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没开灯，在想如何释放这一天紧张工作后浑身的疲倦，上弦月透过落地窗进到我的视野里，在这滴水成冰的严冬，清冷的光泻在柞木地板上，给室内增加了几丝凉意。机械地烧水找茶涮壶，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秦观“起舞弄清影”的词句。沏上壶茶偎进沙发，决定不开灯了，今晚就饮茶读月吧。
　　学会看月亮遐想还是在童年夏夜的石头桥上。由于老家夏天天气炎热，各家都没有电视和其他娱乐用品，晚饭后的时光，大人们都拿领席子聚到池塘边的路上纳凉，我们这些孩子就去凑热闹，听大人讲话。我是同龄一拨男孩子王，当然也得带着哭鼻子的弟弟妹妹玩，只要不下雨，我就早早占领唯一一座用石碑建造的桥。桥在高处，桥面很干净，这样可以不拿席子，坐卧随便。桥下是流水，缓缓注入了那几十亩郁郁葱葱的荷花池。那个时候上学靠兴趣，放学就玩，没有压力，课外学到的知识比课堂上要多。最让我们高兴的是几个相伴纳凉的老奶奶，每天晚上都到桥上来，尽管分配了我们的地盘，可每天晚上几个小时的时间里，老人们之间的话就成了我们童年最好的童话书。老人们的话题大都是从天气开始的，小孩的问题也就揪住老人的话题不放，扭着性子问这问那，问得最多的还是天上的月亮。在孩子的眼里，不同的夜晚月亮千姿百态，神秘莫测，好奇自然就多。老人们之间这方面的话题也聊得开，每晚都不一样，什么月亮里有仙女啊，天狗吃月亮啊，月亮掉皮成月饼啊等等。有时也扯得很远，小孩子就囔，追根刨底地问。老年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高兴处还唱上几句，说不清是歌还是戏。时间就像桥下的水，散文式的话题没完没了，伴着满池的蛙声和庄稼地里的虫鸣，我们这些小孩子躺在桥上边听边问，津津有味。那时月亮有多亮，我们这些孩子的眼睛就有多亮。常常听到月落星稀，打着哈欠和月亮告别，回去还得做一夜天上的梦。我平素话少，喜欢从东借西挪的小人书上找乐趣，自己赌气不高兴或者有心眼烦闷的时候，就独自找个地方看月亮遐想。那时的月亮很亮，很大，很干净，也很神秘。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长大了。
　　十七岁那年离开老家，都说是背井离乡，我始终觉得是背月离乡。家乡的月亮寄托了我太多的梦想，都留在那座小石桥上了。从那之后再也没看到故乡那么明亮的月亮。都是满世界地跑，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一种身份到另一种身份，见过南方北方海滨边塞多个地方的月亮。一站几年时光，可能都是在灯火阑珊的地方，在匆忙里习惯性地一瞥，没有儿时的那份专注，就没有见过故乡的那么大的月亮。每逢中秋节也看月亮，可是从单身贵族，两人世界，到三口之家，也是石榴月饼地敬天，似乎这个月很圆但总也不亮，妻子念出那句“月是故乡明”，我点点头，儿子却难以置信，不解爸爸老家的月亮为什么就比城市的亮？直到那年回家过中秋，我领他到小桥上，他第一次到了我童年的月亮。我正因怀念过去而激动着，他却说出了一句令我惊讶的话：“嘿嘿，和我在家爬到楼顶上看到的一样！”。我拍拍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旅人总在路上，来不及顾影自怜。家在电话里，随时都可以叫通。父母在月亮上，却不那么容易见到。又是四年了，在儿子中考分流后应该回去带他回老家看看，我们父子在那座小桥上的对话还得继续。哈哈，不知这回他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可我已经准备好了说服他的理由。
　　今晚的上弦月很匆忙地掠过了这座楼房，不知又去眷顾哪个同样清冷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