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林社区-雪堂-个人文章】
愤青与犬儒
□ 雪堂
2005-08-30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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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只在网络上看到过“愤青”,因此认为该词是网络专有的词汇,认为它就像所有流行过的网络词汇一样,最初是由一种生活的默契而诞生。对这个词的概念补课之后,看到它原来也广泛地表达在传统中,顿时使人觉得自己的过去很可疑。
所有关于愤青的话题差不多都围绕着它的概念而来,竟然有了好几代的“愤青”,原因是这个称呼泛指的人群总是在变化,比如说:当年下乡插队的知识青年终于得到了回城指标,过了几年,他们就又变回了市民,所以“知识青年”这个概念就不再属于他们了。“知识青年”这个名称现在属于所有识字的小鬼(也有很多含辛茹苦的老知青没有回去,等着他们的子女高中毕业才回城,这样这些孩子就可以以市民的身份用很低分数进入好大学。对于本地那些上不起大学的孩子来说,这么做确实有点无耻)。这些变化理所当然,人到了哪一步,进入什么样的社会,他就不得不要进入一段崭新的时期。——关于“愤青”这个词来说,老是这样翻腾几个不断变化的概念有什么意思?
我发现“愤青”这个词的可爱之处在于它的表达。想想看我们第一次看见这个词是什么样的情形呢?原来是读了愤青写的小说和文章。这就是说“愤青”这种意识,现在主要靠文字来传达。我觉得这才是“愤青”和我们之间最深的感情维系。因为我们往往都因为各种时代的苦闷才写字。
当然,这样一来也有一个问题,就是人们容易把文学创作和“愤青”的精神表达混淆起来。梁晓声的小说和所有反映知青岁月的作品,文学性(抒情)强过了思想上的反抗,是知青文学,归纳成文人的自发创作大概更合适一点,和“愤青精神”的代表是有点出入;王小波大概在人们眼中是最“愤青”的愤青,再说他还写出了《黄金时代》呢——但是我们不应该忘了,他表达的是对自己所经历的每个时代的反抗,其小说跨越了好几个年代,写作姿态却一脉相承。读他的小说,谁也不能否认其中的手法是遵循文学创作的规律精巧地设计过的。因此王小波根本是超乎“愤青”之浅薄范畴的。把文学创作本身同“愤青”弄乱的后果,其中之一现在可怕地显现出来,那就是将“愤青”意识同写过“愤青”文学的作家强行重叠起来,然后就开始将该作家树立成为精神偶像。
即便这个人真的不是为创作而“愤青”,而是专门干这个的,那么多年以后,他也该老了。
因为写愤青故事而被认为很“愤青”的人们,无端地被人追随之后,“愤青”成为一种时代斗士的象征,人们都争当这样的铜像,并且毫无疑问地选择了文学。什么东西多了就成了灾难,并且首先是其他不相关的人的灾难。“愤青”的真伪成了头疼的问题。同世俗永不妥协与“对社会不满”是不是一回事,相信多数人在理论上是能分清楚的,但是实际上根本分不清。比如,现在提倡节约,人们正四处鼓吹,有人在这风头上就开始拼命浪费水、电、气;而等这阵风头一过,这人又恢复了常态——他其实从来都是很节约的。那么,这叫与世俗不妥协吗?不是,这是特立独行。但是人们往往说特立独行就是“愤青”。据说第一代“愤青”都是在乡下插队看不到前途的知识青年,人家愤怒是因为受到了时代的愚弄,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你衣食无忧的,没事特立独行玩,说不过去。再比如现在有些“王小波门下走狗”的,学着王那样写小说,自以为“愤青”。可是,当王小波的情书集出版后,最猛烈批评李银河女士的,就是这些自称门下走狗的。我觉得这是因为在情书里王将自己还原成为一个生活化的人,迸发出炙热的感情,他们难以忍受——他们实际上喜欢的是那个极端的、失去了人文色彩而一味反抗时代的王小波,是的,他们只要极端,只要那种面无表情的偶像,而根本不了解这偶像的原型。这种“愤青”你说是他什么“愤青”。
所以我愿意模糊这个“愤青”的意识,因为真伪无从认定。有人说,年轻时候没有做过愤青是遗憾的,到老了以后还做着愤青是有问题的。我想,是不是自己快老了。
相对于犬儒,我其实是认可“愤青”的,因为那些甘做“愤青”的,或者那些广播“愤青”精神的人,故作也好,出于天性也好,都透出一份对社会、对时代深层的接受。所以,当这些本质淳朴的人一旦遇到特权,遇到不公正,他们才会显露出愤世愱俗来。而如果真的对当世绝望,就不会这样了。而以现今的意思来说,犬儒是那种不顾一切嘲弄社会的人,面对巨大的社会损失和灾难、以及人性的扭曲,成为他们的快感源泉。更多时候,我觉得人们对待“犬儒”也不是用以上意思,而是通俗的那种一不小心就暴露内心阴暗的“狗文人”之意。因此,如果说“愤青”是近现代人格精神选择上的黄金时代,犬儒则似乎是“愤青”的消亡阶段。
不管怎么说,犬儒即便是有个几百年前的欧洲的“远房”亲戚,在今天也已经具有鲜明的感情色彩,正如人们对待纯粹的颓废,是非分明——它只不过是恰巧也与文人有染而已。他们变异、堕落,日暮迟迟,但是他们的精神曾经高亢,曾经旗帜鲜明,曾经热爱社会,有血有肉。从“愤青”到犬儒,折射出一代知识青年不同的选择及其结局。这就是他们完整的经过,这种完整是有价值的吧。
最后,关于犬儒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有某些犬儒,他们从来没有影响到别人,没有给社会带来什么危害,而只愿成为他们个人的悲剧,他们有没有生存的价值呢?他们是否也应该遭到彻底的批判?我不看好当代道德口吻,能合理解释这个问题。这种时候,我也成了悲观者。
2005.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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