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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杀

借借
2006-02-19 23:15   收藏:0 回复:4 点击:806

    那年冬天,我一个人在沙漠里住。立冬的时候下了一场雪,之后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常常的,我笼着手坐在火炉旁,看门外满天飞雪,然后一天就过去了。雪停之后,沙漠里一片无尽的白,太阳出来,白雪的反光让我眼睛流泪。很多人来过这里,有的人死了,埋在沙漠里,很多年后尸首露出来,剩一副惨白的骨头。现在那些白骨与黄沙都被大雪覆盖着了,天地一片安静纯洁,天空中连一丝飞鸟的痕迹也没有。
  
  大雪一直下了几天,那一天我离开火炉站到门口看天。一个人突然就站在了我面前,是个男人,握着一把刀,还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他问我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我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他的眉毛很清秀,也很挺拔。见我直塄愣的样子,他叹口气,说:算啦,再说你也不会明白。又说:我想在你这儿过一冬,我等一个人。行么? 我转身进屋,坐回火炉旁,不置可否。清秀的男人跟进来,蹲在火炉边,伸出一只手试炉火的温度,另一只手始终握着那把刀。“我叫风尘之上,你呢,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住在沙漠里。”他说话的时候左边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漫长的冬天,有一个人在旁边,也许我会不觉得太寂寞。我默默伸出手,一只在炉火上烘着,一只手作了个请随便的手势。他惊诧地看着我的手,握刀的手渐渐松开。
  
  大雪很快就在风沙的侵袭下消融了。沙漠又回复了莽莽一望无边的苍凉空寂。白天我独自在沙漠里游走,什么都不想,不做,没有目的地游走。晚上,有时候会和风尘之上喝酒。酒是很普通的烧刀子。风尘之上眼睛会因为酒的酣越发亮,他说话的时候,我静静地听,有时候,我忘了去听屋外沙漠里风行走的声音。却也并没有记住风尘之上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在这里等一个人。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在沙漠里游走的间隙里,我有时候会停下来,用足尖划出四个字,然后看那四个字被风沙卷蚀。
  
  立春的那天,又下起了雪。仍旧是纷纷扬扬的大雪,空气中流动着沙土的腥气,却不冷。我坐在炉火旁看着窗外飞扬的雪,与风尘之上喝着离别酒。冬天过去,风尘之上该离开这里了。风尘之上端起酒杯,吟道:“一杯看剑气,二杯吐然诺……”“三杯上马去!好一个一杯看剑气。”窗外有人喝采。风尘之上等的人终于来了。
  
  周围的空气渐渐凌厉,我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身子,离炉火更近一些。第一个教我剑的人说:一个真正的用剑的高手只杀比自己强的人。说完那句话后的第二天,他死了,他忘了他说那话的时候他比我强。我笼着手眯缝着眼睛,不知怎么地回忆起这么久远的一件事来。不过也不奇怪,每个人都有开始,杀手也是人。在结束的时候回忆开始,很正常。今天,是结束的时候了吗?
  
  “风大哥,他就是我们追捕的猎物。”窗外的人在说话,声音清脆。风尘之上仍旧端着酒杯,没有应声。我斜眼看他,突然觉得他跟一个人长得很象,那个人也长着一个像这样的梨涡,只是风尘之上的长在脸的左边,那个死在我手里的人长在脸的右边。这个发现让我多少有些意兴萧索。如果他要等的是一个春天的约会该多好啊,我嘴角浮出一丝向往的笑。杀手是没有童话预言的生涯,我无路可退。我只是很好奇风尘之上怎么会找到我。
  
  我慢慢站起身,斜斜看着风尘的右半边脸,用一种很淡的口气问:“枫叶满地是你什么人?”风尘之上仿佛没有听到我问的话,兀自对着手里的酒杯发怔。窗外的人声音再度响起:“风大哥与枫捕头就是当年天下盟的捕风双侠。”一度被称为天下杀手克星的“捕风双侠”原来是他们,我的眼睛有一丝隐隐的痛,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嘴角有粘稠腥浓的液体往外涌。门帘动处,一道人影闪了进来。我慢慢萎倒在地,一杯看剑……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杀了他。咯咯,天下第一杀手丧命于你我之手,快哉。来,湘裙敬风大哥一杯。”一张脸晃动在我迷离的视线里,风约湘裙,杀手组织里的后起之秀。闭上眼,我只想早点失去知觉,我这双眼睛见过太多血与阴谋,早就应该沉于黑暗之中了。
  
  “风约是一朵花,远看嫣然,近看惘然。”杀手组织中的这句传言原来是真的。善于掩饰身份,风约湘裙才是杀手之王。
  
  风约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谓:“醉生梦死酒的滋味好么?你忘了做一个杀手最基本的条件:无情。你不该忘,忘了,你就没有命了。”我想着枫叶满地说过的话。那天,他对我说:“抛开我们的身份,我们都是快乐的普通人。”那天我和他两败俱伤,躺在这片沙漠里等待死亡来临。死亡淡化了我们的身份,我们象即将离别的老朋友一样回忆着童年,回忆着未入江湖的日子。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捕头枫叶满地死了,我被路过的驼队救起。我将他的遗书与尸骨埋在了沙漠里,在旁边搭了一座小屋。试着找回一个普通人的快乐。而后,风尘之上在下雪的那天出现在我面前,他说要等一个人,他有很清秀的眉毛,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我当时没想到……
  
  风约湘裙对着风尘之上举起她带来的酒囊,我闻到曼陀罗的气息,她的目标不止是我,还有风尘之上。不管是杀手还是捕头,追逐与被追逐都是彼此的命运。原来,做捕头也并不幸运。我了解了当初枫叶满地在我昏迷后将最后一袋水放在我身边,在遗书上留下那四个字的用意了。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思维又好像渐渐清晰,试着睁开眼,风约湘裙面对着我露出惊诧的神情,她盯着我滑出袖筒的手,眼睛里的神情如同看到了鬼魅。我不动声色看着她,看着她慢慢倒到地上。风尘之上在酒里下的不是“醉生梦死”。他在酒里下的是一种生长在沙漠里的沙枣花毒,暂时麻痹身体机能的毒。火炉旁边,喝了风约酒囊里酒的风尘之上也倒在地上。
  
  飘散在空气里的曼陀罗中和了沙枣花的毒,我身上的毒解了。风尘之上中了风约湘裙的曼陀罗花毒,风约湘裙中了风尘之上的沙枣花毒。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毒药,无药可解。我垂着手,走到风尘之上身边,伸掌轻抚着清秀的眉毛,缺了大拇指的手在他好看的眉毛映衬下,更显残缺。
  
  “你见到我的一刻起就改变了主意,是么?”他看到了我的手,一双不属于杀手的手。他开始另一场追捕。等待那个人走进他设下的陷阱。他等到了——-风约湘裙。我慢慢转到风约湘裙面前,她眼里的不甘心代替了惊诧,我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做杀手还有一个基本条件:不能惧怕。当你惧怕的时候,你被追逐的命运也就不可避免了。你想取代我在杀手组织里的位置,又惧怕赢不了我,所以泄露消息给捕手。是你告诉风尘之上我的踪迹的吧,可惜,当你表现出你的惧怕时,追捕者的目光就会盯上你了。”
  
  我走到窗前,看着沙漠里漫天下着的春雪,我该换个地方住了,江南,那应该是个适合“重新开始”地方。枫叶满地在留下最后一袋救命水的时候,拿走了我两只手上的大拇指,他到底还是完成了任务,一个捕手的任务,一个杀手死了,我只是个微有残疾的普通人,或者我从来就不是个好的杀手。
  
  只是,我该如何处理这两个或者是捕手,或者是杀手,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为利益而争的江湖所谓“游侠”,这真是个令我头疼的问题。
  
原创  林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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