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注视着我，远远地，深邃中隐含着灼热。我感受到了，是的，我感受到了，即使是在梦中。
　　 已是第四次做这样的梦了。
　　 那是个陌生又熟悉的男子。陌生的是那面容，隐约的，变化着。熟悉的是那气息，淡淡的，执着的。他犹疑着慢慢过来，我犹疑着缓缓退却——常常，梦境就在这里中断。
　　 于是我惶惑：那是谁？如何入了我的梦？接着清醒：是你吗，侠？难道从此旧情重温？
　　 你我不曾相见，只通过电话，三次。磁磁的，是第一次通话给我的印象。那时我们只是为了验证对方的性别。低沉的，是你在QQ上跟我语聊时的声调。那时你与妻子刚刚离婚，你没心绪打字。惊喜的，是我用废弃半年多的手机拨通你电话时。那时我因为非典而牵挂你，渴望了解身处险区的你的状况。
　　 很想见你，侠。想来你又会挂在你始创的热门频道。去找你吧，用以前的马甲？还有必要对你隐瞒吗？你不是已经怀疑我是云儿吗？今天是你的生日，用我曾经的身份送上一份祝福吧。你会怎么说？以后会怎样？不管了，一切都不顾了。
　　 上去，看到了频道另一主管为你修改的生日贺词。你不在，我的心一下子怅惘起来。该冷却一下头脑，理理我的思绪了。
　　 昨日中午，我隐着身发着呆。你没头没脑地扔过来一句话：“她把我从一场失败的爱情中解救出来，却把我扔进了另一场爱情的深渊。”我知道，“她”指“云儿”。你不知道，我知道，云儿也坠入了深渊啊，且先于你。云儿在无奈失踪深深思念扼腕叹息的日子里，只在心里一遍遍地把你刻划，再一遍遍地把你狠狠剐除。刻划、剐除，再刻划、再剐除。如此循环往复，那心口早已不晓伤痛。但我能告诉你这些吗？不能！我只有沉默。
　　 昨天上午，又是你主动找的我。我不顾父母的劝阻，陪你嬉闹。我回避着有关云儿的话题。我希望你开心，我用我惯耍的伎俩哄你叫我姐姐，你被我有趣的三大理由逗得哈哈大笑，却怎也不肯屈尊为弟。我破例没有死缠烂打。你曾经是云儿的哥哥，我怎么能反小为大呢？
　　 前天晚上，你打过来一连串的问号，我回击相应的叹号。你问我到底是不是云儿。我说我就是我，不是什么风儿云儿。你说云儿像我这么的活泼可爱，我说我只是胡闹，并不可爱。你说很久没有这么愉快的聊伴了，我说我也是。你说自从云儿消失后，几乎不跟人聊天，你挂着只是等待着奇迹的出现。我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没有必要死守虚幻的网络中这份无谓的爱情。你说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你云儿一定会再来。我说相见不如怀念，云儿来了又能怎样？你说云儿来了你要告诉她你对她的爱恋你对她的恼恨，我说还是还彼此一个心安一份清净吧。你沉默了，我也不再言语。
　　 前天上午，你告诉我：在云儿消失三个月后，你耐不住相思的煎熬，来到云儿所在的城市，踏遍城区、市郊的所有学校，寻找一个笔名叫“依云”的音乐教师，无果，郁郁而返。我摇摇头暗骂你傻：现实中能有多少人知道“依云”呢？何况那时云儿正在老家休养。唉，我怎能告诉你：云儿曾以了却看大海的心愿为名，在家人陪同下，去过有你的海滨小城。她彳亍在你记述过的公园，徘徊在你公司的写字楼前，想象着那个中等个头、戴副金边眼镜、有着淡淡忧郁面容的你与她并肩而行。真该感谢曼，正是你的这个同城网友对你的痴痴描写，才让云儿的想象有了具体的依托。
　　 大前天，你跟我讲你与云儿的故事，絮絮叨叨的。你说你俩在论坛中相识，在聊天中相知，相依相伴行走过一程网路。我静静地听你诉说。其实我很了解你跟云儿的故事，我甚至知晓你没说出的情节：你跟云儿相约做一对永不见面的网络知己，因为你跟云儿都拒绝网络上的一条定律——“我们见面，然后，彼此失望，最后我们成为路人。”你说云儿为你写的那个帖子使你情难自已，而我知道那是一时感慨之作。你说你百思不解云儿何以突然离开，我说何苦什么都要个答案？我知道原由，且唯有我知道原由，但我不能告诉你。你猜测是一爱慕你的女孩在背后捣了鬼。我苦笑，很想问你：这个叫曼的女孩是否还粘着你转？想着这么个清丽的白领女孩为着所谓的爱情不择手段，就感觉有趣。但云儿的突然消失跟曼先辱骂后乞求的相逼无关。
　　 大大前天，看了你连续几天深情怀念云儿以及对我的疑惑的帖子，只想默默再看你几眼、静静再陪你几天的我忍不住找你聊天。你我漫无边际地嬉闹，充分施展辩才开始斗智斗勇的游戏。我依稀看到了二年前的云儿。
　　 九天前，我决定再次消失。一番紧锣密鼓地旁敲侧击，我已了解到你身体恢复良好，公司很有起色，没有出现我噩梦中的状况。我可以放心离开，如同两年前的悄悄辞别，我删除了QQ。
　　 十天前，你找我，说我又让你想起了曾经的红颜知己——云儿。我忐忑地听你回忆着云儿。你说起云儿的马甲来如数家珍，你的记性之好让我赧颜：云儿的许多名字是随意而起，早已被我忘却了。
　　 十一天前，你我互传帖子让对方指教。于是我又欣赏到了你久违的文字。你写的小说更精彩了，但忧伤的笔调让我心痛：以往的洒脱豪放哪去了？我传给你一年前写的小说，你说凄美的故事如云儿缠绵悱恻的散文般让人唏嘘。云儿，又是云儿！
　　 十二天前，你我巧遇网上。你要了我的QQ。你说你很孤独很烦闷。你说你早腻烦了网络，没离开就是为了等着云儿出现的奇迹。你说云儿失踪后电话就永远关机邮件都被退出。侠啊，即使你联系到云儿又能怎样呢？感情对她来说已是非常奢侈的词。
　　 十四天前，你找我，为你曾经的冷淡向我道歉。你说云儿是你深爱的女子。她两年前不辞而别，让你一直郁闷。我感觉到了揪心。过去那么久了，你该忘却了云儿的啊。
　　 半个月前，我以“小小一片云”之名再次登陆那频道，跟你打招呼。我脱口而出的“你近来好吗？”，让几次不理睬我的你马上回复：“你是云儿？”我不置可否。于是你的问句接连而出：“云儿，是你吗？”“云儿，你怎么不说话？”我清醒过来立马否认。你好象去查了我的IP，然后断定我真不是云儿就懒得言语了。你的失望通过网线浸淫了我心尖，我不禁落泪。侠啊，你总是这么傻傻的，IP能证明什么啊？我不敢说话。我只是一首接一首地把收藏的歌曲发给你，我知道你会喜欢的。你临下时对我说了“谢谢”两个字。
　　 那天我做完腹透，回顾一生，翻出了两年前的日记。沉寂的思念如波涛汹涌而至，又一次有了打电话给你的冲动。但我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时再次犹豫了：一切还有意义吗？你心中还有我——云儿吗？我找到了你的论坛，意外地读到了坛友们四个月前发的为你祈祷的帖子。据说你遭人挤兑，愤而辞职另办公司，劳累成疾急需手术。那么你现在怎样了？我迫切想知道。我毫不犹豫上了263你经营的频道，用“黑蝴蝶”的名儿。那里热闹异常，你在，高高在上的，但你不理我。我调出你资料，发现你一直在沉默——看来你并没改变工作挂聊天室的习惯。
　　 我静静地坐在屏幕前，一幕幕往事在脑海掠过。
　　 侠，再见你我该说什么？告诉你真相吗？不，我已不是云儿，不是你心目中那个温柔、坦诚、快乐的云儿了。而你，似乎也不再是我欣赏的那个乐观、豁达、睿智的侠了。两年的时间不长，但足以改变很多。当初，你我彼此都塑造了自己心中完美的偶像，我们在很多地方很相似，正是这种致命的相似让我们有共同的感觉。你我都认同“相见不如怀念”，那么还是让云儿继续消失吧——永远。
　　 正要关机，你的消息却过来了：“在吗？陪我聊聊好吗？”
　　 我还要继续跟你捉迷藏吗？让我想想。
　　 恰在这时，电话铃响，医生说终于有肾源了，要家人准备好做肾移植手术的费用。我摸了摸已在枕套里躺了半个来月的遗书，流泪了。
　　
　　初稿2003年7月底8月初 二稿200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