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漆夜将风染成黑色，墨迹般晕染。
　　 桥上灯火璀璨，不同于去年的暗淡，风却还是一样的冷冽，像刀一样刮过颈子。这种时候容易想起一些人一些事，可能我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去年，同样是深秋的夜晚，风很肆虐，我看见舒梓站在桥上，纯白长裙被气流撕扯得厉害。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桥下的汹涌水流，像一只随时会跌落的蝴蝶。
　　 那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孩，眼睛很大睫毛微微上卷，披肩长发。
　　 灯光昏暗，我却能从她脸上看到泪迹。
　　 我记得她说过她站在这里就会有一种纵身跃下的冲动。
　　 她说夜很寂寞。
　　 她说她刚和男朋友分了手。
　　 她说夜……真的很寂寞……
　　
　　 那一天我们在桥上相遇，或许是闷得狠了，她对我说了很多。可能因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告诉我她的事也没有什么关系。我看着她眉宇间的愁容，非常难得地听她倾诉。
　　
　　 他们在一次初中同学的聚会上认识并自然而然地有了发展。
　　 她叫他“北”。
　　 我笑了，说：“他怎么不叫南呢？北方多冷啊。”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难以捉摸，我笑。
　　 北长得并不挺拔，甚至总带了一些颓废的气息，刘海长到遮住眼睛，他沉默的时候喜欢抽烟，喜欢让烟雾弥漫在身边，笑起来却很明朗。
　　 北并不是什么体贴的人，每次出去玩都会把她晾在一边只顾自己和他的“兄弟”们闹腾，而她没有一点怨言，总是一个人坐着看他的背影，偶尔他回首时目光的短暂停留都能让她开心好久。
　　 我说这样的恋爱太累，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恋爱。
　　 她苦笑，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容倒是越来越真实了。
　　
　　 “总的来谁就是你被这样一个霸道冷淡的男生甩了……你不觉得离开了他你会过得更开心吗？”
　　 “你不知道我们……”
　　 “怎么不知道。”我打断她，“一起坐过山车在从最高处坠落的瞬间喊对方的名字，一帮人一起野炊结果差点烧了山，跟白痴一样偷偷爬上学校最高处看星星……”
　　 “你怎么知道的……虽然不完全一样但也差不多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转向深黑色的河水，目光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
　　 “大家都喜欢这样子来证明感情啊……”
　　
　　 【即使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她笑得很腼腆，我这才发现她的左颊上有一个酒窝，浅浅的，和她的笑容一样腼腆。
　　 她说北喜欢上了另一个女生，一个很特别的她永远也比不上的女生。
　　 “特别？”
　　 “恩，北说的，很温柔有很酷的一个女生，干净利落，似乎叫什么微的，忘了。”
　　 “是吗。”
　　 “对了，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我叫舒梓。”
　　 “我姓颜。”
　　
　　 应该还说了一些话，但具体是什么我记不清了，我这个人一向健忘。她临走前和我交换了QQ和手机号，我让她注意安全，她转身时我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很艰涩。
　　 ……
　　 我摇头，暗自恼怒自己居然又被这些无聊的回忆困住，难道……自嘲地想着，掏出一支烟，风很大点了好几次才点上。以前点烟他都会帮我挡住风……继续摇头，把那些无聊的想法头脑中剔除。
　　
　　02
　　 手机震动。接听。
　　 “小微，对不起，我说了那样的话……”
　　 “向南，不好意思，我们已经结束了……我没关系，对她好一点。”
　　 “小微我……”
　　 “还有，吸烟有害健康，戒了吧。”
　　 挂断。
　　 猛吸一口时被烟呛住，一年了，还是不习惯这种感觉，简直是自虐，我皱眉，扬手将手中的烟扔向黑暗，星火瞬间湮灭。
　　
　　 那样的话……不就是骂我是婊子说再也不想见我吗？有什么好道歉的。
　　 很难得地到了高三还能放三天假，正好我们几个狐朋狗友凑在一起聚一聚。他应约到场的时候身边跟了一个人。
　　 深紫上衣，黑色短裙，脖子上是一串精致的骷髅，衬着深浓的眼影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亮得吓人，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也剪成了利落的及肩短发。
　　 舒梓。
　　 那是和我一年前相差无几的装扮。那天在桥上遇见她的时候我也是深色上衣黑色短裙利落短发铅色眼影，手链上有一个硕大的骷髅，是他送的。
　　 见到我的一瞬间她像被闪电击中般说不出话来，脸色苍白。
　　 她掏出手机飞快地发了条短信。
　　
　　 【你就是微微？】
　　
　　 我合上手机，拿起酒杯冲她微微一笑。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脸上的痛苦，单薄的肩膀抖得厉害。我站起身走向她，向南挡在她身前，警惕地看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她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晃，声嘶力竭地喊。我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几近疯狂的模样，包间里的喧哗渐渐消停，都屏住呼吸看着我们。
　　 她放开我时眼中已经溢满泪水，但终究没有落下。
　　 “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你。”
　　 我沉默。
　　 我花两年时间留了长发，水晶替代了骷髅，黑色短裙换成了米白棉布裙，不再化妆不再夜游，我想试着长大。
　　
　　 她深吸一口气：“没想到你就是微微。”
　　 我说：“是啊。”
　　 她说她记得我对她说过的话，说我们都不懂爱情，即使曾经拥有过。但总不能因为不懂就不去试图弄懂它。
　　 她说无论如何她还是选择了放手一搏。她说她成功了。
　　 我无言以对，末了祝福她要小心，不要让自己受伤。她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仅仅拥住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许久才放开。
　　
　　 他叫林以北，我说北方太冷，就叫他向南。
　　 他喜欢我的颓废阴暗，喜欢我的干脆利落，他说我们是同类，他说他迷恋我的桀骜不羁。他追了我两个月后我才知道他有一个交往了近两年的女友，就说如果他甩了她我就接受他。
　　 我躲在暗处，看见那条白色裙子在夜里颤抖，然后，她撞开他冲了出去，然后我遵守承诺答应了他。
　　
　　 能够因为我的一句话就如此伤害交往许久的女友，所以他今晚为了她提出和我分手并不奇怪，或者说合情合理。
　　 我把他叫到外面，让他给我一个理由。
　　 他说我欺骗了他的感情，他说我恶毒表里不一。我不明所以，他说我贱。我说那曾经喜欢过我的你是不是更贱？他说。婊子。
　　
　　 我说，幼稚。
　　
　　03
　　 他不喜欢摩天轮那种浪漫的东西，每次去游乐场他总是让我陪他乘过山车，我知道他喜欢刺激，却从没有问我是不是喜欢，他从不是温柔的人。他喜欢荒野的萧索和城市的灰暗，他说他总是行走在人间的边缘。
　　 唯一一次乘旋转木马是在我生日那天，他站在一旁看我随着灯光旋转，他说他看到了穿行在黑暗中的魅影。
　　
　　 那时候我已经是高二了，又有了男友，觉得自己应该变得成熟一点。我洗去铅华，将生活放回到白天。那段时间里我感觉我的生活正以飞快的速度变化着，步上了正轨，成绩进步速度更是快到吓人。老师父母都喜出望外，说我终于想明白了。我说，是啊。
　　 是啊，我想明白了，人总要长大总要成熟，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他看我的眼神渐渐改变，从怀疑迷茫一直到尖锐厌烦，一切我也都看在眼里。
　　 他喜欢是那个他想象中的我，并不是我这个人。
　　 对于他这种反应，我只能说我很失望，显然我的苦心白费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为了谁才做了这些改变。
　　 只能说，幼稚。
　　 他喜欢的只是外表，那是还不懂事的我的外表，于是舒梓变成了我。她或许会幸福或许会受伤，这已经不是我所能揣测的了。
　　
　　 桥下的流水还是那种沉郁到窒息的黑，风更大了，随着我抛出烟蒂的动作，脖子上的白色围巾突然飘走，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那是他送我的礼物中唯一一件浅色的东西，我保存了很久，今天因为要见他思量许久才围上的。
　　 我克制住往下跳的冲动，继续往前走，一直走，走下桥，投入黑夜的怀抱。
　　
　　 的确爱情这种东西我从来不了解，但我至少知道它的存在是为了让我们快乐开心，如果它不再让你快了或让你受伤，那它就已经变质了。
　　 我喜欢阳光，因为爱的果实不应该长在暗处。
　　 或许过几年后我会遇到不幼稚的人，而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忘记他。
　　
　　 【“我决定了，我一定要把北抢回来！！！”
　　 “是吗？”
　　 “绝对，那个什么微的有什么了不起的，颜姐姐你一定比她出色多了。”
　　 “……那……加油吧……”
　　 “恩。”】
　　
　　 不知什么时候河边放起烟花来，一朵一朵在夜空中绽放，然后消亡，不过片刻，却引人驻足观看。
　　 去年冬天，他让我去郊外，我赶到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升起一片又一片的烟花，璀璨耀眼，他转过身对我笑，眸中映着灿烂的天空，明朗到将所有寒气驱逐。
　　 深呼吸。
　　 闭上眼睛。
　　 明天，应该会是好天气吧。
　　 End