棒,朝腐烂的尸体暴打一顿,表示他们对此恶人的厌弃。打完后,走到甘曲河边洗了手,便扬长而去。
“青老板,青老板,”是贺树子,他从紫藤的旁边蹿了上来,他一脸的兴奋。“世界艺术联盟组织的人来了,他们正在大厅里等候与你谈话。”
“我想,我没必要去。”我冷冷地说到。
“青老板,我们剧团已被鉴定并认可为世界有创意有突破的艺术团!”
“那又怎样?”
“不易啊!世界这么大,搞艺术的这么多,更何况,我们是五心插柳柳成荫,这是来之不易的时机啊!”
“可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艺术,它表现的不过是几个民族多个地域所结合起来的怪诞的人类动作。”
“这就是创新的所在。”
“那你说我们剧团所表现的所谓的艺术,应属于哪个国籍?”
“老板,我们是没有国籍的,我们是流民,一群被国籍所抛弃的流民!”
“一个没有民族灵魂的艺术,它又何能称为艺术?不过是求生的手段,一种乌七糟八的伎俩,无可取之处,更没必要填补什么艺术的空缺。”
“青老板,我觉得你头脑有问题,人家求之不得的事,你却放弃,你这样做,真的会有什么意义的存在吗?还有,这不是在中国,这是在拉美之地,我们的精神,因跟地气而转移,中国那中庸之道,是无法使我们获得生存之道的。”
“哦?”我转身盯着眼前这个亚裔后代,他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睛,平板的脸,挺直的鼻梁,一切都是中国人的,一切都是华夏民族所深留下来的精华。然而,由于历史的原因,因为社会所带来的更替,他却变得有些异种。
“青老板,我知道还怀念着东土,但是,它已经不属于我们的了,我们已经和它脱离了任何干系,它是拒绝我们的,不收容我们的,我们永远是流民,是被家族所赶出来的,另寻生存的流民!”
“你好象很懂生存之道?你真的不愧是达尔文笔下的进化者,不仅肉体上是适者生存,精神上也是跟着跑呀!”
“青老板,我。。。。。。”
“你知道我们这个剧团是什么原因发展起来的吗?”
“。。。。。。”
“是因为生存的危机,逼我们走上了绝路,我们在最后的一拼上,付出了毕生的一切,血和泪,都是在毒打和辱骂中走到了今天。今天剧团里的每个人,都是死亡的逆子,怀着不甘与悲愤,活到了今天。我们是屈辱的化身,我们是为剧团付出了毕生的代价,但我们每个戏子,并不因这剧团,而感到骄傲!”
“我不懂。”
“你不懂的还很多,你只不过是因为你父亲而被流放,你父亲是政治犯,你是政治犯的儿子。但是,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在离开国土之前,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公民,没犯法,没 做坏事,甚至是跟着历史和社会的足迹,低着头,不思考,不挣扎地走下去。然而,我们也和你一样,成了流民!”
“青老板,你好象有什么心事?”贺树子抬了抬眼镜。
我从回忆中走了回来,一切思想都被静止在了空气里。我回转身去,望着那死缠着木桩的紫藤,它会死的,再多的挣扎它都会死。
“好吧,你先去,我先和其他人商量,看他们的态度。”我想到了剧团里其他的几个人。其实,已经没有几个人了,以前本有五十个人的,但由于瘟疫和病痛,都相继死去。有的也给折磨死的,是武老大用尽一切手段,把一个个活人折磨成废人,再从废人弄成死尸。武老大的手段之残忍,是无法用言语去表述的。如今,活着的几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健全者,他们擦正常人走到了畸形体,变革了的骨骼和生理,都让他们成了剧团的艺术品。说唱与画面,是唯一保留了中国戏剧的本色,其他的耍杂、走钢丝、游鳄鱼,全是武老大凭那死脑袋想出来的。我们没有什么是自己的,包括思想。我们没了思想,我们只是一群游走世间的活物,呆头呆脑,笨手笨脚。
当我只进演练厅时,几个男人正在练习。他们看了一眼,又很快地投入练习之中。我择了个位置,拍了拍,便坐了上去。我望着这群男人,但已没有男人的东西的男人。他们阴阳交揉,一脸的怪气。声音里的尖声,混杂在粗喉里,一种没有力气的语言,从他们口里吐了出来。
“青老板,今天又有什么事?”
“没有,只是世界艺术联盟组织又找到我们。要让我们。。。。。。”
“青老板,你自己拿主义吧,我们是不参与你经济事务的。”
“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
“那就是武老大和你的事吧,武老大已死多年,你也担起了此担,我们是求生者,没有多少想法的。”
“按我个人的想法,就是拒绝这次邀请。”
“不会吧!青老板,我们也该有个出人头地的时候啊!”
“那你是愿意的了?”我望着一小男人,他皮肤白皙得胜过女人。
“噢,你是青老板的事,我只是提个意见,不重要的。”
“我想,大家的确也不容易,我们的一生,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就是为名誉而存,既然这样,那我们选几个代表,和我一起去吧。”
“我是不去的,我这样子,太不像男人了。”小男人退到最后去,拿起一长矛,娇柔地舞开去。
“童生,你和我一起去吧。”我望了一眼一直沉默的童生。童生抬头看着我,眼里流动着泪水。
童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相处了近二十年。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人,然而,他死了,在游泳池里游鳄鱼时,被凶残的鳄鱼咬死了,一池子的清水瞬间变得血红。他叫施化,是浙江人,生得标志,人也聪明,然而,因我这个朋友,却走上了这条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人生遭遇。
童生、施化、我,都是一个学校毕业出来的。我和施化是一个班,童生是施化的室友,他们相处甚好,好似兄弟,我和施化交往很深。因大家都经常在学校的重大场合抛头露面,所以有些知音的感觉。我们三人都是新闻系的,我在学校广播室当播音,而施化和童生经常给广播室投稿。我们经常一起用餐,施化心情好时,还带我们出去郊游。我永远记得西湖水,永远记得苏堤和白堤,我永远也记得断桥和塔寺。然而,永远记得的时候,它却变着了回忆。
童生向我走过来,拿起我的手,放到嘴边。
“梨香,无论怎么样,我都是支持你的。”
我静默了,在这个剧团里,我是唯一的女人,至从施化死后,我成了童生唯一的精神寄托。我不知道这个非人性的剧团里,是否还存在男女感情,但我明显感到,童生对我有了另样的感情表述。
下午,我、童生,还有另一个艺人,我们三人坐在黑色的轿车里,颠簸在泥地里,穿过一片一片热带雨林,经过甘曲河,绕过武老大被砍死的地方。那图腾上还有血,但不知道是谁留下的血。我看见甘曲河上又横卧着一女尸。女人,在这个原始的民族里,人然是没有自我的。我们的车趟过河水,到了林地。林子里的居民,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们的车直开向法老的驻地。法老的驻地,在当地来说,等同于皇宫,尽管也是由草木搭成,但里面有很多值钱的器物,比如羽毛头冠、首饰项链、牛头、鹿茸、熊掌、挂毯、皮毡,等等,现在法老的房子更是奢华,里面还多了台电脑。
侍者为我们掀开了门帘,我们走进了这气味复杂的草屋,里面一片光明,灯火辉煌。
我们被安排在一排坐垫上,我们盘腿坐了上去。侍者为我们捧来茶盏和咖啡豆。对面坐着西装革履的金发人,也有一个埃及人。他们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我们这三个异种。法老握着法杖,穿着古老的服装,戴着厚厚的羽冠,平静地待在最边上。
“你们的艺术深受世人的青睐,通过多次鉴定,已获得了艺术奖,望你们这次能亲赴纽约,抱回这座金杯。”
“委员同志,”我说一句,翻译就译一句,“我并不想要这座金杯,也不愿意接受这个荣誉。”
翻译讲的是英语,我听不懂,一个中国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用奇异的眼光打量着我们。
“CHINESE PEAPLE。。。。。。”一委员对进来的中国人说到。
“I KNOW,I KNOW。。。。。。”他们交谈起来。
“IT’S VERY GOOD。。。。。。”
“YES,I THINK。。。。。。”
“你为什么不愿意,有没有其他原因,或者是一个充分的拒绝的理由?”
“有,但是,这一切都是我们剧团的内部的事,我不想加以公开。”
我望了童生一眼,童生正低头看着茶杯里飘着的花朵。这是中国的茉莉花茶,清幽,带着浓浓的思古气息,让我们回想到了远处的国土。
“啊!啊!啊!”一个土著居民撩起帘子,在门口处狂跳着法老迅速起身,急忙地走到他的面前。
“。。。。。。”那土著居民裸露着上身,用粘满灰尘的双手,拍打着胸口。法老脸色突变,神情竟长,一种绝望的表情,布在了他脸上。
“怎么回事?”我回头问贺树子。
“病毒!”
“什么病毒?”
“一种绿色病毒,足以让整个世界灭绝的病毒!”
“那我们赶快离开呀!”童生惊恐地说道。
我们三个人站了起来,在贺树子的带引下,走出了门外,那个后进来的中国人追了上来。
“你们去哪里?”他用中国话追问道。
“逃命。”我冷冷地说道。
“走吧,别跟他罗嗦了,一会就走不了了!”
我们小跑着,朝黑色的轿车奔去。
“有什么事要发生吗?”那中国人紧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四人站定,望着他胸前的国徽标识。我拉了那人一把,迅速地朝轿车跑去。那人没任何反应,只是跟着我们上了车。
我们刚把车启动,一群土著人朝我们奔来,他们举着木棒和火枪,阻止我们前行,我向司机下令,“不要管他们,撞上去!”
司机听令,一个急冲,向人群撞去,怕死的急躲,不怕死的,被车身撞得飞起,抛得老高。
“你未免太狠毒了吧!停车!我要下车!”那中国男人叫喊到。
“这是为了求生!适者生存!”我冷冷地吼到。
“太不仁道了!”
“他们仁道吗?他们用原始的方式,来灭绝自身,灭绝人类!”
“啪”,车后的玻璃被火枪打穿,子弹射在了我们同来的另一艺人的头上,他应声而倒,血液像开了闸的洪水,很快流了车里一地。
“快救人!”中国男人吼道。
“他已经死了。”童生无动于衷地说道。
“你们究竟是不是中国人?!”
“我们是流民。”贺树子在前座里歪着头说道。
“你们太残忍了!”
“枪子最好是落在你的头上为好!”贺树子叫到。
我们的车歪来歪去,很快趟过了甘曲河。
我也看见了那具女尸,但她已经染上了绿色病毒,周身布满了灰绿色的一层东西。
司机加大了油门,一个劲儿地向前冲。
“其实,我们是在做无用功。”童生望了望车后,“一切都将变成灰绿色。”
“啊!”中国 男人向后一望,变晕了过去。
是的,后面的一切是不可设想的,那摸不着抓不住的绿色病毒,很快将这偌大的森林给毁灭,我们无从选择,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退路。
“不!不!不!”司机尖叫着,他明明中,感受到了生命的窒息。
“冷静!冷静!”我爬到前座,把司机推向一边,自己驾驶起车来。贺树子抱着那个快要疯了的司机,他们撕打在一起。
我把车狠狠地甩在了路的一旁,几个人一起向右侧倒了去。车抛锚了,惟独等候的是绿色病毒的浸染。
我打开车门,从水泥地上跑了起来,我雪白的衣服粘满了淤泥,我跑着,在泥泞的路上狂奔。
我不想管那后面车里的人,他们是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男人,应该有拯救自己的能力。
我跑到苛子的学校,学校里已经乱着一团,老师们疯野似的寻找着自己的车。我在人群里喊着苛子,我找了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苛子的身影。我准备放弃,就在我放弃的时候,却看见了苛子。她穿着白色的衣裙,坐在教学楼的顶端,她呆呆地观望着下面的一切,似乎看透了人世的丑态。
我攀着旋转的楼梯,气喘吁吁地跑到楼顶,我二话没说,呼地将苛子从栏杆上扯了下来,她扑通地掉在地上,仿佛死去。她在哭,她在流泪,但没有哭出声。
“起来!走,快点!”我拖着她,命令着她。
“不!我害怕!”
“快点,别跟我废话!”我拖着她,她白色的衣服已被弄得脏乱。她被我提了起来,不情愿地跟在我身后,一步一个踉跄。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要把你给留着,我还要折磨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大叫着,一肚子的仇恨,带着求生的渴望,诅咒着眼前这个幼小的女人。
“呜呜,香姨,让我死吧,我死了,你就没仇恨了。”她在我身后拖拉着,用手扳着我的手指。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这样死的。”
一辆轿车横撞了过来,一个急刹。我盯睛一看,是这个学校的校长,他惊恐的脸上布满了怒火。
“该死的,别挡路!”
我气急了,一个箭步踢开了他的车门。他看见是我,手无足措,我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拖他下车,顺手操起一砖头,朝他脑袋砸去。
苛子跑了,钻进了人群,我拔腿紧追,一会就抓住了她的头发,她痛得直叫,我拉过她就一个耳光。
“死到临头了,还要跑!”我拖着她,上了校长的车,校长的车是英国产的,具有浓厚的贵族气。我加大油门,一个劲儿地越过了校长横卧着的身体。车开得很快,不一会就逃出了拥挤的人群,奔向了茫茫的原始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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