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让人痴迷的小径。它在苗圃中蜿蜒前伸，你以为怕是要到头了，却一个拐弯，像有力而敏感的线条，通向了纵深。夏天，总有一些年轻的画家走过小径，选一处喜欢的地方坐下，随手在画板上涂抹：素描、色彩、透视练习。那时候的画家，都很朴素，穿戴不邋遢，没有披肩长发，眼神也不太深沉，更少有铁青着脸——扮酷。
　　
　　有一个画家哼着口哨画画，把荷叶画得很夸张，叶子的一角被纸的边缘线切断，猛一看，荷叶像裹挟着妖气，凌厉、强韧、激荡，让人惊骇。画中的情景，改变了我对荷叶固有的印象。像？不像？不像？像？我佩服画家的眼睛，凡他们的眼睛凝视过的事物，总会脱离我们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物表面，呈现令人惊讶的特质。
　　
　　我们那群住在灰楼里的小姑娘，经常受邀走进画家的画框。我们喜欢画家将我们和树木、花草、水洼画在一起。少女的清纯和自然的野趣相得益彰。有一个爱穿白衬衣的画家以抚爱的笔触，将珍珍和一只大青蛙画在一起，相互愣看着。珍珍很俏皮，青蛙的眼神却很忧郁，忧郁得有些卑贱。没有常规因果联系的人和蛙，和谐地统一在画里，有一种温馨孤独的意味。珍珍不喜欢那幅画。她不喜欢青蛙，不管它会不会变成王子。我现在理解，画家不过是在表达他自己内心隐藏的愿望。
　　
　　很多很多的画，其实都不复杂，有的甚至只是圆润丰满的枝叶，寥寥几笔勾勒的池塘、小径。看不出意义。也没有迷惑。无须猜测神秘与诗意。只剩下直观的美的感受。正是那些画，使我熟悉的苗圃，日后，竟以一种繁丽的形式在我心里得到了延伸，随时间推移，逐渐被放大。
　　
　　有几个画家为我画过油画肖像。只有一个画家把画送给了我。画上，我穿着浅绿色的连衣裙，大睁着眼睛，抿着嘴，傻傻地似笑非笑。那个画家边画我，边对他的学生讲述他学画的经历：他是在考上美院附中时，才开始有布鞋穿。由于舍不得穿破，冬天，一出家门，就把鞋脱下捂在怀里，赤脚踩着铁路的枕木跑着上学。放学了，快到家门口，再把鞋穿上……
　　
　　我的家人对我的“肖像”评价是：不错，挺像。母亲有一次突然感慨：画家捕捉到了你身上转瞬即逝的一点东西。是什么东西？母亲没有明说。搬家时，那幅油画弄丢了。现在每次看央视《鉴宝》节目，我会在心里“遗憾”：那幅油画若还在，我也可以拿着去请专家鉴定一下。
　　
　　为我画肖像的画家，如今已是很有名气的画家。我曾经看过他的画展，每幅画的标价都让我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