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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丹(原创)
□ 月射寒塘
2003-07-13 2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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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射寒塘
山丹
2003-2-9 14:03:35
山丹丹花满山满洼开的最红的时候,她出生了。爹妈没有文化,看见山丹丹花红的那么好看,说就叫山丹吧。山丹于是成了她的名字。
一年又一年,山丹越长越漂亮,竟成十里八村出名的美人人。山丹不仅人长得漂亮,信天游也唱的好听,任你多长的歌词多难的调子,她听一遍就能一字不差的唱出来,而且山丹学的一手好针线,纳出的鞋垫子谁见谁爱,大家都说这女娃娃不得了,太聪明了。聪明归聪明,山丹读书却一窍不通,老师拿她没有办法,她自己也提起读书就头疼,于是16岁那年她退学了,去一个砖瓦厂当小工。
以后的日子,总能听见山丹如鸟一样的歌声:二道坷梁梁上那是一个谁?那是我想死人的干妹妹……
16岁的山丹出落的象花一样,说媒的差点就踏破了她们家的门槛。但是任凭媒人说妈妈问,山丹总是什么也不说就把媒人拿的各色衣裳、点心扔进媒人怀里,把媒人推出门去。后来妈妈又是哭又是骂,山丹才告诉妈妈自己有了心上人,他是在砖瓦厂和她一起做小工的一个河南人。妈妈一听,当时脸就黑了,一个外乡人,离这里那么远,妈妈怎么放心?还有一层意思妈妈没有说,就是这里的人对河南人的印象不好,这河南人怎么能靠的住呢?而且山丹这么俊俏,附近城乡求亲的那么多,什么样的找不到?山丹哭、闹,但妈妈铁心不愿意,把她锁在了家里。山丹三天不吃不喝,偶尔听见她自己低声哼唱着:山羊绵羊一搭里走,自己的对象自己瞅。荞面圪佗羊腥汤,咱俩个死死活活相跟上……
山丹的头发枯了,脸也黄了,眼神也不清亮了。首先是爸爸熬不住了,随后妈妈也心疼的总掉眼泪。哎,女子看下了,就让跟吧,反正这女娃娃总要出嫁,强拧着不愿意,将来落娃娃的埋怨也亏心哩。但是毕竟娃娃家没有心计,妈妈准备去考察一下这个后生。
那是一个下午,爸爸在家照看山丹,妈妈去了砖瓦厂。砖瓦厂老板听了妈妈的话,远远的指着一个后生给妈妈看。在妈妈眼里,那后生长相还能说得过去,年龄看着就比山丹大。妈妈叹一口气,把前前后后的事情给老板学说一遍。老板听完,抽了半天烟,下定决心似的 对妈妈说:“老嫂子,我一天忙,也顾不上招呼这些娃娃,没有想到年轻娃娃在一搭就有了好感拉。别人不敢说,这后生不行,干活啥的不塌实,不成器,我还听说他和别的女娃关系也不错哩。山丹女娃小,不懂事,不敢叫人给骗了。”妈妈谢了老板,走出砖瓦厂腿都气的打颤哩。
回家给老伴一说,两口子双双叹气,没办法,就算想让步也不能让了,只能继续做山丹的工作。山丹依然顽固的不吃饭,妈妈只好把她去砖瓦厂听到事给女儿学了一遍:憨女子哩,那人靠不住嘛,哪里有娘老子不盼个人娃(个人娃意思是自己的孩子)好的?哎,但有一点办法,妈都不和你寻这气。山丹虽然不信,但看见泪流满面的妈妈,心下一软,就接过一碗面吃开了。
过了可能有7、8天,山丹正在纳鞋垫,听见几声口哨,脸色一下变了。妈妈也瞧出了山丹的反常, 忙问山丹怎么了? 山丹说肚子有点不舒服,拿了点草纸就向厕所走去。妈妈突然觉得心跳的厉害,隔了一会去厕所一看,哪里有山丹的影子?妈妈知道是那口哨在搞鬼,忙去隔壁二嫂子家,简短的说了一下情况,让二嫂赶紧去找找看看,有句话妈妈没有明说,自己的女子啥脾气自己知道,她怕山丹赌气跟那男人走了,更怕山丹被祸害了呀!
场院里静悄悄的,山丹安静的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为之茶饭不思和爹妈抗争着要嫁的男人,心里不知道是喜是悲。他想搂一下她,山丹身子一扭挣开了,本来为这事,村里已经有许多风言风语了,山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山丹把握着自己的原则,只要我是清白的,自由恋爱有什么错?以后该咋办哩?山丹期待着男人能拿个主意。都说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婆姨靠的男子汉,现在山丹最需要的是男人解决问题的办法。但面前这个眼睛闪烁不定的一声不吭的男人让山丹有点莫名的失望。“青天白天老蓝天,天下难不死男子汉,哥哥哥哥你放大胆,大不了人头挂高杆……”山丹唱完这几句,把辫子向身后一甩,口唇一咬,说道:“你说一句话嘛。不行咱就走,我跟你回河南,现在婚姻自由,谁也不能挡,时间长了,我妈也就同意了。”男人半晌没有说话,眼睛在山丹身上打量了一阵子,说:“我有个办法。”
“啥办法?”
“生米做成熟饭。”
说着男人一把把山丹揽在了怀里,山丹头一懵,随即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不行,不行,这咋能行?”“怎么不行?把事做下了,不怕你妈不答应。”山丹奋力的挣杂着爬起,“我跟你谁也档不住,咱们光明正大的走,我要和你堂堂正正的拜堂,这号算啥哩,你把……你把我当什么人拉?”男人喘着粗气,眼睛微微发红,趁着要抓山丹胳膊,山丹躲避着,嘴里说着,连紧张带害怕,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
男人看山丹不愿意,从裤腿里摸出一把匕首,威吓山丹道:“你要不做,我就杀了你。”山丹看着明晃晃的刀子,眼一黑,腿一软,差点倒下。这是自己为之付出那么多的男人吗?这是自己要依赖托付终身的靠山吗?山丹哭了:“我是不是看错你拉?我可以和你走,但没结婚绝对不能做这号事。”男人不答应,摇晃着匕首向山丹逼近,山丹脑海一片空白,面对着伸过来的手,机械的、下意识的转身就跑,男人在后边紧追着,跑到场院边上,正好看见二嫂子向这个方向走来了。
二嫂子赶上来,夺过了刀子,用力在男人脸上扇了一巴掌,“没有见过你这号男人,山丹和她妈寻死要活的,你还欺负她,你……”二嫂扶住山丹,“看我不到派出所告你!这刀子就是证据!”男人害怕了,央告着,山丹也着急了,帮忙央告着。二嫂说什么也不给,拉着山丹就要走,山丹哭着喊了声“二嫂”腿一软,跪在了地下。二嫂叹了口气,扶起山丹,把刀子交给了她,山丹把刀子递回男人,说“只要你真心,我就不变心,我回去给我妈说清楚,咱们回河南。”男人点点头,走了。山丹照到看不见人影了,靠在二嫂身上哭了起来。二嫂抚着她的头发,眼圈红红的,一遍遍说着“憨妹子啊,憨妹子。”
妈妈听了二嫂子的学说,气的腿都软了,任凭山丹如何恳求,妈妈更是铁心不答应了,这样的人肯定靠不住,做爹妈的如果在这关键时候不狠心,那就是眼睁睁的看着娃往火坑里跳哩。
怕山丹逃跑,妈用一把大锁子把山丹锁在了房间。山丹哭闹了几天,突然不闹了,也开始吃饭了,妈妈以为山丹回心转意了,其实山丹自己有了自己的打算。她隔着窗户让妈妈递进来七彩丝线和各式花布、红纸,开始安静的纳鞋垫、绣花、剪纸。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过了将近一月多,山丹的身体、脸色都回复了,更象一朵花一样娇艳好看了。纳的几十双男式、女式鞋垫没一双的图案是重复的,绣的鸳鸯荷花枕套几十个村子也找不出这样的手工,剪的大红喜字、喜鹊闹梅、五子登科等剪纸更是活灵活现。
这天,早晨8点多,山丹早早的梳洗打扮停当,把自己一月来的所有活计打进包袱,然后叫爹妈过来,她对着爹妈跪下了,语气异常冷静的说:“我是铁心要嫁到河南呀,你们就当没有生过我吧,你们要再不同意……”她拿起剪刀对着手腕,“我一剪子把血管铰断,也算你们没有养我。”
爹妈面面相觑,看着山丹一脸坚决,妈妈放声大哭,心里茫然无措。哭了一场,开开门,抚摩着女儿的头发:天下哪个娘老子不是为儿女操碎了心?哪里有狠心的爹娘啊!还不是都为个人娃娃好嘛。前面是沟是崖你愿意跳就跳,我宁可看着你受苦受熬煎也强过没有你啊。爹妈放了话,山丹悬着的心一放,不禁悲从心来,伏在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匆忙的吃了饭,山丹走了。走出好远了,一回头依然看见爹妈站在高梁梁上,风中的身影显得异常单薄。山丹鼻子一酸,眼泪又禁不住流了下来。
到了砖瓦厂,大家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就连说话也躲躲闪闪的,而四处都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她问,谁也不说,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找到老板,老板首先给她结清了她以前干活的工钱,奈不住她再而三的询问,只好告诉山丹,那男人回河南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老板叹了口气,他以前在另一个砖瓦厂干活时把一个女娃子骗了,祸害了人家,他躲到这里干活,不想被人家发现追了来,打了一顿,要了1000元钱,他没脸干了,就回老家去了。山丹一下楞住了,她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板后来说了些什么她再没有听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一声比一声大“骗子,骗子……”
天快黑的时候,山丹回到了家,崭新的衣服上粘满了土,脸上的泪痕依然清晰的一道一道的。看着冰冷的灶火,正躺在床上伤心的爹妈,她突然变的冷静起来。爹妈咋一见她,以为在做梦,直到她喊了一声爹、妈,老两口才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我不走了,他是个骗子。”山丹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爹妈楞了一下,立即明白了过来,女儿回来了,女儿不走了。爹去烧火,妈赶紧和面。不走了,只要不走就好,知道他是骗子拉,好在我娃也没有受啥骗,忘了他,忘了那畜生,我娃还小哩,以后路长哩。
接下来的三天,山丹偶然会呆呆的出一回神,叹一口气,在爹妈的关心下,询问下,山丹慢慢也想开了,婚姻事没有谁会那么顺利的,自己才16岁,正迷迷糊糊的懂得一点男女的事,容易上当也是能想到的,有了这一回,也算长点见识吧,再说父母年龄已经很大了,山丹确实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让老人为自己操心。想开了这一层,山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了,虽然很少笑,但是帮着收拾家里、做饭,也和爹妈拉几句话。妈几次追问,山丹总说没事拉,没事拉,妈妈偷偷对爹说,看来娃是真的想开拉,没事拉。
庄稼人考虑最多的总是地里的收成,眼看菜园子的蒜能刨了,爹妈计划着再浇一次水,过三两天,地稍微一干就刨蒜,这样,地软软的,既好刨,又不会伤蒜,抽空编起来拉到集上就能卖钱哩。菜地里浇菜的人很多,山丹和妈妈等了很久,排在前面的那家浇完了,他们就把水头改进自己的菜园。浇着浇着,突然没有水了,妈妈顺着水渠向前查找,发现是被村里的李婶子截了水头,妈妈于是改了过来,结果李婶立即发现并吵闹着跑了过来,两人为了抢水吵闹起来了。山丹赶紧赶前去劝解着,李婶看见山丹用手指着妈妈的眉眼说:“呸,还有脸和我抢水哩,有时间把你那婊子女娃管管,先人辈里把人亏了,养下这号娃,丢人现眼哩,我要是你,早上吊拉,还和我抢水哩,呸。”妈妈象被噎住了,缓了一缓,回骂道:“再不要撤闲蛋哩,我娃娃给人家骗了到对着哩,我们也没有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啥哩。狗把人咬了你不怪狗,咋能怪被咬的人哩?谁不知道你一天爱扯闲话,长嘴老婆子还笑话人家哩,个人把个人管好就行拉” 李婶手把大腿一拍:“我扯闲话?怕是个人做下那不要脸的事拉吧?哎,你问大家伙,谁不知道人家拿明晃晃的刀子把你那不要脸的女子拉到麦秸垛后头拉?二嫂子亲眼看见的,你还赖?叫人家糟蹋拉,又被人家当狗屎踢拉,自己还觉得光彩哩,呸!”妈妈被抢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一下变的惨白,回身打了山丹一个耳光,捂着脸回头就走。山丹脸惨白的吓人,一步步向李婶逼近,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李婶叫嚣道:“你,你……”一句话没说完,被山丹推的一趔趄,差点掉到水渠里。山丹咬牙切齿的说:“再胡说,我淹死你……”
山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看着妈妈还在哭,她呆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妈妈一见她,哭骂道:“你还有脸回来,哎,你叫我咋见人呀,你说你这女子一点都不省心,你咋不死,你做下这……哎!……”山丹眼睛里流下了泪:“妈,我没有,我没有做下啥见不得人的事。”妈妈手一挥:“没?村里人的嘴能捂住?我这老脸都叫你丢完拉……你说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呀”山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和衣躺在了炕上。妈妈哭了一阵,数落了一阵,看看外面的天刚过晌午,就想着有些衣裳该洗了,眼看该收秋了,爹一早就去地里了,妈想着赶紧洗洗,一开始收秋啥都顾不上了。妈妈收拾好,看着躺在炕上的山丹叹了口气,端上衣服就上河里去了。
家里就剩下山丹一个人了,山丹舀来一盆清水,用暖壶的水掺了一下,洗头洗脸,又把脚洗了一下,用毛巾把头发擦干,梳成了披肩发,换了一件浅绿的连衣裙,穿上了一双新的半高根皮鞋,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披肩发分成左右两股,认真的编成了麻花辩,试着摇了摇头,无论怎样摇,头发都整整齐齐的,她满意的放下了梳子。
慢慢的打开包袱,那些鞋垫、枕套、剪纸显得那么的刺眼,她的手一抖,象被烫了一样,剪纸落在了地上。他胡乱的抓起这些东西,跑到灶火前,用火柴点燃了自己用一月时间完成的这些东西。烧完了,她呆坐了片刻,突然悲从心来,放声大哭,这时候隔壁的二嫂子正在家里,听见山丹凄惨的哭声,禁不住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谁叫自己嘴长呢,咋就把那天夺刀子的事给李婶说了呢!她想过来劝劝山丹,又觉得事是自己传出去的,心里惴惴的,也就没有敢过来。
山丹哭完了,用湿毛巾擦擦脸,径直向后面的烂土窑走去,在窗台上,她取下了一个黑瓶子,那里面装的是春天给果树打剩下的农药。拧开盖子,她用力的喝了一大口,呛鼻的难受让她差点吐了出来,她屏住呼吸,又喝下一大口,把瓶子放回原处,觉得嘴里难受,把早晨喝剩的稀饭又喝了点,放下勺子,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把勺子扔了,把锅里的稀饭倒掉了。她感觉到了胃里的难受,她知道药性发作了。她想躺在炕上,突然觉得肚子一翻腾,哇的吐了出来,肚子越发疼了,疼的她想叫,但是又不敢叫。勉强的用铁锨铲了点土把呕吐的东西盖住,她觉得自己已经要瘫软了,一步步爬上炕,强忍着不吐,觉得眼睛困的要命,头一挨枕头,觉得心被刀子割裂的一条条的。
“打碗碗开花榆叶叶黄,谁把谁闪在了半路上?寻遍了前山寻后梁,寻不下个地方哭栖惶,女儿吆……”
她想起这首歌,却唱不出来了,两行晶莹的泪珠从那渐渐失神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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