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飞翔的泡沫
我正在徐徐上升,被裹胁在那缕和暖的春风中。身体愈加轻缓了,飘摇着,随着空气中的其他泡沫缓缓的浮动起来。
海面离我远了,变得遥不可及,那个曾经温暖亲密的地方,成了一种只能在记忆中滚动的液体,不可触碰。姐姐们的眼泪和哀求,似乎仍充斥着耳膜,海水漾起她们的身体,一荡一荡。那些黑色、黯黄、灼红,美艳且柔软的卷发,变做俯耳妥贴的短发,温柔的附着在她们光洁的额上。还有那宠溺着我的老祖母啊,想必此刻她只能蜷曲着身体倚在那只硕大的海螺上哭泣。
她们知道我会变成泡沫的,一如她们知道我会在舍弃自己美妙的嗓音后,换来这雪白纤柔的双足,我终是不能挣脱自己诸多的憧憬,而使得她们的希望一再落空。
回想着昨夜仍旧轻柔的海风,那湿漉漉的空气里,溢满了的告别哀愁。姐姐们那一张张近似乞求的脸,随着那碧蓝的海水,远成了一个淡蓝的点。渐渐消失在我的眼前,那会化做一柄利刃深深戳在我红润的心间,我知道,会是永远的。
周遭的泡沫,随着海边朝阳的升起,而变幻出一抹抹的彩色。听体积最大的泡沫宝贝说,我们会随着这阵海风升到人们所崇敬的圣殿——天堂。
祖母说过,上帝有着雪白的胡子与长长的头发,是位身着白色罩袍的慈蔼老人。我相信,他是有着无限悲悯的,因为他竟然允许我再回到大海中的要求,并还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只是,对于前尘往事,我必须遗忘,因为上帝用他的力量封锁了我所有的记忆。
当我还不及感激时,从不远处已传来一股亲切的味道,那是海的气息。
2、第二次生命
我死了,却又活了过来。小镇上每一个人都对着我指指点点的,仿佛那一场瘟疫是因我而至的。我确实死了,但也的确还活着。达鲁牧师,告诉我,我气绝的时间与我再醒转时,相隔了一夜。也就是说,我在一天前因为染上了瘟疫而死去,然后在第二天又活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主会眷顾你的,我的孩子。牧师说。
一场天灾,横扫小镇。如今的洛特镇一眼望去,除了寂静,只剩下冷清了。老人的咳嗽声和孩子们的嘻笑声,成了一些碎片,只能存在于回忆中。我,像是这场灾难的罪魁般,被人们隔离起来。直到那一天,我冲出那间小屋,以极快的速度来到镇长家。告诉他,深海里的鱼儿说今夜会有一场巨风席卷而来,如不离开,我们只能就着风势被卷入海中,葬身鱼腹。
镇长除了抱以嗤笑外,只摆了摆手,让他儿子将我轰了出来。
没人相信我所说的,其实连我自己也不肯相信。但我并没有说谎,我真的听到鱼儿是这样说的。它们说,即将会有一顿美餐,就在今夜,一阵飚风之后,镇上所有的人都会被卷入海里。
我能听懂它们说的话?我奇怪不已,自那日醒来时,我就已不再记得从前的事情,像是被拨去蚌肉后仅剩的贝壳般。我的生命,开始变成一场赌博,或者听信直觉,或者随遇而安。我选择了后者,留在这唯一亲近的海岸边。
3、陌生的怪异男子
鱼儿们说的话,演变成了劫难。而所有的人,都在劫难逃。
在那一刻,我发现如同牧师所说,我真的是被神所眷顾的。就这样,我被狂躁的巨风卷入了海中,不停地在海面上翻涌着,直至下沉。水的压力越来越大,因为无法呼吸,我的意识开始淡漠。恍惚中,我意外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在缓缓上浮,身下是一群形色各异的鱼。它们摇摆着尾巴,托着我,朝着海面的方向游去。
当我喘着气浮出水面时,才发现海面已经平静得有如明镜般。除了偶尔漂过的几只箱囊,或是生畜的尸首外,看不出分毫灾难之后的样子。抱着一块浮木,我漂了很久,终于因为抵御不了的疲惫,我阖眼睡着了。
醒来时,身边有一个胡茬满面的男子。一个俊朗的陌生男人。
“这是哪里?”我问。
“我给你讲个故事。”他没有看我,低声说。
“这是什么地方?”我再问。
“那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他继续着。
“你是谁?”
“她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有着柔美的长发,娇俏的笑魇,和白皙的肌肤。她很安静,从不说话,只是不时从眼神中流露出一些小小的疑惑。她总是悄悄随在那个男人的左右……”
我已经没有再打断他的意愿。除了他那无法停止的执着外,还有他一脸的赤诚向往。我被故事中的她吸引着,我的意识告诉自己,该听完这个故事,并伴随着他一同甜蜜。
“她喜欢光着脚,任由脚丫踏在湿软的沙滩上留下一个个水洼。对了,他们是相识在海边的,是那个男人救了她。彼时,她只是个溺水的孩子……”
这个男人从日落一直讲到那抹昏黄的色彩再从地平线上升起,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断他,有些不忍,因为那的确是个诱人的故事。但我又有些不明了,他们相逢、相知,为何他还会另娶一个女人,也就是在那场婚宴后,她就消失不见了,从海中央的巨轮上,一夜间消失了。
我没问他,因为故事尚未讲完时,他已经倚着船篷睡着了,不时间会微微皱着眉或是抿嘴浅笑着。也许,他正在梦中继续着那段没讲完的爱情。
4、海面的生活
靠着这艘破落的小船,我们在海面上颠簸着。他似乎并不担心海浪会将我们吞噬般,不只这样,他还时常自言自语,问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怪异的男人,但,无论他是否厌世,我都必须活着。很奇怪,我这种渴望生存的念头竟然如此强烈,似乎是一种力量,与生俱来的支撑着我。
干粮吃完了,我开始尝试将那只破旧的渔网撒入海中学他一样,捕鱼。可是,男人说,他从来没有一次网罗到超过五条的鱼。第一天,我就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那是满满一仓的鱼,金灿灿的,活泼的翻动着身体,在甲板上扑腾着。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在我们相逢在海面上的第三天里。笑意间,他一手安放在腹前,一手背负在身后,腰有些稍微的弯曲,再抬头时,他很绅士的说,“有幸与你同航,我叫乔。”贵胄般的风度一瞬间迷乱了我的头脑,我竟然牵起自己的裙端曲膝浅笑,回应他,“人们叫我贝儿。”然后,在两个不合时宜的表情与姿势后,我们切切实实的大笑起来。我发现,虽然乔的眼睛透着悲悯,但笑容却极为阳光。像头顶三尺的暖日般,是温软而柔和的。
顺着风势,我们回到了岸边。因为那场灾难,我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女,乔执意留我跟他一起住在海边的小木屋里。
“为了照顾我?”我问。
“为了,为了你总是能捕到一仓的鱼!”乔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越来越多的相处,我发现乔看我的眼神有些恍惚,而那种神彩中竟有着我能读懂的疼痛。
过了潮汛期,我们又出海了。我成了乔的助手,捕鱼助手?!多么怪异的名儿,但我喜欢。我喜欢看着乔深邃的眼眸,喜欢听他絮絮叨叨说着的故事,也喜欢听他不时传出的低沉的叹息声,虽然听到时,我心中会有一阵阵的憋闷。我想,我是有些疯狂的爱上了乔,而这种情愫是自那个故事中递生出来的。
乔的话仍旧不多,他在更多的时间里一个人坐在船头,身子随着船的颠簸而伏动着,手指不断在暖日或夕阳间变换着姿势。我猜,他正在思念某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我问过他,为什么那个男子要跟另一个女人结婚。乔有些无奈的摇头,他的回答有些不着边际:人,应该感恩。
5、海底深处的祭奠
每天,我们都会捕获到很多的鲜鱼然后一一放生。每一次,我都会问乔什么时候靠岸。因为,我发现我们出海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可每次,乔都摇着头说,等等,再等等。他没有告诉我,他在等什么。只是,在他的眼神里有着无限的期许、与寄盼。一日,我从海面上,打捞到一只玻璃瓶子,拧开瓶盖时,一股浓密的香气溢了出来,是酒的香味。乔说,我总是能让他感到意外。而这个赞赏,令我开怀不已。
傍晚,我们仍漂在微漾的海面上,乔自顾自的喝着酒,没有和我说话。我只好一个人,安静的晒着月亮。
夜深了,乔又开始了一个人的呓语。他问,什么是爱情?我不懂,因为我没有关于爱情与亲情的回忆。我只能怔怔望着他,希望他的问题,能有一个属于他的答案。
“爱情,就是能蒙蔽所有,让人背弃一切的东西。你可以忽略她是否残缺,或是否爱你。因为,爱情是自己的事。”乔微醺的半闭着眼。
“乔,你的爱情呢?”
“在这片海面上的,你没有感受到吗?”乔直视着我,有些嗔怒。
四周一片寂静,我和乔都停止了说话。
“嘿,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声音从船下传来,细小的。
“我们正准备去王宫参加海后的葬礼。”另一个声音说着。那是鱼儿的对话,我又一次听到了。
再远一点,是一些海螺般的号角声,整齐的,从更深的海底透过来。海水开始没有规律的翻滚,偶尔会有一个接一个的浪头。奇怪的是,为什么那些高耸的巨浪竟然没有掀翻我们这艘小船,如同有着神明的庇佑。
我能感觉到,在这片碧蓝色之下,正流动着一种异样的氛围,有些悲痛,和一点点的暗伤。张张嘴,正想问乔时,竟发现他怔怔望着我,有些呆滞的。在他的眼中不时泛着湿润,我猜,是酒的作用。于是把停在口中的问题,咽了回去。
没过多时,乔睡下了。平日都是我睡,他只端坐一旁,因为渔船太小,没办法容下两个身体。所以,在今晚,我只能独自来面对这片寂寞的海。百无聊赖的,我用手轻轻拨弄着船边的海水,那一丝丝微凉竟让我的心底有了一种莫名的躁动。我像是被谁引领着,端端的直坠海中。
这一举动令自己后悔不已,紧绷的神经令手脚的摆动都缓缓停滞下来。我以为,我会被酸涩的海水呛住,然后乔会在第二日的海面上打捞起我冰冷的身体。意外发生了,我竟然识得水性,海水摩挲着我的身体,游动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任由海水穿梭在我的衣裙间,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这时,一尾七彩的小鱼游到我身边问,“你要去哪儿?”
“深海中……”话音未落时,我顿住了。我不敢相信,除了懂得水性,我还能在海底说话、呼吸。手掌与双腿停止了游动,在一时间,萦满我整个脑子的就是一句话: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身体下落着,离海缝越来越近。那条缝黑黑的,两边似乎并没有什么生物,连鱼都很少,像一张巨大的黑口等待着吞噬每一个靠近的生物。在快接近它时,一股力量引领着,将我带离了那个地方。看看四周簇拥着我的无数条五彩鱼儿,像当初被巨风袭击后一样,它们唧唧喳喳的,像是在争辩什么。一边说,一边把我往另一个方向带。
没过多久,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形色各异的海葵盛放着,海藻在其间轻微的摆动着自己的身支,偶尔有一两只海马,或是水母游过,像一处圣洁的殿堂。而在那堆繁花中,搁着一只透明的水晶棺木,远远望去,能清晰的看到里面躺着一位老妇人。银白的头发,灰蓝色衣服,还有,还有一条鱼形的、带有鳞片的尾巴。
我不记得自己见过她,但为什么看到她因为停止呼吸,而长眠的样子,我会那么心酸。
她平静的躺在那里,很安详的样子,却令我的眼眶一瞬间潮湿起来,我分明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祖母。
是的,我是叫她祖母,可是我为何会这样叫她,我也不知道。轻车熟路的,我绕开那些珊瑚与海石,攀附在那透明的水晶棺上,在她额间留下了属于我的祝福。尔后,我离开了。带着心底撕裂的痛,我缓缓向海面上升去。
那里有我所熟悉的一切,却惟独没有记忆。我有些怅惘。
6、我猜他就是王子
等我浮上海平面时,乔已经醒了。他一脸的焦急,似乎是因为我,心里一丝丝的窃喜着。当我从瘟疫中得以重生时起,便没人在意过我的存在。乔,一个陌生人,竟然与他们不同。
“你去了哪里?”乔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看上去令我有些心惊。
“海底。”
乔不再说话,沉默着。过了良久,他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又要讲故事,我以为还是那个关于美丽的姑娘变成泡沫的,我摇着头表示拒绝。当然,乔不会睬理我的反应,他只会自顾自的沉溺在一场情爱中,不可自拔。
在那艘巨轮上的婚礼后的第二天,王子从睡梦中醒来。找遍船仓,他意外的发现,那个时常伴随在他左右,安静的长发女孩不见了。她白皙的脸庞,纤柔的身支,还有妩媚的笑魇,在一夜间消失不见,就仿佛海面上悬浮着的泡沫,只要轻轻一阵风过,便不再见其踪影。王子焦急,他发现身边少了那个倩影,自己便如同被掏空的灵魂。他确定自己有些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在她消失后。
终于,王子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密比亚王国。但他,没有从老迈的父王手中接过权杖与王冠。除了情绪的低糜,他派人四处寻找着那个失踪的女子,却一无所获。终于,他的妻子因为猜忌,而变得多疑,开始有些反复无常。她承认自己不识水性,她承认救起王子的并不是自己,她承认自己的行径是为了更长久的爱他,虽然有些卑劣。
于是,王子离开了。他继续着自己的执着,他相信她会回来,会回到他的身边。
然后,他回到了当初救起那个女子的海岸边。在那里,他能想象到,她的一颦一笑,那柔顺的长发,轻柔的举止,还有怯怯的微笑。回忆,开始占据着他的整个生命。他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出海一次,每次出海的时间都在递增,一次比一次久。他希望可以在那片海面上,或者当初的海岸边,再见到她一次,哪怕只是幻影。
“那他等到了吗?”我不明白,为何乔的每一个故事,都挟带着一种浓烈的伤痛向我袭来,虽然痛苦不已,但我仍然愿意继续下去。心底,有着些微的撩动,为那段爱情,和那个消失不见的女子,还有眼前的这个男人。
乔的侧面,像岩石般凌厉。高高的鼻梁,深凹的双眼,薄犀的嘴唇一张一阖间传出一阵叹息。他拿出怀中的黑色长笛,细远悠长的声音从长笛的圆孔中流转出来,在我和他身边形成一个圈,一个无法彼此探知的结界。
看着乔凝望着海面的神色,我开始幻想,他就是那个痴情的王子。而他停留于此,每一日的守候,也只为了那个美丽的姑娘。
7、一场梦魇
头顶依然是皎洁的皓月,身边仍旧是自己心仪的男人,可是心底却激荡着无限暗涌。我不能挥去那诸多的迷雾,为什么我能像鱼一样在海底生活,为什么我会叫那个安详的老妇人为祖母,为什么乔每讲一次故事,我对他的爱恋便会更深一层……有太多的疑团在我心里缠绕着。
身边的乔,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酣声,不时间的嘟噜两句,像个孩子。
不知是不是乔的故事太过诱人,听着故事的时候,心像被拧成一团,生生的疼。那个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我拖着长长的尾在海水中舞蹈着。我不是鱼,我有着人的身体,耀眼的鳞片引得海水中染上了色彩各异的波光。我欢愉的舞蹈着,像个撒欢的孩子。
第一次浮出水面,竟让我见证了一场灾难。海底平静异常,海面上却险象环生。高高的浪头覆住一艘华丽的巨轮,天黑成一片,不时卷起的狂风挟带着一阵阵的急雨。
不远处,我看到有个人影在并不平复的海面上起伏着。游近一看,是一个俊朗的男人,他已经神色迷惘几乎晕厥。我救了他,摆动着鱼尾,我将他带到海边。整整一夜,我都守在一旁,他褐色的卷发,高耸的鼻梁,胸口起伏不定的呼吸,每一个细部都被自己熟悉着。就在那一夜中,我爱上了他。却又不得不在太阳升起时离开。
回转头,我看到两个衣着光鲜的女子,向他睡着的方向行来。我不停的下沉着,往深海处。眼前全是那个男子的影像,满头银发的祖母问,是什么令我心神不宁。我把这些告诉了她,却并没有得到她的帮助。于是,我向面容丑恶的海巫乞求,她应下我的请求,并以我美丽的噪音作为交换条件。是的,我执意成为跟他一样,有着两只脚的人。于是,我答应了。
紧接着,我沉睡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是他,是那个自己爱着的男子。我不能说话,脚下每挪动一步,就会引来锥心的疼痛。可我仍然愿意陪伴他,光着脚丫踩在柔软的沙滩上,任金灿灿的沙烁从指间溢出来,一点一点的灼热又冰凉。接簇而来的婚礼,结束了这场梦魇。我变成一个透明的泡沫,从海平面往湛蓝的天际飘去……
8、我不是我
那天梦醒的时候,天空泛着淡蓝,乔仍然坐在船头,只是,那一次他凝望的不是海面,而是我。
“为什么在我背弃一切之后,就不再出现?”乔的眼中尽是怨责,像个陌生人般直直的看着我。
“为什么无声无息的离开?不留一丝机会?”
“为什么你要用这种无辜的眼神望着我?”最后那一个为什么,带着满腔的愤怒。乔有些疯狂的摇晃着我,在和他一起的数个日夜中,从不曾见过他有如此狰狞的表情。对,就是狰狞,因为那一瞬间,我竟然会觉得他带着邪恶,一定会伤害我。
结果,我错了。乔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缓缓掏出一根串有一粒洁白珍珠的项链,并把它带在我的脖子上。当我的指尖轻抚过珍珠时,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在心底最深处纠结着,痛成一片。
“这颗珍珠是我在那天清晨发现的,安静的躺在你的衣裙中。”乔的一句话,如棒喝,令我的灵魂自身体抽离出来,向远处飘去。
我在空际中,看到许多的幻像。在茫茫一片的白色迷雾间,云朵渐渐分作两行排列开。为什么这个地方如此熟悉?像是一个曾经到过的殿堂,这是哪里?眼前的云朵变成一道屏障,上面出现着一串串的影像。先是一个美丽的人身鱼尾的女子,然后她的身体消失了,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泡沫。在一位慈祥的老人面前,她许下了一个愿望:她希望让那个男人爱她一次,哪怕只是一天。于是,泡沫在一阵急坠中,落入了一个海边小镇,并在一个女子平躺着的身体上炸开,成了一些细小的精灵微微渗入她的身体。而她,她竟然就是我。
我明白了,我不是我。我只是一个灵魂,而这个身体仅是上帝许我的心愿。可是,乔竟然认出了他失掉的女人,那个赤着双足的安静女子。我醒来时,发现我们的小船正在返航,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沙滩。我甚至能回忆起当初是怎样赤着足踩在上面,欢笑着。
自此以后,乔再也没出过海。而我,依然伴在他身边,成就着那尾鱼儿不曾完成的情感。我一直害怕上帝会收回那个对我的许诺,后来渐渐释怀,原来上帝真的是仁慈的。因为,他许了我一个永远。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问乔,他是是如何得知我就是那个消失的姑娘。
“救起你时,我讲故事时,你打渔时,你微笑时……”乔记住了每一个我,不可置疑的。
9、珍珠是人鱼的眼泪
从前满面欢颜的游动在海的深处时,曾看到过无数洁白的颗粒,那是珍珠。在海底王宫中,最廉价、最不起眼的饰物。仅因为它的丰圆,才会一直以来都把它当做完满的象征。
原来,我又错了一次,每粒白色,就是一颗眼泪。那些便是无数的人鱼的眼泪。圆润的白色包裹着的,是无尽的伤痛、与哀愁。
------------------------ 昨夜,我看见自己的灵魂披了一件寒裳,拂着冰、踏着霜,迎着冷冷的月光,去寻找冰山下的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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