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蔷薇站在门口，手上的白瓷花盆里，蔷薇花开着艳艳的红。燥热的空气里，蔷薇的气息带着隐隐的浮躁。女孩蔷薇在夏天的某个日子走进我的视线，女孩眼睛里的轻漠和她带来的那盆花，一开始就是一个暗示。那时，我根本预料不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你是那位要租房的小姐？”我有些好奇地问着门口的女孩。女孩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用一种很慢的语音作了肯定的回答。我对女孩蔷薇有了好感了，见过太多这个年龄女孩的张扬，这个女孩的沉稳宁静使我决定将房子的一半租给她。领着叫蔷薇的女孩参观她将要居住的地方，我有些兴奋，终于可以让这屋子不再像从前那样空旷冷清了。杰的建议是对的，他不在这个城市时，找个人同住未尝不是一种快乐。以后在外面奔泊后回到这里，将会有蔷薇的气息可以期待了呢。回头看，女孩手里依然捧着那盆花，没有放下的意思。我不禁在心里暗笑她的天真，这女孩正是如花的年纪，喜欢花既至如斯。蔷薇，蔷薇，这是她的真名，还是因花而名？女孩蔷薇，花盆里的蔷薇，走进了我的生活，没有任何预兆。室外，武汉这座城在烈日下喧嚣着各种市声。女孩蔷薇和她手里的蔷薇花安静如若有若无的轻烟随我走过卧室，书房，卫生间，我的笑发自内心，喜欢她的安静，喜欢她手里的蔷薇。人类本来是适合群居的啊，女孩蔷薇出现的那个夏天，武汉的酷热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蔷薇为一家日资企业做玩具外形设计，大部分时间在家里。我每次一身风尘从外面回来，蔷薇总是将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蔷薇花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浓。那盆蔷薇摆在女孩蔷薇卧室的窗台上，一个夏季都开着艳红的花朵。印象中的蔷薇大多是粉红色，而且那花给我的感觉一向是凌乱而脆弱，红楼梦里雨后狼籍一地的蔷薇花瓣，如同大观园那些女孩的命运。女孩蔷薇的蔷薇花是那种血一样的红，我想，她以后的生活一定会如这花般艳吧。像女孩蔷薇这样清丽内秀的女子，是值得优秀男人爱的。我想到了杰，他也是个很好的男人呢。“蔷薇，你为什么不用电脑设计那些玩具外形呢？完全用手绘很麻烦而且浪费时间呢。”我倚在书房的门框上，端着蔷薇冰镇好的绿豆汤问。蔷薇停下画笔，白皙的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我笑了，这敏感而自尊的蔷薇女孩。“用我的电脑吧，我总在外面跑，也没有时间机会用它。”“不，不用了。”蔷薇拒绝。“那，我白吃你熬的东西怎么算呢？减房租？”我逼她。蔷薇只有就范。
　　
　　在帮着蔷薇解决了一项被公司侵占的设计专利的纠纷后，蔷薇对我明显地亲近了很多。她说她是孤儿，从一座北方的城市来武汉。我有些明白了蔷薇为什么有那样的沉静与轻漠。孤儿，一个想起来都寒冷的词。我虽然很早就离开了父母，但是杰一直在我身边，我从来不缺少家的感觉。蔷薇，多么孤独的女孩，我每每回忆起那个夏日初见她与那花站在门口的情景，便有种将她作为妹妹来疼的冲动。在电话里，我跟杰越来越多地说起蔷薇，杰有次笑着问我是不是改变了性取向，恋起女孩子了。我在这边笑得在床上打滚，做律师的杰原来还是没有改变他幽默的习性。笑过之后，我倒是肯定了自己对蔷薇的感情：除了杰与父母，蔷薇应该是我生命中喜欢的人呢。也许，我喜欢的是那种气质，蔷薇的气质。
　　
　　有了蔷薇的日子，回家有了牵挂，外出采访总要购回些新奇的玩具，希望给蔷薇的设计帮上忙。蔷薇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她设计出来的东西连我这样不怎么喜欢玩具的人也往往产生了兴趣。在同一座屋顶下，我与蔷薇的友谊渐深。
　　
　　杰回来了，我一开门就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蔷薇的气息在我渴望已久的杰的气息中一突儿消失得无影无踪。杰拉我入怀，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我忙避开他的唇，眼睛看向蔷薇的房间：“蔷薇，蔷薇在呢。”“怎么，怕你的同居女朋友吃醋啊？”杰眯着眼笑。“你胡说些什么，小心蔷薇听见。”我踢他的腿。“她不在吧，我进来有一会了。”杰一本正经。我暗暗松了口气，任他深吻下去。恍惚中，我好像又闻到蔷薇的气息，是窗台上的那盆蔷薇花吧。
　　
　　杰在武汉停留了两天就回了他工作的城市。在这两天里，蔷薇没有露面，她打了个电话到报社，说她到另一个城市给一家玩具公司送样品。我很遗憾她错过与杰的相见。我的幼稚在于希望自己所喜欢的人也能彼此喜欢。杰临走前，要我寄张与蔷薇在一起的照片。我在蔷薇回来后，用采访的相机偷拍了一张蔷薇的照片寄了过去。蔷薇不喜欢照相。当我将那张照片拿给蔷薇的时候，我看到蔷薇眼里的厌恶。不知道是对我的行为还是为别的什么。我向她道歉：“对不起，蔷薇，杰这次回来没有能够见到你。我希望他知道你长什么样，我老跟他提到你呢。”蔷薇没有吭声，走到那盆蔷薇花前，摘下一片花瓣，噙在她雪白的齿间，艳红的如一滩血凝固在她唇间。我有些茫然。
　　
　　午夜从恶梦里醒来，蔷薇站在床前，幽幽地凝视着满是惊惧的我。我挣扎了一下，发现手脚已被绑在床柱上。“为什么？”我迎向蔷薇的目光。“你不该拍那张相片的。本来蔷薇过了夏季该凋谢了，我将开始另一种生活了。是你给了我蔷薇凋零后生存的希望，现在，那希望快没有了。”蔷薇轻轻拭着我脸上的汗珠，声音在蔷薇气息里飘忽。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瞪着眼看她。“他认识我，那天他一进门我就认出了他。你们在客厅里的时候，我就在房里。”蔷薇静静看向那盆血红的花。“她那天在！”我开始晕眩，蔷薇认识杰，这是怎么回事？
　　
　　“哐当”，蔷薇花萎落在地板上，蔷薇摔碎了那盆花。我的眼睛开始恐惧：泥土里，花盆散落的泥土里，有白骨在发着磷磷的惨淡的光。蔷薇优雅地弯腰，拾起那点惨白，脸上挂着笑，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却是如此令我恐惧。蔷薇将那白骨突然帖到自己脸上，依旧笑着，“真好，我又可以握你的手了。”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手骨，死人的手骨，一股腐臭冲进我的鼻端。为什么那盆花开得那么艳，那是肥料，腐烂的肉体的滋养啊。蔷薇，蔷薇，你到底是什么人，对我，你想做什么？蔷薇花腐败的气息里，我的思维混乱不堪……
　　
　　杰关切的眼神一映入我的眼帘，我便条件反射般往他怀里扑去。蔷薇，蔷薇，血样红的蔷薇，记忆纷至沓来。我迅速推开正张臂抱我的杰，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他。蔷薇说了，他们认识。“别怕了，现在没事了。”杰温柔地握我的手，我想到那只手骨，“不”，我叫，使劲摆脱他的掌。“那女孩，蔷薇，我以前做过她的辩护律师。她同居的男友死了，她是嫌犯，后来证明她有间歇性精神病，被免于起诉。她男友死后尸体缺一只手掌，法医一直为这个疑惑。原来在那只花盆里。”杰的声音飘来飘去，我努力捕捉着。“本来要她的家人监护她的，可是她是孤儿，也就……”“蔷薇杀了她男友吗？”我终于清醒过来。“她没有说是她杀的，但是，很有可能是她做的。我一看到你寄来的照片，立即便向武汉警方报了警。幸亏你没有出事。”杰将我的手紧紧贴在他脸颊上。我想到蔷薇将那只手骨贴在脸上的情景，心里又打起了寒颤。蔷薇，蔷薇，你是否那晚也想将我的一只手留作你花盆里的纪念？蔷薇的爱，原来是如此狂乱。我望向窗外，夏天的背影已经远了，那一场蔷薇的情事却永远将留在这个充斥着蔷薇气息的季节里。
　　
　　梦里蔷薇几度花，窗外明月落谁家？——纪念那段蔷薇岁月。希望蔷薇妹妹走出那段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