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
　　
　　 轰哐哐！轰哐哐……火车有节奏的摇晃着。我恹恹地斜躺在129班列车102室的上铺，身体随着列车的运行有节奏地摇晃着；同时被摇晃起来的还有我的思绪。
　　 工作三十来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独自出差，也许也是最后一次。单位就要进行改革，我这个不善言谈，不会拍马屁，只会埋头工作的人，在如今这个以关系网为重的单位里，行政科科长的这个位置是否还属于我就很难说了。有朋友也让我去找找领导，谈谈自己的想法，或是送点礼物之类的，这本来是对我好的事情，然而让我真去这么做，却比登天还难。人活在这世上不就是为争一口气吗？我正直了一辈子也不想在老了为了这一丁点的事情，坏了自己的做事原则。如果真的选不中，只能说明我在某些方面（决不是工作能力方面）不如人，我也认了。四十七八的人了，就安心地过过自己的内退休闲生活吧。离开科长的岗位就再也没有机会单独去出差或旅行了。
　　
　　 从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独自一人出差，总是感觉几人一起出差要比独自一人出差好玩多了，同事在一起，怎么也不寂寞。而现在我却早就盼望有一个人独自外出的机会了。因为独自出差就可以绕道而行见到露蝶。这是我三年来唯一的心愿。
　　 露蝶，我那活沷可爱的露蝶的笑魇又晃动在我的面前，我伸出手去却抓了一个空。我的心有一点点的痛，是那种淡淡的，从心底溢出来的痛。而火车的撞击声，却像锤子一般的敲在我的心上，让我的疼痛一圈圈如涟漪地向外扩展。
　　
　　 和露蝶的相识有两年多了吧？哦，不！不是！有三年了，整整的三年！
　　 中午的阳光把一切都烤得火辣辣白晃晃的，柏油的路面好象也在熔化。人只要一走出办公室的大门，汗水便如泉水一般的从身体的各个毛孔涌出。下班时，由于天气的恶劣，我没有回家，在办公室打开了电脑。
　　 网络中，露蝶像一只轻盈地蝴蝶缓缓地向我飞来。即便隔着冷冷的屏幕我也感觉到她真实的存在。聪慧、机灵、欢乐，像个阳光女孩。她展示在我面前的东西太多太完美，让我目不暇接，进而有一点晕眩。更重要的是，她总是那么的温柔与善解人意。我有什么心事刚露矛头她便明了。我有什么心事，只管对她说，不管在别人看来是多么可笑的事情，露蝶是绝对能理解而不会嘲笑我的人。我们的工作都很忙，在网络中见面的时候也不太多，只有每天的中午可以见上一面，但是露蝶每天中午有陪老公午睡的习惯，中午的网上一见也是来去匆匆，有时候是半小时，有时候是十来分钟，尽管这样，也让我心里感到快乐。我发现自己有一点着迷了，很想看看生活中的露蝶到底是什么样子。有一天，我终于向她发出了邀请，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异性朋友，在别人看来也许是玩笑，也许很平常，而我却是真心的并且渴望的。
　　
　　 “蝶儿，我真的好想见到你，你到武汉来吧，我招待你！”
　　 “不行的呀，阿逸，我是不可能一个人独自到哪儿去的。”
　　 “为什么？”
　　 “因为老公不让我一个人独自出门的呀！我不是一个自由的人啊！”
　　 “唉！我也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一个声音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我惊惶地撑起身子向四周看看，车厢内的其它几人也许都睡着了，没有一个睁着眼。火车还在以原来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行走着，外面的影物已浸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之中了。居然被自言自语惊吓着了，我不禁失笑。
　　
　　 是啊！我确实是一个不自由的人。我在心里寻思着。我的不自由是自己一点一滴地培植起来的。
　　 我从小就十分听话，读书的时候有几个女孩子想和我亲近。但是一见了女孩子我就心慌意乱，最后就是落慌而逃。
　　 我和妻子的第一次见面，在媒人的陪同下完成的，当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第二次见面时，她就送给一我件亲手织的毛线背心。穿上这背心，就好象孙悟空戴上了紧箍咒，我的一切包括意志好象都属于了她。每天上下班我从来不在外面多留一会儿，总是第一个急匆匆地走出单位的大门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发工资了，我就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回去，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分钱。吃什么，穿什么也全由她说了算，让我做家务就做。渐渐地，我发现做家务成了我生活的一种乐趣。即使有人请我在外面吃饭，吃了以后也会匆匆赶回家给妻子煮饭，怕她累着了，饿着了。于是也就养成了妻子做什么事都要和我同进同出的习惯。
　　
　　 岁月的更替，转眼到了不惑的年纪。女儿长大了，围着母女转的心，好象有了点点的空闲、也有一点点的倦怠。我开始关心起周围的事怀来。让我惊讶的是和自己一起出差的同事，一旦离开家，就会在外闹出许多的风流事；更有甚者在家里也有情人。我开始看到气愤，认为这太不讲道德了，渐渐地我不反感了。有时心里还有一点点羡慕。更要命的是我虽然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弄点什么桃色出来，偶尔看着单位那些漂亮的女同事的背影，也会发呆一会儿。很想伸手摸摸她们，只是想摸一摸，没有别的渴望！当女同事真向我走来时，我又避得远远的，并且很有礼貌地打着招呼，眼睛也从来不在她们身上多停留一会，即便碰上个别性格开朗的女同志开玩笑，我也只是笑笑，告诉她们别乱说。所以单位上下所有女同事都夸我是谦谦君子。男同事们都笑我属于柳下惠类的人物。这个时候，我开始想一个人独处，也开始觉得妻子总和自己在一起的不自在了。
　　 高科技的发展电脑进入单位，单位让每个中层干部都要学会电脑。历来听话的我这次也是最早学会了打字，在年轻同事的指导下，开始了学会上网。进了网络世界，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世界那么的狭小，我为网络狂呼万岁，我找到了属于我心灵的世界。也找到了露蝶。
　　
　　 “露蝶，我告诉你一件事，但是你不许笑我！”
　　 “好，我不笑你，你说吧。”感觉到露蝶已在网络的那端笑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对她说。
　　 “我见到网友了，女的，我们在一起吃了饭。我也拉了她的手。我当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啊？？有这样的事？？那你的她知道么？”
　　 “不知道，我悄悄地出去见的，我对老婆说单位有事情，不能回去，就见到我那网友了。”
　　 “她美么？你们在一起了？”
　　 “她很年轻，也很健谈，我见到她时，心里跳得很快！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们没有在一起，只是拉了她的手而已。她想让我陪她玩，可是你知道我是不能这么做的，所以吃完饭就分手了。只是我很兴奋我可以面对异性而不惊惶失措了。”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这是你的私事，我不想听的。”
　　
　　 露蝶的话突然变得很生硬，我明显地感觉出她在生气了，我这才知道自己一直把她当作哥们，其实露蝶不是真正的哥们。我为自己刚才的失言感到难过，更为去见那个网友而后悔。我等了很久露蝶也不再说一句话。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最后我才小心翼翼地说：“露蝶，你知道我平时不善言谈，在单位是不可能说这个的，人家会说我老不正经，在家是更不敢说了，老婆会气得不知什么样子。我是不可能离婚的。我做了什么事只想告诉你。其实，也不是我要见她，是那个人出差到了我们这儿，说要见见我，所以我就去了只是尽个地主之宜。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别人了，真的！”我似乎在保证着什么，发出的信息露蝶也没有回。第二天，才看到露蝶的留言，说什么见不见网友其实没有什么关系的，她当时是有事离开了。所以没有回话。我知道她在说假话，可是这样的假话听起来心里乐滋滋的。
　　 为了多见到露蝶，我以女儿学习为借口，说服妻子买了电脑。有一天正在上网的时候，妻子来了，看到我在和别的女人聊天，心里酸了，气得骂了起来。我就千般的说好话，告诉她：聊天嘛，没有什么的呢，就是说说话吧。可是不管怎么说，老婆也不听。
　　 “一个陌生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呢？你要聊天是吧，那我陪你聊！”说完就坐在我的身边，只要我一上网，老婆就一定陪在身边，虽然我心急火烧地想在网上见见露蝶，那也只能干着急。只有闷着头在网上斗地主，时间长了，级别练得很高，都有近一万分的成绩了。
　　 只有在单位的时候，我才是自由的，才可以和自己喜欢的网友天南海北地说话。露蝶很想看到我的样子，可是我一直不敢买视频镜头。幸亏上大学的女儿说要买一个视频镜头，我才有幸让露蝶见到了网络中的我。
　　 那天女儿说要买视频镜头时，妻子有点不愿意，我就极力地怂恿着她答应。一家里有三分之二的人赞成，妻也就只好答应买了。这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有了镜头，除了女儿用以外，妻子总是把镜头收起来，先用布包好，再在外面套上塑料袋，并自己收藏着，我只有眼睁睁看着的一份，虽然我极想用一用镜头，可是我不敢说。妻子不在家的时候，我到处找呀找，终于在衣柜的最上层的衣服里找到了镜头。我忙不迭地把镜头弄下来接上。那天正好露蝶在网上，看到我的时候，还说看出我在喘粗气。
　　 “我把镜头收起来了好吗？”
　　 “为什么这么急呀！”
　　 “老婆回来看到不得了，我得把镜头包好放回原处的。”我看到露蝶在网络那边笑了，说我真是个好男人。我也不在意她怎么说我。总是老婆不在时候，就在网络中出现一会儿。那一会儿，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也只有那时候，我的脸上才有很灿烂的笑容。
　　 想见一见生活中的露蝶，成了我心里最大的愿望！
　　 机会终于来了，单位让我出差成都学习。这是个出差兼带旅游的式的学习。我想这也许是我能见露蝶的唯一机会了。
　　
　　 露蝶有温暖的家，我怕冒然前去会给她家庭带来阴影，如果她不幸福快乐，我会内疚死的。所以在两月前，就和露蝶说好要去看她，也在网络上查了火车路线，没有直达重庆的火车，只有到了城都以后再坐汽车到重庆。这样一来就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在一起，这于我也是一种奢侈了。
　　 万事俱备了，偏偏天公不作美，预定好的火车的晚点了四小时。如果到了成都再去露蝶那儿，她就没有时间见我了。见不着露蝶的面，我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所有的计划都烟消了，我的心里好不郁闷。我闭上眼听着单调的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任凭心里的丝丝疼痛撕扯着自己。
　　
　　 “你是哪儿的人？”
　　 “我是重庆的人。”
　　 “重庆”这两个敏感的字眼让我睁开了眼。同屋的两个人正在聊天。　
　　 “你是重庆的人？那你知不知道这趟车到重庆有没有更近的走法？”我没有顾得上礼就迫不及待地问。
　　 “有呀！就在前面一个站下火车，然后坐汽车不要两个小时就到重庆了。”
　　 “真的？不会骗我吧？”我的心在狂跳着，露蝶，我可爱的露蝶，我又可以见到你了！我一下子就从卧铺上翻身下来找列车长问个明白。列车长说，确实是可以的，只是能不能接上到重庆的汽车，不能打包票。听说能去，我也顾不得多想了，火车一靠站，我就提着包下了火车。
　　 事情也总如想象一般的顺利。刚下火车，就有一班到重庆的汽车开了过来，我轻盈地跳上了汽车。这才发觉自己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好象回到了二十几岁一样。当我在看了第N次表以后，汽车终于到达重庆站。
　　 露蝶告诉过我离她最近的宾馆是紫园宾馆，这个是早就烂熟于胸的了。一下车，就径直地到宾馆住了下来。然后给露蝶打电话。可是奇怪，电话是无论怎么也打不出去。我只有发信息告诉露蝶自己到了。住在紫园宾馆的204房间。
　　
　　 不到五分钟“笃笃！”响起了轻轻地敲门声。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是如何样的一个人，也许是想得太多了，脑海倒好象成了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拉开了门。
　　 一个俏生生的人儿站在了面前：她看起来很年轻，大约有三十来岁吧，个子不太高，可能有一米五六，一头微黄的短发温顺地卷曲在头上，把原本白皙的皮肤衬得更白净；戴着一副无边的眼镜，一双明亮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让人心里感觉一片明净；小巧的鼻子顽皮地稍稍向上翘着，充满了生机；口形虽不太性感，却很有型。整个的脸部除了淡淡的本色口红在晶莹地亮着以外其余的没有一点脂粉的味道。她微笑地站在门外，脸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生动地圆着。我看得呆了，不知道生活中的露蝶是这么清秀的一个人儿。比我想象中的更完美。我完全沉醉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阿逸？你比镜头里的你更俊！”看到我在发呆，这女子笑得更欢了。
　　 “你？你就是露蝶！快进来坐！”我拉着露蝶的手有点发抖，露蝶笑着，任凭我拉着进了房间。我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坐在沙发上，我们互相的凝视着，我嘴里说着话，可是我却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有一种想抱一抱露蝶的冲动。我被这种突然而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又实在忍不住不想。我忍着心脏的狂跳，轻轻拉过露蝶的手，仔细地看着。
　　 “真好，我来了，我看到你了！我还以为这次是看不到你的呢！真象做梦一样啊！”我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露蝶笑了，用手轻轻地按了一下我的鼻子。
　　 “你看，这像是做梦吗？”
　　 “不知道，也许不是。”为了证实不是梦里，我轻轻地搂过露蝶的腰，这才发现，露蝶的腰是那么的柔韧有力，只盈盈一握。露蝶没有反对，把头轻轻地偎在了我的胸前。我的心里没缘由地升起一股怜爱的感觉。看到露蝶的眼角些许的小纹，不禁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好象在抚摸一朵艳丽的菊花，竟而忍不住吻了下去。
　　 在镜头里看到露蝶时，虽然她说自己很老了，可是总感觉她象一个孩子。直到看见露蝶眼角的皱纹，我才真的开心起来，觉得自己不会有那种诱拐少女的犯罪感了。
　　
　　 我贪婪地看着露蝶的脸，她是我心中的女神。我要把她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铭刻在心。露蝶温顺地躺在我怀里。我们一直都在说着话无边无际的话。却记不得是说的什么内空。
　　 一种原始的冲动在我的心里慢慢地升腾，它打破了我几十年来所有洁身自好的思想，也打破了我原本只想看看露蝶，只和露蝶聊聊天，最多拥抱一下的决定。它像燎原的烈火，灼烧得我浑身不自在。
　　 “蝶儿，你太美了！身材这么娇小，可能不到九十斤吧？”我一边亲着露蝶一边说。
　　 “才不是呢，我有九十多斤的，很重了嘛！”露蝶撒着娇。
　　 “你信不信我可以把你抱起来转上几圈？”
　　 “真的呀，我才不信呢，呵呵，老公都抱不起我的，你能呀！”露蝶不信地看着我。我趁此机会把她抱了起来，一直抱到了卧室里。
　　 我亲吻着露蝶的肌肤，露蝶不让，她说身上好脏的。我明白了露蝶的想法，就把她抱到了浴室里，让她坐在我的身上，打开浴头给她仔细地冲洗着。我的心完全被融化了这时空里了。我像怜爱女儿一样的怜爱着露蝶。
　　 卧室里，我用毛巾轻轻地为她擦拭着洗澡的水珠。她也像孩子一样开心地笑着，是那样的纯洁可人。我们都没有一点的做着也没有一点的难为情，好象这一切都是自然。
　　 当我们再次坐到沙发上的时候，露蝶问我：“阿逸，你来看我，花这么多的精力你觉得值么？”
　　 “我没有想过什么值与不值，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决不后悔此次之行！”我坦诚地回答。
　　 “那你觉得对得起你的她么？”
　　 这时我感觉很奇怪，在以前想一想这样的事情我都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而现在，在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丝的负疚感觉。有的只是快乐，无边的快乐。想时间就此停下来，让我永永远远地存在于这一刻。
　　 “阿逸！我说过你来我要请你吃火锅的，那我们一起去好么？”
　　 “好！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吃火锅，只是你没有时间就不要陪我了。我怕你回家受了委曲。”我由衷地说。
　　 “呵呵！阿逸！你想想呀，你来了我能不招待你么？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吃火锅去！”露蝶说完，便拉着我的手走出了房门。
　　
　　 重庆的火锅真是名不虚传，只是一闻便食欲大增。吃到口里更是又麻又辣，咸香的味里还带有一种回味的醇甜。我们一边吃着火锅，一边要了一瓶红酒慢慢地酌饮着。我的快乐达到了我人生的极至。如果露蝶愿意，我宁愿抛却我已拥有的一切和她在一起。她像一束阳光，绚丽了我的人生，我这才感觉自己以前的几十年完全是白过了，那不是生活，生活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多彩。我醉了，不是因为酒，是醉在露蝶那浅浅的酒窝里，醉在露蝶脸上那一抹红晕里，醉在露蝶那无尽的温柔里。当瓶子里的酒尽了的时候，也是我要离开的时候了。我不想走，可是我不得不走！下午就要报到学习，这不能迟到的，露蝶也不让我迟到。她把我送上了去成都的汽车。我上了车，又跑了下去，我实在舍不得离开，我深深地吻着露蝶，汽车的喇叭在一声声地催促着我。最终我不得已松开了拥着露蝶的手上了车，把脸贴在车窗上。
　　 “再见了！阿逸！再见了！”露蝶挥着手喊着！
　　 “再见了！再见了！”露蝶的声音一下子变成了男人的嗓声。我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天已大亮，火车到了成都站，同一车厢的人在道别着。原来我是做了一个绚丽的美梦。我有点喜悦，因为梦里我见到了露蝶，又有点失落，毕竟这不是真的，是一个梦。这是梦么？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楚明白，我很后悔没有让露蝶留点什么纪念品给我，我也没有给露蝶留下一点什么纪念品，要是留下了，或许就可以证明不是一个梦了。
　　 虽然是一个梦，我想这种美好的感觉会伴我一生一世。露蝶，我可爱的露蝶哟！我的心又开始隐隐地发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