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yunqiang-个人文章】
常锁(一)
□ yunqiang
2005-11-08 1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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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相信,常锁娘生下自己的第一个儿子后,在起名上是费了一些踌躇的,因为依照她的智识,给孩子起名可能要比生孩子本身难得多。当然,按照村里人的一般规矩,给孩子起名应该是爷们的事。尽管村里的爷们全部加在一起认识的字也没有一背篓多,但还是基本上掌握了给孩子起名的权力。在村人看来,生下儿子是很值得炫耀和自豪的事,是男人的本事和功劳,跟老娘们关系不大,起啥名当然得由爷们说了算。可常锁娘不一样,她的说了算的那位两个月前就被几个戴大檐帽的“喀嚓”一声塞进一辆挺好看的车里面带走了,说是要劳动改造4年呢!所以,这件本来不是自己的事就无可逃避地落到了自己头上。这个女人,坐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的一爿土炕上,身旁熟睡着儿子,屋外北风老牛一样的吼叫,窗户上一层破塑料纸被吹的瑟瑟发抖,就想到了自己的孤独和无助,想到自己和儿子今后漫长的日子,那一刹那,她的心里肯定是涌上了无限的酸楚。但毕竟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她知道伤感不是过日子的必需品,眼下最主要的是给儿子起个名字,让自己的儿子名正言顺的活在这个世上。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到了那扇破旧的门上,这扇门虽然破旧,却还能遮风挡雨,合上它,就一下子把自己与外面明亮刺目的世界隔离开来,她是那么喜欢这屋子的黑暗,充实而安全,这门是她心里的依靠。可是,没办法,自己还要出去,而且大部分时间需要在外面劳作。每次出门,她必定要用一把老式的铜锁锁上这扇门,倒不是有什么东西可丢,主要是想维持一个家起码的完整的外表。想到这里,她叹一口气,心里说,就叫“常锁”吧。此时的时间是20世纪50年代末,黄土高原上的这些山屲里已然是秋风肃杀,天气十分冰凉了!
常锁长到了三岁半,他爹终于被刑满释放。是初秋的一天,天刚擦黑,这个高大的汉子风尘仆仆回到了家,草草地看了看炕上熟睡的儿子,也没太理会妻子的激动和惊喜,就抓过墙角里一大笸箩煮熟的红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半夜时分,整个村庄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醒,懵懂的人们终于分辨出是常锁娘的哭声,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嚎叫。等到人们赶到他们那个破旧的家时,常锁爹已经脸色青灰,没有了声息,两只手死死攥着油渍斑斓的被子。郎中岁喜折腾了一阵,摇头叹气:“唉,吃得太多了!”
对于常锁爹如何获罪,我曾问过村里的一些老人,似乎很少有人愿意提说,后来还是放羊的四爷在不经意间说出了一些原委。常锁祖上是个大户,门庭兴旺过一阵。常锁爹弟兄八个,个个生得高大彪悍。常锁爹是老六,尤其孔武有力,也最得父母偏爱,因此在分家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偏向,导致了兄弟的不和。相邻而居的兄弟几家人,常常发生摩擦,甚至一度打得不可开交。一次,常锁爹把自己的五哥打得几个月下不了炕。老五的媳妇是一个有点姿色更有心计的女人,而且据说其娘家里头还有人在公安上当差。就是这个女人,为了报复,故意向常锁爹示好,常锁爹没有抵挡得了诱惑,欣欣然接受,一出英雄美人的梦刚开始,却糊里糊涂地被捉了奸,继而“喀嚓”一声被投进了监狱。四年监狱生活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决然不会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人世,连自己儿子叫一声爹的机会也没有给。
对于常锁爹的死,常锁娘却有自己不同的看法。她坚持认为是那个“妖精”(老五媳妇)使用了一种叫魂的法子,使得自己的男人身不由己、没黑没明地赶了三百多里路,活活地累死了,回到家时,魂儿早都散了,要不怎么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亲热一下呢!
倒是四爷说得实在:“常锁爹是死得冤了点,可怎么说也是吃饱了的,那年月,多少人都成了饿死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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