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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马兰儿花
□ 小耳
2006-02-28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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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马兰儿花*
文 / 小耳
唱完最后一首歌已经是午夜。此时的广场,除了几对依偎的身影和些许年轻得毫无倦意的笑声,连草根下的虫子都放弃了它深秋里的最后几声呻吟。灯光稀落,如天空的星星透着几丝神秘的静。我抱着吉它,久久地坐着,没有风来拂动我垂遮着脸庞的发。今晚,已经是第三天了,她仍然没有来。
这是我到达海城的第十天,确切地说,是我在海城流浪的第十天。在此之前,我已算不清这一年多里走过多少的路程,曾在多少大大小小的城镇停留,而无论是在哪里,都没有超过七天。因为心是流浪的,脚便停不下来;脚虽停下来,心却还在流浪。而这次是例外,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例外。
她,很普通,如果是站在一群女孩子当中,我想我根本不会留意到她。但她却很静,很青春的静,象一眼感觉到不流动的泉。她确实在流动,这种流动,我无法描述。
在抵达海城的第一个晚上,我照常找到一个开阔而人们比较闲散的地方坐下,把牛仔帽倒放在脚前,抱起吉它,弹着简单的和弦,以淡淡的方式唱着前些天的所见所闻和一些感触。很随意,没有掌声,我也一直埋着头。只要我心里还有歌,所有的人来人往都已经不重要了。当我的手轻轻拨完最后一个拖音,我陷入了深深的沉寂,心随着那渐逝的音符钻进夜的深处。
“给”,一瓶矿泉水闯进我的瞳孔,砸开秋色的颓思。然后,我看见一只柔嫩的手,匀称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一汪清澈,整洁的牛仔裤上雪样的绒毛衫泛着柔和的光。她半蹲在我面前,披肩的长发很顺直、很轻盈,轻仰的脸笑得难以察觉,眼神淡淡的如她的声音,却无一丝冷意。
“谢谢”,我忽然觉得很渴。我知道无需顾及什么自尊,因为从她那里我读不出丝毫的怜悯,很自然,象一个朋友随手递给我一方纸巾一样的自然。
连灌几口水,我拾起帽子,里面有零零散散的四十几元钱。一张张一枚枚地整齐,放进口袋里,戴上帽子,背好吉它,我才发现她还站在我前面。我欲抬的脚忽然僵硬,如我的嘴巴。
“你……你明天还会来吗”?她与我对视一会儿,红唇轻启,微吐的气息缠绕着我的耳朵,似乎在找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点点头,向一个偏僻的街区走去,我知道,那里一定有我可以过夜的地方。
第二天,她比我先到,在我头天晚上唱歌的过道对面几米远的草坪上坐着,依然很静,静得可以融进草的肌肤。她换了套衣服,却也是很柔典的那种,耳际一缕发丝在微风里轻轻波动,仿佛秋水的心跳。我坐下来,开始随心唱歌,只要心开始歌唱,谁坐在对面,做些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等我收拾好一晚的收获时,依然有一瓶矿泉水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拧开盖子,猛灌几口,然后向她点了点头。她婉尔一笑,便转身走了。她的行走,也很静。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直到第七天。
这一天刚入夜,天空飘起了毛毛雨,虽然不是很大,但我不想弄湿吉它,于是打算在广场边上让人休息的长廊里唱几首便早点收工。拨响一个开音,我的眼睛不自觉地飘向那里,她每天都坐的地方。琴声嘎然而止——她仍然在!打着一把伞,静静地站着,比雨丝还静。
我缓缓地转回头,再一次拨响吉它,手指有些生涩。只要心开始唱歌,什么人走过,什么人坐着都不重要了,可那个身影却总不时地拨乱我的弦。唱了半首,周围的人们给了我些许掌声,大概是因为他们坐在这里没有其他的消遣,或者是因为这首歌是在海城写给海城的吧,有人在叫我接着唱下去。我抱着吉它沉默良久,欲拨的手又失去所有力量,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了起来。我回过头,她还在那里,只是低垂着头,双肩隐隐耸动。这时有人留意到我脚边的帽子,开始陆陆续续往里面放钱,我不能让善良的人们白花钱,努力地收回视线,继续我的下半首歌。雨,怎么越下越大了?
终于唱完了,人们似乎听出了兴致,让我再来一首。我的头几乎要埋到弦里,紧紧抱着吉它的双手轻轻地拭着琴鼓,一个念头在心间反复上浮下沉。
我慢慢地站起身,许久,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对不起!”回身走进雨幕,身后倏然一片寂静。
以平常的速度,我走到她面前。她忽然间定住,却仍没有抬起脸来。我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抱起吉它:“灰濛濛的天空里/潇潇雨在下/我在雨中攀爬/寻找梦里的家//梦中一朵马兰儿花/开放在高山/阳光一样的笑脸/伴我走天涯……”
这是一首写在海城的天空下献给她的歌。伞,不知何时移了一半到我头顶,她靠我很近。
“这是《梦中的马兰儿花》”,我轻轻地说。
一阵沉默,象叶尖上不肯下坠的雨滴。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你…… 要走了么?”我点点头——是的,每一个我歌唱的地方,都是我将要离开的地方。
“今晚送我回家好么?”
要拒绝这样的一个邀请,我没有那么大的气力。
她的家,异乎寻常的远,几乎到达城市的边缘。
她的家很大,一栋很大的别墅前伸着一个很大的花园,在我的印象里,只在电影里见过。我惊讶地看着她,双脚在铁门前钉住,怎么也无法把她和眼前的一切联系起来。
她淡淡地笑笑,这笑让我觉得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飘来一阵夹着苦味的芬芳:“我知道……你不会进来坐一会儿的,是不是觉得这里不适合你?”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也觉得这里不适合我……”她把话打住。我仿佛听到一种来自地底的叹息,让我所有的语言都会彻夜难眠。
“那么……,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她扶住铁门的手,久久没把锁打开。
“晚安。”
我往回走的脚步在雨声里象孤独的捣药,声声踏破一些日子。
“喂……你能不能再留三天,……为我。”她的声音急促而哽涩,象一个小女孩让我帮她去捡掉下山崖的笔。
我停下来,站了很久,很久,足以让一滴雨从容地流进大海。我忽然觉得我应该留下来三天,一种不祥的感觉让我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她仍然没有来。我拾起帽子,感觉它比以前重了许多。我拍了拍,就象要拍掉一生的尘埃。今晚的广场让人觉得很迷幻,那光、那声音还有那些身影都晃动而遥远。我得走了,再见,海城。收拾起所有的心情,我向街头的零售亭走去。
我得买些零食,喂饱我饥饿的行程。付了钱,我伸手去拿饼干,那旁边有几份报纸,是海城晚报。
“海城富姐捐款扶助残疾儿童,狂恶抢匪行凶摧殒如花生命”,若大的标题下有一幅照片——是她!我的吉它弦根根都在呜鸣:原来,她那天在残疾儿童福利基金会捐了几十万元钱后,被一伙歹徒盯上,在回家时被他们劫持,当晚在家中被杀害了。
我拖着吉它,来到她的别墅前,天空开始下起了雨,迷朦了我的眼睛。点上一支烟,插在门锁上:“马兰儿花,我不知道你吸不吸烟,接受我的祝福吧”。
“灰濛濛的天空里/潇潇雨在下/我在雨中攀爬/寻找梦里的家//梦中一朵马兰儿花/开放在高山/阳光一样的笑脸/伴我走天涯……”
天,不知何时已经泛亮了。走,马兰儿花,我带你去天涯……
2002。10。18
作者签名: 诗人说俺写的是歌,歌曲家说俺写的没办法谱曲,散文家、小说家、戏剧家、杂文家等都认为跟他们的专业不搭界,只有批评家说得最好,他说:小耳,起码你会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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